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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開車帶著心情不好又迷迷瞪瞪的瞿嘉在城裡逛了一圈,中途特意下車給瞿嘉買了一杯茶,醒醒酒吧這位大爺。

瞿嘉開車門下車,腳底下一滑,下巴就磕在車門框上,“啊”……他踩在一塊冰上了。

“你丫以後真彆喝白酒。”唐錚扶著瞿嘉,“你這酒量也太差了吧!”

“遙遙沒來我家吃飯。”瞿嘉渾不在意得,笑著說,“我就,我替他喝了兩杯。我喝的,是他的量。”

“傻/逼啊,什麼都能替嗎?”唐錚看著他,“喝酒這事,你真替不了周遙!以後彆犯傻。”

“他不在,我就一人兒當倆人使。”瞿嘉很認真地說,“我就是他啊,我就是周遙。”

“……”

他兩腿發軟也是因為昨夜在被窩裡,lu了兩炮。

他在枕頭下麵藏了一隻周遙疊給他的紙鶴,晚上就悄悄拿出來放在枕邊,擺近到眼前,一手捏著那紙鶴,另一手伸進被子下麵,想象周遙的手臂把他圈起來,抱著他。

他就是周遙,而周遙抱著那個叫瞿嘉的混蛋。

他閉上雙眼在黑暗中這樣想象,右手想象成周遙的手,臉蹭在枕頭上,一口狠狠地咬住枕巾。

……

他們站在二環路的護城河邊,角樓一側,看那紅牆黃瓦,看京城入冬久違了的景色。這對於他們兩人、他們四個人而言,都是飽含特殊意義的紀念日。

有那個人在身邊,就是歲月長河裡最溫暖的一段時光。

沒那個人在身邊,就是一年中最寒冷的日子。就是這樣,感受天壤之彆。

唐錚又跟瞿嘉聊了些私事,尤其提到他家那片胡同區,正在進行老舊危房改造,大麵積地拆遷了。

拆遷了,大好事,那時還沒有多少人經曆過這樣一夜暴富的好事。一下子就能搬進新樓房,或者換到一大筆錢。

“我們家那片胡同,很多住戶已經把房子院子都盤出去了,改成服裝店和酒吧了,我們家還沒搬,因為我爸實在沒地方可去。”唐錚說,“終於忒麼要扒掉了,拆了。”

唐錚他家那破敗不堪的兩間房,應當可以分到一套三居室,而且是三環路以裡的三居室,九十年代末就值六十萬了。這就是京城第一代由拆遷致富的貧民家庭。遺憾的是,這筆外財於唐錚而言來晚了,沒能在他出事時幫上忙。

這筆外財來得卻也不算太晚,年輕人經曆些坎坷與大起大落,才更加明白什麼是最重要的。跌倒了再爬起來,隻要沒摔死沒摔殘就還能站起來,挺起%e8%83%b8膛,他們都還沒有放棄。

瞿嘉也沒忘記他跟俞教授下的保證,立的軍令狀,隻是現實太難,留給他的時間沒有了。

瞿嘉也向他哥們兒彙報:“有人想掏錢買我的歌。”

唐錚當街就把眉眼都張起來,打量瞿嘉:“牛/逼了你?……賣啊。”

瞿嘉說:“還不想賣呢。”

唐錚問:“哪首歌?”

瞿嘉說:“我給周遙寫了一首。”

事情很簡單,就是因為九十年代這段時期,內地原創音樂大火,新人歌手輩出,尤其民謠懷舊風格的校園歌曲,淳樸,悠揚,風靡一時。音樂公司追逐這樣的熱點商機,都急著發片子賺錢。

夏天時,有一些樂隊在“傑傑”搞了一場地下音樂會,瞿嘉也去了。他本來隻是個業餘歌手,學生,他就是安靜如雞地去聽歌的,結果“傑傑”的老板拎他上台,吉他插上電,唱兩首玩兒。

瞿嘉就唱了那首《流浪的小孩》。

你給的溫度,是我的陽光。

命運逆水而上無力左右,思念讓你的影肆意橫流。

人生太難,憂愁成災。

看街頭雪雨我一直守候,如牆頭野草我對你至死方休。

路儘頭是你,我在原地流浪,你向我招手,我送你微笑……

曲風極為純淨,歌詞簡單而哀傷,聲音沙啞帶有磁性,就是唱的幾句心裡話。台下坐了圈內幾個大觸,開音樂公司的,隨後就聯係“傑傑”的老板,想要買這首歌。

“傑傑”老板就跟瞿嘉講:“民謠正火,這就是一個機會,賣了吧。”

瞿嘉就說:“不想賣,這歌我寫給我朋友的,就沒想拿來賺錢。”

老板都勸他:“兩千塊不少了,你正缺錢。”

瞿嘉說:“我就沒覺得這歌能值多少,五百塊都不值。不是錢的事兒,給一萬我也不想賣。”

老板那時說:“瞿嘉你是不是不想給彆人唱?你想自己唱。你要是有這想法,我們可以聯係公司試試,專輯裡讓你唱一首?”

瞿嘉最後把這個建議,這幅看似美好的規劃藍圖,殘忍地拒絕了。他就不想要拋頭露麵,不願意有一天站在鎂光燈下,去麵對那些人,去當什麼歌星……那時完全就沒有這份想法。

他的脾氣,也不適合強裝笑顏迎合受眾去做那一行,他的詩和遠方就不在於此。

所以,他沒有真正努力尋找機會去走音樂學院那條路,歸根結底不是因為差錢,而是誌趣不在。他就不太想去,這一點讓俞教授失望了。

“要是能給到兩萬,我真的見錢眼開就把歌賣了!”瞿嘉臉上放射出笑容,但那也不可能,兩千都不值。

“不唱歌,那你將來想乾嗎?”唐錚問。兩個人迎著烈風昂首闊步,走在這座城市最熟悉的街道上。

在這城市裡,新人來舊人走,你內心所要追求的,究竟是怎樣的一種生活?

“我就沒什麼遠大誌向……”瞿嘉帶點兒磁性的沙啞聲音融進風裡,“你要問我想要怎麼樣的生活,你讓我說實話麼?嗬嗬,就是現在的生活,現在就很美。

“我媽開起一家小飯店,身邊有個可靠的男人幫著她。她開店烙餅,我就在店裡麵給她幫忙,刷個臉幫她賣豬肉燒餅,賣牛板筋串兒。

“然後,周遙就坐在後邊幫我串肉串、醃肉串,我烤肉串,每天晚上一家人就坐在燈下,坐在小店裡,一家子每天都能在一起,都能看到對方,說說笑笑得就把錢掙了。忙的季節就做給客人吃,不忙的季節就下廚做給自家人吃。錢也不用掙太多,養家糊口夠用就行。

“然後,路軍兒他爸就開輛大車,平時幫我媽拉點兒東西,拉一車麵粉原料什麼的,把大麻袋都扛進店裡……當然,他要是懶得扛,那就我扛唄,老家夥也四十好幾了,歲數大了,那就我和周遙我們倆人扛麻袋麼。

“將來,我是老板,周遙就是我店裡的老板娘,嗬嗬。”

瞿嘉說著就笑出來,再說著,聲音就有些發哽,雙眼像被護城河冰麵上的寒氣染上一層霜。那層霜逐漸融化,騰起半透明的水霧。

“小日子不是挺美的?”唐錚盯著瞿嘉眼裡的水光,“你都把人家周遙劃進你夢想的美好人生了,你還跟周遙鬨分手?有病啊,你腦子犯抽?”

“唐錚,這是我想象的美好人生,是我的。”瞿嘉兩次強調“我”字,“這能是周遙的人生嗎?”

人家周遙願意麼?周遙的爸媽能樂意啊?

俞教授說的那些話,周遙將來要走的那條路,也是切切實實的,無比現實而真實。無論周遙會否出國,這就完全是兩種人生。

“你問過?”唐錚說,“周遙說他不願意跟你混了?”

“周遙那種性格,他怎麼會說‘不願意’?他肯定都聽我的,肯定就向我妥協了。我一句話說周遙你不準出國,你不準去念哈佛去紐約掙美元,他就真的不去了。”細長的眼微微泛紅,瞿嘉說,“可我憑什麼讓他跟我混,憑什麼攔著不讓他離開?……人家爹媽辛苦培養出這麼優秀一個兒子,是培養出來將來和我一起賣燒餅的?

“幸虧他爸媽都是文化人,假若是個粗野的,估摸都想找把刀砍了我。這麼好的周遙,是應該陪我賣燒餅的嗎?”

“……”

他們倆走一段路又再開一段車,就在王府井東單附近徜徉。冬天天黑得早,傍晚才五點多鐘,天色就逐漸暗下去。﹌思﹌兔﹌網﹌

遠處,灰色建築物,藍色大牌子,金屬大字,就是熟悉的“東單地鐵站”。

他們下意識地繞了一個大圈,竟然又走回到這裡,滿頭滿腦都是最美好與最酸楚的回憶。

唐錚抬手捏住瞿嘉的肩膀,代表一句無聲的感謝:上回在這個地鐵站,你拉了曉白一把,大恩不言謝,這件事哥們兒能感激你一輩子。

唐錚的手還沒移開,瞿嘉抬眼望過去,一下子就站住了。

像被施了魔法,喊了“定”!

唐錚也站住。

瞿嘉盯著那邊,地鐵站通道口,報刊亭旁邊,手裡攥了一本雜誌剛剛走過去的那個男生,是誰?

他都怔愣了,弄得唐錚也愣了,又怎麼啦?

唐錚視力也不錯,然而這事與眼神視力都無關,唐錚不會整天在大街上尋覓長相身材像周遙的人,但瞿嘉就會。

他滿腦子就是周遙。

他剛才好像看到了,周遙沿著地鐵站口的通道大樓梯走下去了。周遙怎麼會出現在這裡的?

瞿嘉是在心裡喊出那兩個字,嘴上沒能喊出來。

本來嗓子就啞,驚愕得完全發不出聲音,在錯愕與恍惚狀態下他突然甩開大步奔跑起來!

瘋狂地奔跑。

這就像在做夢,又像是感情的一種羈絆和輪回,他奔跑在從王府井到東單地鐵站這條熟悉的路上。隻不過這次他是倒著跑,讓自己沿著這條路跑回去了,跑回他們兩人最初微笑看著對方、牽起手的地方,回到這份青春萌動最開始的地方。

就讓時光倒流吧,我們還能跑得回去嗎?……

唐錚也不慢,事實上應該比瞿嘉還快,但就沒看清楚奔跑的目標在哪裡?結果就是校隊紀錄保持者唐錚大爺空有一身加速度,但不知道終點線在什麼位置,隻能莫名其妙地跟著瞿嘉傻跑。

烈風在耳畔癲狂地呼嘯,酒一下子全醒。長圍巾飛起來就一下子被風扯脫,刮走了,瞿嘉目不斜視就沒有停步回頭去撿。這也是他老媽給他織的,跟周遙那條款式一樣,隻是織成了駝色。

圍巾甩到後麵,唐錚伸手一撈……

瞿嘉飛快衝下樓梯,地鐵站售票大廳這次都沒人排隊。過年了麼,京城裡各樣交通工具都很空敞,一路暢通無阻,但瞿嘉這回仍然沒有買票。

他兩眼發直盯著站台而去,一步邁三個台階,躍下很長的一段樓梯。有一腳可能是踩在台階邊緣,啊,崴了一下,生疼,視線急迫地追逐那快要進站的列車。

他看到了周遙一晃而過的身影和側臉。

列車車輪撞擊鐵軌的轟鳴聲在耳邊回響,瞿嘉劇烈地喘熄著,飛跨過圍欄障礙,往四麵張望。這個地方他無比熟悉,場景都像昨日重現,隻是上一次是為葉曉白為唐錚,而這次就是為他自己。

大廳寬闊高遠,刺目的燈光照亮前路每一個角落,無法再回避真實的內心。

瞿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