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脖子和手背凸起一片青筋。覺著對不住兒子,覺著瞿嘉撐得太辛苦了。

瞿嘉還不到十八呢,十八歲就好像把彆人家的三十八、四十八都活完了。

彆的男人, 三十八歲才下崗,四十八歲才死爸爸。

心疼死了,心都要揉碎了。

後來派出所的人也來了,現場都已經收拾收繳得差不多。幾名擾亂社會治安的青年, 在錚哥以德服人的批評教育之下, 都坐在門口台階上,坐成一溜,反省自身的錯誤準備痛改前非呢。

老王比派出所的還早來一步,趕緊就把瞿嘉架起來塞進車子, 送去附近的朝陽醫院。

瞿嘉就是一整天沒吃飯,餓得,急火攻心還拎凳子跟人打架, 才會體力不支一頭栽倒。

“沒大事,皮外傷麼。”瞿嘉躺在急診室的臨時病床上,輸了兩瓶葡萄糖就又緩過來,還是那副好賴不識的德性。

“您彆哭了吧?”瞿嘉說他媽,“哭太大聲了,樓道裡就聽您一人兒。”

“流好多血,真的,真嚇壞我了。”瞿連娣紅腫著眼,“你這鼻子,冒那麼多鼻血,不會將來弄成王路軍那鼻子?”

老王就站在旁邊呢,瞿嘉瞅了一眼,哼了一句:“那您問問那誰他爸,會不會將來跟那誰的鼻子似的,慢性,陳舊損傷型,化膿型,鼻炎……”

“我剛才問醫生了,不會。”王貴生冷笑了一句,“你小子就沒被生踢著,就沒大事兒,甭聽你媽媽瞎詐唬……踢你的那位,真沒有你踢路軍兒那一腳踢得狠。”

瞿嘉把被子邊緣拉高,遮住他鼻子就不說話了,揮揮手讓他老媽到治療室外麵歇著,順便趕緊把您對象兒請出去吧。

“你鼻梁比路軍兒的鼻梁高,所以你這一下,可能把鼻子往下銼個幾毫米,你那高鼻梁就塌了。”王貴生又損了一句,“讓你以後還敢打架?”

“甭操心了,”瞿嘉捂著鼻子和嘴,嘟囔,“您還是管王路軍兒去吧,彆管我。”

“行行,老子沒資格管你。”王貴生說,“你也不用操心你媽媽,你也管得太多……以後我管她。”

王貴生伸手捏了瞿嘉肩膀一下,拍了拍。

小子,肩膀太硬了,又太要強,把這根弦繃得太緊了,肯定會傷著自己啊。

瞿連娣就坐在治療室外麵的長椅上,靠著老王的肩膀,圈住這人胳膊,把這些年獨自支撐家庭撫養兒子的苦累心酸講了一遍。你不講出來,沒人會心疼你。

哭痛快了,明天的生活還要繼續,瞿連娣也是在那一晚做了決定。

而瞿嘉就坐在治療室的床上,孤零零一個人,頭靠著枕頭,那時反而沒有太難受,他媽媽現在不再是一個人了。

這樣兒挺好的。

瞿連娣後來說:“還好這晚上遙遙沒在……周遙沒來啊。”

“幸虧沒來,他來了能怎麼樣?”瞿嘉說,“我讓他幫我打架,還是讓他看著我挨揍?

“周遙可單純了,他就從來不會打架。

“周遙以後都不會再來了。”瞿嘉對他媽媽說。

……

瞿嘉又歇了一天,徹底退燒才回去上課。額頭上又添一塊紗布,坐在教室裡挺顯眼的。

脖子和雙手手指也有些小傷,就用創可貼纏住,不讓傷口暴露出來。

好多同學悄悄回頭看他,尤其是他們班女生,都偷看他那滿身糊著創可貼的狼狽尊容。

在高中年級的校園裡,沒有人會歧視或嘲笑打架受傷的男生。正相反的,都有一種青春期年齡特有的單純幼稚心理,認為傷痕就是男子漢的勳章,是熱血是榮耀。男孩子臉側和手指上纏了膠布創可貼,就顯得特酷,特有範兒。

大約是去操場上操的路上,周遙終於發現了,隔著幾層的人,猛地扭頭看瞿嘉的臉,非常驚愕,盯著那些貼了膠布的創口。

隔著老遠,誰也沒說話,周遙把視線收回,低頭走路。

結果那天二十分鐘的課間操,他們年級有兩人被站主席台上的年級主任點號批評了。

高三四班,後排那是誰?那位男同學你胳膊是抬不起來?彎腰彎不下去嗎?

周圍同學一聽就知道被罵的是誰,都想替瞿嘉抱不平,太委屈了吧,黑山老妖彆給我們班扣班分啊。夏藍在底下說了一句:“是,他胳膊抬不起來了,彎腰彎不下去了!”

廣播操音樂聲繼續,過了不到一分鐘黑山老妖再次飆起一陣妖風,點了另一位:高三二班後排那個男生,你瞅誰呢你東張西望,脖子扭著不看前邊!

這次大夥都沒聽懂被點的是誰。

大概隻有瞿嘉閉著眼都清楚,是誰在東張西望,誰一直在看他。

課間,瞿嘉透過窗戶看著周遙步出教學樓,周遙低頭走路,然後突然加快腳步,大步飛奔進了教學樓,醫務室方向……

缺了兩天課,最可怕的數學課的進度簡直是一日千裡。老師串講了一堆定理公理,又講了一整套大題,瞿嘉坐在課堂上已經被落在五百公裡之外的蠻荒之地。那滋味兒,四顧發現周圍已經沒人了,同伴都已經拋下他大踏步跑遠了,也會心發慌的……

隨後,午休時間,黃瀟瀟就又來了,從外麵三步並兩步衝進教室,風風火火得,一巴掌把瞿嘉摁在座位上,壓低嗓門兒悄咪咪地談話。

黃瀟瀟剛進教室時,瞿嘉其實就看到,女生手裡那一塑料袋的藥。

特意為他帶的,外傷止血的,止痛的,解毒化瘀的。竟然還有三種不同型號邦迪創可貼,透明防水型,紡織布高彈力型,消炎藥物型……打架刀槍無眼,所以各種型號備齊。

又把這兩天發生的事刨根問底,事無巨細,瞿嘉連說了兩遍:“我沒挨打,就當是我自己把臉摳花的。”

“才不信呢。”黃瀟瀟說,“知道你在外麵打架了。”

“你再這樣兒,飛哥要吃醋了。”瞿嘉無奈一笑,“那我就真要挨打。”

“你落了兩天數學課,上課都聽不懂吧?”黃瀟瀟又著急忙慌得,“沒事啊瞿嘉,彆擔心,我幫你把公式串聯一遍,大題都給你講一遍。”

黃瀟瀟同學要給彆人講數學題了。

說出來在全年級都是一樁新聞。開、玩、笑,你、逗、我?

每次考試數學卷子和瞿嘉的分差都嚴格控製在5分以內,有時高5分,有時她還低5分呢。

“先去趟廁所,順便把飯盒刷了。”瞿嘉尷尬了想躲。

“不行不行,我先講題。”黃瀟瀟摁著他胳膊不放,講題的比聽講的還要急迫,在死線之前一定要完成任務,“待會兒這些公式和解題步驟我就忘了,等我講完你再上廁所!”

“就回來。”瞿嘉起身,有一絲懇求的表情,“剛才吃藥喝熱水喝多了。”

“你蹲大號還是小號?”黃瀟瀟質問。

“……”瞿嘉小聲彙報,“小號,憋/尿了,很快。”

“都快期末考了,上課你睡覺睡過去,下課你再蹲廁所蹲過去了,你還有時間學習嘛瞿嘉?”黃瀟瀟對著瞿嘉跑出教室的背影埋怨,“快去快回,我這記憶力是豬腦子記性,我隻能記住半小時,半小時必須講完不然我真的就忘啦……”

唉。

瞿嘉在廁所裡,沒有再愚蠢自虐地用冷水衝頭。

他就把腦門貼在冰涼的自來水龍頭上,再側過頭把臉貼上去,讓自己清醒,對著洗手池裡“嘩嘩”流走的水,一遍一遍地問自己:你就這樣放棄了麼,瞿嘉,你要放手麼?對你曾經說過的狠話,你放出的豪言,你的信仰,你對周遙曾說出口和尚未說出口的內心承諾,你就像懦夫一樣放棄?

沒有,沒有想要放棄。

身邊每一個人對待他都這麼好,都已對他仁至義儘,對他如此忍耐和寬容,都好像隨時隨地要伸手拉他一把,想要跟他說,彆放棄了,瞿嘉,我們都還沒有放棄你呢。儘管如此艱難,我們大家想拽著你一起往前走下去。

就他請病假的這兩天,他們班主任老爺子坐了兩站公車,到“五芳”小吃店,站在店裡仔仔細細看過一遍,吃了頓早飯才離開。老爺子原本可能實在忍不住了,想過來找當媽的聊聊,要高考了,都衝刺了,連我這慢性子老家夥都坐不住了,真的不能再耽誤你兒子了!……看過一圈之後,老爺子臨走就跟瞿連娣說,“你也保重身體,身體最要緊的,考學什麼的,讓瞿嘉儘力而為,大學那道門檻絕對不會是決定人生命運的終點了。”ω思ω兔ω在ω線ω閱ω讀ω

俞靜之其實也悄悄來過,在瞿嘉不在店裡的時候,拎幾盒保養品,說幾句安慰話。

還有,周遙。

周遙為他所做的一切。

周遙的陪伴從未離開。

身邊每一份心意都是真心實意,這些卻又阻不住滔滔的江水,挽不回傾泄的命運。

他並不懦弱,隻是突然就疲憊了,有些退縮了,又很心疼周遙。

那天放學下了小雨,瞿嘉因為身上帶傷,就坐公交車回家。

他打了雨傘,膠鞋踩著胡同口一地泥濘,進到大雜院裡,老遠望見他家簷下多出一輛自行車,就靠在他那輛破車外麵。

也緊靠著,腳蹬子纏著,乍一看他都悸動了恍惚了,還以為……以為周遙換了一輛他不認識的破車嗎?

遙遙來了?

他家門檻上蹲著個人,用雨披罩住頭臉,在房簷下縮著脖子躲雨呢。

蹲著的人一抬頭瞧見他,笑了一下。瞿嘉這心口上劈裡啪啦就被一陣大雨點子給澆了,把一叢心火澆滅。

怎麼可能是周遙。

周遙那麼寶貝那輛寶藍色山地車,不可能換掉。周遙就算換車,也是再來一輛帥氣拉風的名牌山地,不會弄一輛沒有大梁的“永久牌 ”26女車吧?

夏藍從門檻上站起來,雨披的帽子就被風吹開,頭發濕了,鼻頭和手指都是紅的。

“你坐車真慢!”夏藍撩開濕發,“我騎車都比你快,我等你好半天。”

“傍晚堵車。”瞿嘉說。

“有事兒嗎?”瞿嘉就站在門口問,“你找我媽?”

“你媽這個時間肯定在烙餅,我找她就去店裡找了。”夏藍很坦蕩地說,“瞿嘉我找你。”

“找我,你在教室裡找不行麼?”瞿嘉也很坦蕩,“找我你就回個頭。”

我就坐你斜後方,你找我,你就回頭啊。

夏藍就一笑,拍拍自己書包:“沒來過你們家,就過來看看你唄,探望病號。”

雨點子下大了,而且是秋冬天冷嗖嗖的冰雨,瞿嘉把屋門打開了。夏藍把書包裡給瞿嘉帶的吃的,各種營養品,掏出來擺桌上。“我媽給你買的,讓我帶過來,彆嫌棄沒有英文字不是進口貨啊。”夏藍說。

“謝謝,不用給我買東西。”瞿嘉坐在自己床上,一腿抬起來踏在床沿邊緣,低頭塞上了耳機。

“那天晚上唐錚帶我去過派出所,做筆錄了,讓那三個混混賠了打碎東西的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