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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伎 三春景 4231 字 6個月前

之常情。

柳湘蘭原本還是安坐著的,聽孫惜惜原原本本說了小欄杆茶坊裡的事,哪裡還坐的住!哪怕是她這個見慣了事的,也唬得一下站起來——倒不是擔心擷芳園會怎樣。說實在的,女樂得罪身為朝廷官員的客人,這樣的事在官伎館中並不少見。而要說得罪的厲害的,一座官伎館每年也得有幾次。

郭可禎真要因為紅妃得罪了他,就對擷芳園喊打喊殺,那也隻能現眼!

擷芳園等二十七家官伎館在開封多少年了?大周還未建立時,天下還是亂世呢,汴梁就有各家官伎館的前身了!郭可禎是什麼人物,一個侍禦史,不說還沒當上轉運使,就算當上了,柳湘蘭也不怕他!

女樂的裙擺蕩漾開,不隻是能跳舞,還能攪動人心!當紅的女樂,位格低一些的官員還得客客氣氣、有意討好,為的是什麼?不過是這些女樂認識更多有權力的人...普通官員都沒有的機會和人脈,這些穿著舞裙的女子輕而易舉就得到了。

柳湘蘭擔心的還是紅妃,當即怨道:“那小冤家!她又是何苦來哉!遇事不要那樣剛強,隻管跑回來與館中分說,難道不成?非得如此...也不知她是將自己看的太重,還是將自己看的太輕了!”

說她將自己看得重,卻是這樣不把自己的命當命!若真到了最糟糕的情況,她是真能豁出命去的!看著紅妃長大的柳湘蘭知道,她做的出來。

而若是說她將自己看的輕,她分明是在‘保護’自己,用豁出命去的方式——現在大家都知道了,擷芳園的師紅妃,天下女子沒幾個比她更難搞的了。換個說法,也就是沒幾個比她更珍貴的了。

孫惜惜聽到柳湘蘭的話怔了怔,她聽的出來,都知好像是很生紅妃的氣,實則是‘恨鐵不成鋼’的意味更多一些。她其實不是真的覺得紅妃得罪人有什麼問題,她隻是覺得紅妃沒有用‘更聰明’的方法保護自己,是個‘傻孩子’,而不是‘壞孩子’。

另外,就是擔心了,這個時候的柳湘蘭是真的擔心。一邊皺著眉頭,一邊往外走,吩咐在外候著的閹奴:“去問你錢姨,紅妃的轎子回來了麼!”

閹奴一溜煙兒跑走了,柳湘蘭則是去了雛鳳閣,確定紅妃沒有回雛鳳閣小院兒。

等到閹奴回說沒見著紅妃的轎子,更沒見到人,柳湘蘭真就急了。去了師小憐的院子,這會兒師小憐出去了,院子裡一個人也沒有,更彆說紅妃了!

“不好!”這樣說著,柳湘蘭往外走,拉了正忙著的錢總管,把事情如此這般一說,道:“這可如何是好!我隻怕那妮子一時糊塗...真個出了事!”

錢總管和紅妃接觸沒有柳湘蘭多,但這個時候她反而能更加客觀理智一些:“何至於!紅妃性情剛烈、寧折不彎是真,堅毅忍耐也是真...她那樣威風,當場就回報了人,還能想不通,犯了傻?”

“擔心那個,還不如擔心她在外亂跑,遇到什麼事兒!”

正說著,忽然有個下仆跑了進來,道:“回來了、回來了!”

下仆指了指外麵,一頂小轎子,沒有女樂的轎子那樣鮮豔花俏,就停在擷芳園側門處。這個門不是客人會經過的樓子前的門臉,而是官伎館裡的人常走的。

柳湘蘭走了出來,見轎子旁站著一個少年郎,正隔著小轎子的簾子說著什麼。見人來了,就不說了,柳湘蘭這才從打起的轎簾看到紅妃!

紅妃看起來有些狼狽,頭發都披散著,但仔細看看並沒有真的出什麼事。此時柳湘蘭見到她,仿佛是珍寶失而複得,又像是天上掉下來的——忙忙讓轎子抬裡邊一些,連往日轎子不許進出的規矩都忘了。

等到轎子進了裡邊,這才接出了紅妃,一下兩下,狠狠拍在了紅妃的背上:“你這妮子,瞧著倒是長了一副聰明臉孔,怎麼心裡這麼癡、這樣傻!你說、你說啊!今次這樣事,不知道回來告狀?非要去撞那又臭又硬的戇頭?”

“罷罷罷,你這樣的娘子天生就不該落在咱們這兒,回頭你離了這門,倒是彼此都好了!”

紅妃任柳湘蘭‘又打又罵’,等到柳湘蘭情緒好些了,這才想起還有一個不知道哪裡來的少年人。有些疑惑地看過去:“這位是...是紅妃你認識的...”

耶律阿齊對柳湘蘭並不在意,若是平常遇到柳湘蘭這樣的官伎館都知,管她多有權勢、認得多少達官貴人!總之不關他事,他是不會理會的。

但這一次,他卻很快接過了話:“曾見過小娘子一次...小娘子並不認得我。”

“哦...”柳湘蘭看看耶律阿齊,又看看紅妃,覺得自己明白了什麼。客氣道:“多謝小官人了...送了奴家這心肝兒回來,心才不焦了,這位、這位...”

“我叫耶——,”頓了一下,耶律阿齊換了個說法:“我叫蕭齊。”

‘蕭’是他母親的姓氏,蕭齊也是他的漢名。他不太喜歡用漢名,但每當用‘耶律阿齊’這個名字時,總免不了一些人側目,次數一多,懶得應付他人的他,乾脆對不熟的人都以‘蕭齊’介紹自己。

但這一次情況有些不同,說出‘蕭齊’這個名字,更像是鬼使神差。

“哦!蕭公子,實在謝你!”知道該如何稱呼了,柳湘蘭又打聽他門戶,說定要登門感謝。

這就不必了,耶律阿齊拒絕的很乾脆。

寒暄了一會兒,柳湘蘭因為還想著紅妃,沒有平常的水準,耶律阿齊更是心不在焉,中間下意識避著紅妃的方向。所以這場寒暄很快草草收場,兩邊乾巴巴結了尾,耶律阿齊就要告辭了。

隻是真到要走的時候,卻是有些遲疑了,仿佛有些事、有些人,即使不看一眼,也能讓他不能動彈。

但還是要走的,耶律阿齊終於在最後看了紅妃一眼——紅妃低著頭,他隻能看到紅妃垂著的眉眼。然後就像是被什麼驚到了一樣,下意識逃走了,直到最後出了擷芳園的側門,要轉角了,這才回首。

這一回首,與紅妃抬起頭看他的目光撞在了一起。

“我記著了,你幫了我兩回。”紅妃回來後這是第一次開口,對著耶律阿齊伸出了兩根蔥白一樣的手指,然後迅速放下了:“我會回報你的!”

“不用,我不要你回報。”耶律阿齊原本飛快的心跳慢慢平穩了下來,隔著一截小路,兩人對視的目光都很認真。

耶律阿齊笑了笑,轉身走了——這樣就可以了,他記得自己見了她兩回,而她也記得見他的兩回,雖然兩次相遇對他們的意義完全不同。

柳湘蘭扶著紅妃去了自己的院子,讓她坐在自己的梳妝台前,然後讓人打水、取洗漱的家夥——柳湘蘭的娘姨是梳頭的一把好手,服侍著洗漱完的紅妃梳頭,很快一個簡單而又不失精美的隨雲髻就堆好了。

之後娘姨還要給他勻施脂粉,紅妃擺了擺手:“不用了,在家不用塗粉了,悶的很。”

這樣說著,她自己拿了柳湘蘭成張的口紅紙,抿了抿,這也就算了。

柳湘蘭見她漸漸整理好了,也沒有了剛才的了無生氣,這才真正放下心。隻是這擔憂的心放下了,對紅妃的惱火也就上來了,想要找把戒尺出來罰她,找了半天找不到,最終隻能拿手指頭彈腦瓜蹦。

“本指望你這妮子撐起擷芳園呢!如今看來,早歇了這心思才好...外頭隨便選誰支撐擷芳園,選個阿貓阿狗也好過選你這討債鬼!那些資質平庸、愚鈍粗笨的,好歹還聽話,如你這般,將來不知惹出何等禍事!”┆┆本┆┆作┆┆品┆┆由┆┆思┆┆兔┆┆在┆┆線┆┆閱┆┆讀┆┆網┆┆友┆┆整┆┆理┆┆上┆┆傳┆┆

彈腦瓜蹦這樣疼是有點兒疼...氣勢卻一下垮掉了,無論柳湘蘭再做那樣的臉色,也無法嚇住人了。

她說這話時,就連一旁跟了她二十年的娘姨也笑了:“娘子嗬...和氣些罷!師小娘子年紀小,這樣的事頭一遭,這才出格了些,好好教就是了。”

柳湘蘭冷笑:“年紀小、頭一遭?她真是因為這緣故才這般?哪裡是如此!信不信,誰都拗不過她,今後且看著她罷!”

柳湘蘭知道,紅妃不會變了,她就是這樣...哪怕她在這裡說教再多,彆人如何苦勸,讓她今後‘聰明’一些,那都沒用!

人就是這樣難以去概括的生靈,最會審時度勢的是‘人’,無論怎樣的境況他們都能選擇最適合的自己的生存方式!為了生存下去,他們往往怎樣的屈辱都能忍受、怎樣的違心之舉都能去做——出賣彆人,出賣自己隻能算是難度不高的部分。

但人又是最不會‘審時度勢’的存在,有的時候明明知道標準答案在那裡,偏偏無法照著去做...人無法違逆求生的本能這沒錯,可人也無法背叛作為個體的‘自身’。比如紅妃,在作為一個求活的‘人’之前,她先是‘師紅妃’。

正如柳湘蘭所說,她是無法‘聰明’一些的,她隻能在‘愚笨’‘執拗’的道路上越走越深,永遠不能回頭...不然呢?她能怎樣?像這個世界其他賤籍女子一樣,踐踏自己最後一點兒尊嚴,甚至於出賣肉.體,然後就為了‘活得更好一些’?

那才不是活得更好一些!那是此世間女子在被商品化之後的認知!其他人覺得那很好,紅妃卻無法坦然接受這種洗腦。

紅妃靜默不語,隻是在窗外顏色穠麗而黯淡的天光下,眼光明明滅滅。

天邊已經有些擦黑了,此時正是官伎館鶯歌燕舞起來時。哪怕是館中深處,也能見到下仆來點亮顏色鮮豔而曖.昧的梔子燈。遠遠的,纏綿咿呀的歌唱聲仿佛流水一樣傳來,聽不分明,卻又自帶著引人入勝的魔力。

柳湘蘭就看著這樣的紅妃,輕輕歎了口氣:“癡弟子啊!癡弟子!”

這樣的女子在桃花洞是不適宜生存的,每年總要有那麼一兩個癡弟子死無葬身之地,被自己信仰、執著的東西耽忘,陷入無法掙脫的迷夢,然後再迷夢中死去...至於死去的是肉.體,還是精神,又或者兩者兼而有之,那就要看‘運氣’了。

按理來說,以柳湘蘭的人生經驗,麵對紅妃不該有那麼多觸動。但真的一絲觸動也沒有,那又怎麼可能呢!生而為人,又有幾人能不癡!隻不過有的人癡的淺些,尚可以自救,有的人不能夠罷了!

人是見到飛蛾撲火都要感慨的生靈,看到同為人的存在非要去做‘蠢事’,觸動隻會更深!

更何況,柳湘蘭隱隱覺得紅妃和過往那些‘癡弟子’是不同的...不是因為紅妃性格裡有一種決絕、堅韌的東西,事實上,過往也有‘癡弟子’足夠堅強——她們這樣的女子似乎總在走向極端,要麼如同菟絲草一樣柔弱,要麼就比任何頑石都要堅硬。

柳湘蘭覺得紅妃不一樣,是因為紅妃骨子裡的清醒。

‘癡弟子’的痛苦有些是真的癡,是看不清前路,不知道該怎麼‘聰明’地活下去!那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