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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伎 三春景 4164 字 6個月前

姐受擾!姐姐隻管等著鋪床點燈就是了!”

紅妃那次在屋外,聽到丁明義在師小憐麵前保證。然而,師小憐隻是溫聲勸說,勸丁明義不要如此。最後丁明義惱了,第一次在師小憐麵前說了重話。

“姐姐這般不敢行差踏錯一步,隻願做旁人眼裡一等一的好女樂,叫人家讚歎你...這又將我放在何處?姐姐對我但凡有些真心,果真能如此?”

遮掩在女樂與客人之間最後一層窗戶紙被捅破了,那一刻紅妃都替師小憐覺得絕望又尷尬——若是師小憐沒有一絲真心,應該是隻有尷尬,沒有絕望。如果師小憐全是真心,那就該隻是絕望!

偏偏師小憐兩者兼有。

她不是徹底放棄了自己,一夢於紙醉金迷,隻談錢談權勢,不談其他的女子。也不是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許的癡女子。她就是不通透、踟躕徘徊、不得解脫的大多數,會用‘更聰明’的方式生存,薄情、虛榮、物質,同時又多少有些淒涼、淺薄的真心。

“姐姐不信丁主簿發誓?”紅妃似乎是無由來說話,但姐妹兩個知道她這話是接著師小憐說的。

“不信、發誓?”師小憐眉眼彎彎:“行院裡賭咒發誓都信不得哩!彆人不知,我們這些女子不知?與誰好時都說海枯石爛、一生一世,若有負心的,死無葬身之地的話都能說出來!我們是這般,會來行院的男子自然也是這般的。”

“行院裡走動,誰把真心付了,最終落得‘縱被無情棄’的下場,也隻能以‘不能羞’收場!不是真的沒有怨恨...便是再好的情郎,被負了,也是要怨要恨的!隻是若不能就此而止,還要如何?”

在歡場上尋真愛,尋到了固然是傳奇,若是有些特彆的因果際遇在其中,這傳奇還能流傳千古,為後世傳唱呢!但這終究是‘一將功成萬骨枯’。傳奇之所以是傳奇,就在於其難得。

若是尋不到,如杜十娘一樣,也就沒有回頭路好走!剛強的,了結卿卿性命。更多的,打落牙齒肚裡咽,淚水沒流儘,先做笑模樣——不然要如何?真的哭戚戚、要死要活,也隻會讓旁人看了生厭,笑話這人既是‘心比天高,命比紙薄’,又是榆木疙瘩一樣蠢人!

這場賭博是要願賭服輸的!若是男子,或許還敢賭一賭,畢竟他們是居高臨下,可以輸的東西多。可師小憐一個賤籍女子,她是不敢賭的...她是女樂,看起來光鮮亮麗,擁有的東西很多,但隻有她們自己知道,她們真正擁有的很少,賭一次就能全部輸掉。

紅妃明白師小憐的未儘之意,她不是不想信、不願信,而是不敢信、不配信!

她隻是怕受傷而已。

“我們與小於菟真像啊...”沉默了一會兒,師小憐又自顧自開口了,仿佛話題又重回了原來:“寵著愛著,逗來逗去,親手喂飯、幫它洗澡...它犯了錯,今日咬了養在廊下的鸚鵡,明日打了擺在案上的玉瓶,一時恨得不行,可最後它‘喵喵喵’兩聲,就又沒法生氣了。”

師小憐聲音很低、語氣很輕,仿佛是絮叨瑣碎一樣。

“尋常人活得還不如這隻貓兒...但小於菟不是人!我再喜歡它,它也是我養的一隻貓,怕它撓了人,便剪了它的指甲,打磨的圓潤。平時我要抱要碰,它不能拒我。”

師小憐抬頭看向紅妃:“二姐...若有朝一日...你也不要發癡,最要緊的還是自己,不要將自己推到會傷心的境地。”

紅妃好像不知道師小憐為什麼對她說這個,又好像知道,就在院中無人說話,都保持沉默,仿佛落針可聞一樣時。被安排去做事的周娘姨、嚴月嬌都回來了,剛剛她們一個去叫閹奴搬宴席的大案,一個去準備賭具去了。

等他們一來,剛剛姐妹倆說了什麼、做了什麼,就好像隨風飄去了一樣。沒人再提,風過水無痕。

局麵擺好,差不多時間師小憐的客人便入場了,總共有五人,其中做主賓,也就是實際上的客人叫柳原。他是汴京人士,祖父那一代是畫院裡的,屬於畫而優則仕,雖然畫院裡的官職在正經官員看來都是雜官、卑官,僅比胥吏強那麼一線,但終究是出頭了!

更何況他祖父善於經營,因自己畫院的根底,在外經營了一間書畫鋪子。經營了二三十年後,竟成了這一行當裡的行首。這年頭書畫生意火爆,成為行首可想而知生意做的多大,能賺多少錢!

到柳原父親這一代,依舊經營書畫行業。不過柳原的父親愛好並不在書畫上,生意更多交給得力的管事安排,他隻要會用人、能管的住錢就行。更多時候柳原的父親都沉迷於金石古玩、造園養花。

總之就是富貴閒人的營生。

因為其品味不俗,言談有致,從勳貴,到窮文人,都結交了不少——看似不管自家生意,實則通過這中廣結人脈的方式讓自己生意更加穩固了,也不知是不是‘無心插柳柳成蔭’。

柳原從小在這中家庭環境中,自然也是一等一的富貴公子。他唯一差的就是家中不算真的有權,不然他這樣的子弟,在女樂心中該評到最高一等才是!

柳原與師小憐也是好幾年的交情了,將朋友帶到她這裡應酬,就是信任師小憐的表現。人坐下之後,他就與茶房派來伺候的人道:“今日七夕,掛七席,應個景兒罷!”

官伎館裡的酒席都是從正店裡叫來的第一等席麵,這樣一席席麵在正店裡要價五貫,但在官伎館一律是三十六貫。而柳原又讓人掛七席,那就是上一席酒,付七席的錢!光隻是這個,就純賺二百四十七貫錢。

師小憐與館中平分,那也是一百多貫錢呢!

說女樂掙錢,就在於這裡了,這還是不年不節的時候呢!官伎館中每年有八個固定的日子開酒席,分彆是立春、立夏、立秋、立冬四節氣,寒食、端午、重陽、冬至四節日(冬至雖然也是節氣,但在這裡是做節日說的,就像寒食節也是清明一樣),那八次才是掙錢的時候。

到了那八個日子,哪怕是一般的女樂,也要儘力攛掇客人開酒席,一個晚上開出一兩百席是常數,這就是幾千貫的錢呐!而若是當紅的女樂,有那等討紅顏一笑的‘好客人’,一個豪客就開出一百席、兩百席,又算得了什麼?

至於客人,也沒有躲著這些日子的道理,真要是頂不住這中開支,一開始就沒必要在官伎館走動。

一些普通女樂,平常沒機會收大把大把的禮物,鋪床也不能指望,想要維持奢侈的女樂生活,就是靠每年八次開酒席的機會了。畢竟無論是表演節目,還是尋常伴客,所得對於女樂們來說都不多,隻能說是聊勝於無,做個零花錢——當然,博戲抽頭也進項不錯,而且相比起開酒席更加‘細水長流’,不管什麼時候都能有。隻是就和很多其他大筆進項一樣,這些都集中在更紅的女樂身上,普通女樂有機會得這筆進項,卻不是那麼頻繁,所以不是很受看重。

李舟是和柳原一起來的,他與柳原本就認識,隻是最近之前都不知道柳原與師小憐走動很勤...對於幾個月之前的李舟來說,師小憐是什麼人他根本不關心!他雖然對女樂們也是心向往之,但對於單一某位女樂,還是在他看來已經有點兒年紀的女樂,卻是不在乎的。

但此時,他對師小憐已經知道很多的了,至少不比柳原知道的少!◢思◢兔◢在◢線◢閱◢讀◢

他不是刻意去了解的,隻是打聽紅妃時總會知道她姐姐的事,這裡知道一點兒,那裡知道一點兒,林林總總就多了。

周娘姨與嚴月嬌一人捧了一個銅盆上來,供來客洗手,另一邊還有擰乾的手巾——都是浸在撒了花露水的冰水裡,然後擰乾的。拿來擦臉,撲麵而來的涼爽氣,在這夏夜裡讓人精神為之一振。

花露水與紅妃上輩子所知的夏日防蚊必備不太一樣,裡麵成分是薄荷、冰片、樟腦之類,香香涼涼的,專門用來提神醒腦——據說也有普通妓.女稀釋之後用來做香水,混在沐發膏上、灑在衣服上,但女樂肯定是看不上這中做法的。

隻因為這花露水香氣酷烈,不為此時所喜。而稀釋之後味兒倒是沒那麼衝了,卻又顯出一中廉價感,以香而論不高級。

不過,此時用來兌冰水浸擦臉巾,在夏日裡倒是好用,反正在師小憐這裡算是夏日特供,成了慣例。

如此這般,將幾個人伺候的舒舒服服,這才有一道道美味佳肴送上來。師小憐、嚴月嬌、紅妃三人侑酒,同時也做表演——紅妃擅長嵇琴,嚴月嬌彈得好琵琶,師小憐則是以歌為業,此時也好配合。

柳原又和他的父、祖不同,同樣是文藝青年,他精擅的是聲樂。此時聽師小憐唱最近正當紅的諸宮調《雙漸趕蘇卿》,便手拍在膝蓋上,去合師小憐的板眼。

《雙漸趕蘇卿》原來隻是賺詞,講的是書生雙漸與□□蘇小卿的故事,隻看男女主角的身份,就知道這是才子佳人那一套裡的。但架不住普羅大眾喜歡啊,瓦子裡歌唱藝人慢慢□□了,就有人改成諸宮調,官伎館中這才跟著唱起——諸宮調是又唱又說的,以北曲演唱長篇故事,師小憐這裡隻唱其中的唱段,說書的部分就省去了。

“雙漸還鄉,來會蘇卿心裡忙。來把虔婆望,將我虛謙讓。嗏,俊俏在何方?入蘭房,塵鎖妝台,空掛紅羅帳,止不住腮邊淚兩行......”師小憐慢慢唱著,嚴月嬌琵琶伴奏,紅妃則在一旁侑酒侍奉,當自己是服務員。

“難得聲清韻美,小憐歌藝越發精進了。”唱過之後柳原很為此叫好:“如今也就是官伎館裡能聽此聲了...外頭娘子,也有以歌喉做場的,不乏名氣。可真要去聽,卻是底子薄的很!”

旁邊有一個柳原的朋友跟著他的話道:“妓院的營生,隻看容色,次之看接人待物的本領,其餘的是不論的!所謂‘賣藝’,原來隻是幌子,總不好直接討錢罷——柳兄麵子大,還能結交些‘底子薄’的,我等更退一步,前兩日在葫蘆巷子張家認得一個小娘子,說是從小教唱,長大了賣藝不賣身的,如何?”

“還不是隻學了幾段打散,幾首令曲小詞,出堂總演那幾出。如此也就是了!連板眼都不講究,字眼兒更沒法了,又哪裡說理去?”

這般說話時,這客人看向一旁侑酒的紅妃,笑著道:“這還是第一回 見師小娘子呢,聽說師小娘子嵇琴好,舞蹈更好。方才隻聽了琴,就知道盛名之下無虛士了,到底不同...對了,師小娘子能唱嗎?方才見得,小娘子似乎對席間歌唱不上心,你家姐姐可是汴京歌姬中數得著的人物,這還不喜歡麼?”

紅妃沒說話,唱過兩段的師小憐先笑了:“客人可彆說了,這妮子古怪著呢!如今《雙漸趕蘇卿》正當紅呢,她卻不喜歡,當這是陳詞濫調...罷罷罷,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