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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一大兜子!

黃瀟瀟刻意壓低平時的大嗓門,還神神秘秘蠍蠍螫螫的:“都是給你的藥,這三種是專治鼻塞流涕流行性感冒的。這兩種是消炎藥,嗓子疼要先消炎。還有這兩種,是發燒時候吃的,裡麵有,有,有什麼來著……哦,柴胡,銀翹……我特意給你帶的,你一定要吃啊。“

“哦……謝謝你。”瞿嘉接過那袋子,嗓音極度沙啞。

黃瀟瀟同學什麼時候這麼關心他?

過分的關心體貼周到了,咱倆都是有男朋友的人,這樣兒真不合適。

“消炎藥你現在就吃啊,你嗓子都這樣了,肯定都充血了!”黃瀟瀟就把瞿嘉水杯裡剩的涼水倒掉,一溜小跑又倒來一杯溫開水,非要盯著他吃藥。

“這消炎藥,我都沒見過,進口的麼?”瞿嘉讀那藥盒上的英文名稱和英文說明。每個字母都如此眼熟,連綴到一起是什麼玩意兒,全瞎。

藥盒上還貼了一張手寫的中文注釋,以密密麻麻但及其工整的小字注明了服用劑量使用說明,生怕他看不懂英文說明書——他還真就看不懂。

什麼頭孢某某酯,每日早晚兩次,每次一片,飯後服用,不要超過七天。

還有什麼氫溴酸某沙芬,早中晚三次,每次一至兩片。

哪種是發燒時吃,哪種是鼻塞流涕吃,哪種是嗓子疼吃,還有哪個藥和哪個藥不能同時吃……事無巨細地都寫成小紙條貼在藥盒上了。

“哦,可能是進口的吧,我也沒見過。”黃瀟瀟說完,又趕忙解釋,“是我家長給開的藥嘛,我就,從家帶的。”

“你早上就知道,我中午要發燒了?”瞿嘉沙啞著突然問了一句。

黃瀟瀟睜大了眼,一臉純情無辜地看著他:“對啊!你感冒這麼凶,上課全班都聽你狂咳嗽,你話都說不出來了,你肯定就要發燒啊。”

“是麼。”瞿嘉嘴唇一動,笑了一下,笑容有股澀澀的味道。

之後一天,瞿嘉沒去上課,一夜燒得他沒起來床。

他躺在自己床上昏睡,其實也沒能睡著,耳朵裡塞著耳機,用音樂聲蓋過那些特彆難受的意識。

人在發燒的時候,腦袋是炸的,燒得發脹。腦子裡就好像開進去一輛十八輪大貨車,在昏沉沉的背景中凶猛地呼嘯而過,來回地碾軋他的意識、他的神經,就這樣碾了幾個小時,每一分鐘都特彆難熬……

床頭擺著一盤吊蘭二代崽子,他撐起來,聞了聞藕荷色小花花的香氣。

他老媽把他一天三頓飯都準備好,都擺在灶前,熱一熱就能吃。瞿連娣中午還特意回來看兒子,把居委會衛生室的老大夫也帶過來,給瞿嘉打了針掛了吊瓶,但瞿嘉也沒吃飯。這一整天就吃藥了。

躺在被窩裡,他就把小藥盒拿在手裡看,讀上麵貼的小紙條。

反反複複地,已經讀好多遍了,看語文試卷閱讀題他都沒有看得這樣認真。每種藥盒上的手寫版說明書他都快背下來了。

到傍晚天黑時分,瞿嘉還是有點兒不放心,燒退了,就從床上爬起來,穿衣服,在秋衣秋褲外麵套上牛仔服。

小平房的爐子燒得很旺,即便是破家陋室,也是紅彤彤得一室溫暖。他拎著鐵鉤子給煤爐裡再添上兩塊煤,這樣兒他媽媽晚上回來屋裡還能是熱的。再破的家,終歸是他舍不下的家啊。

他又去店裡了,去看看他媽,順便接他媽下班。

“五芳”在晚間經營夜宵。晚上不回家在外麵吃烤串麻辣燙的,就以那些年輕力壯又沒家沒業就在街麵上瞎混的人居多。

那晚電視裡有球賽,不少人在店裡喝酒吃串看球,有幾個男的,一看那發型就不像街麵上的正經人,要麼是燙出來的大長頭發,要麼是光頭,總之沒有一個正常長度的頭發。多來了幾瓶燕京,喝完酒就跟灌了馬尿一樣,嘴巴裡開始說胡話,眼神亂尋。

夏藍從那桌旁邊經過,端了一盤肉串,大概是被人從後麵摸了一把。

夏藍迅速回頭質問:“你乾什麼!”

“摸你啊,果兒,你真好看。”那幾個男的出言不遜,再欲伸手,夏藍一揮手擋開了。

夏藍罵:“你滾蛋!”

再要動手非禮,夏藍順手從櫃台拎過一壺開水,“嘩”得澆了對方一頭一臉。

現場頓時混亂,桌椅翻倒,幾個男的抓著女孩兒胳膊不放,夏藍大叫了幾聲,踢打掙紮。

張蕙藍從店後麵跑出來,喊著“我女兒還是學生你們乾什麼呀”!然後被一巴掌粗暴地推倒在地。一地都是砸碎的東西,張蕙藍摔在破碎的碗盤上。

瞿連娣從操作間伸出頭看了一眼,四下尋麼,從操作間裡拎出一把掃帚,又把一根擀麵杖攥在手裡,把牙一咬心一橫,準備衝出去打架了。

手都是抖的,她哪會打架?

她還沒衝出去,就被一條胳膊攔住,把她拽回去,推進裡屋。

瞿嘉推開他媽媽,就指著後門說:“去後麵躲著,出去,不要進來了。”

然後從旁邊拎起一把趁手的木頭凳子,他不用掃帚或者擀麵杖。

瞿嘉是從店後麵走出來,一聲不吭得,出手先一凳子掄倒一個,一躍就上了桌子身影幾乎頂到天花板,在晃動的燈下飛起一腳,踹飛出去一個,直接從店門踹到大街上去了。

然後返身又一凳子砸向第三人的麵門,血立刻濺出來……

瞿連娣當場都嚇壞了,嘴唇發白發抖,平生亦是頭一次目睹她兒子打架。

以前總說“她兒子打架”,把誰誰的鼻子還踢壞了,那都屬於遠近十裡八街的江湖傳說她內心都不太信的,她從未見過這樣的場麵。

會打架的人,拎凳子不是拎沉的那頭,而是拎一條凳子腿,用沉的那一頭砸人。瞿嘉就拎的是凳子腿,下手非常狠。

夏藍扶起她媽媽,然後去櫃台裡抓起電話,打110報警。

110先問“打死人了嗎?”

這邊暫時又沒死人,沒打出重傷,110的效率就比較慢了,且過不來呢。

對方畢竟人多勢眾,有仨人。瞿嘉躲過第一個,再閃過第二個,就很難躲過第三個,肯定也挨了好幾下。一道血水從他的額頭邊角突然爆出來,流過眉骨,他用手抹掉。

臉上和脖子上都有血跡。

“店裡地方太窄了。”瞿嘉抬手一指,“走,出去戰。”

這個店裡就是幾位手無縛雞之力的婦女,都是女人。

他就是這店裡唯一一個能打的。

瞿嘉還是頭發暈,發燒燒得他渾身都沒力,手腳骨節酸痛。眼前大街上就是一片連綿的燈海,腦海裡像過電影一樣,他想念的人的影子晃動在燈火闌珊的地方。

三個醉酒鬨事的混混青年把他一圍,就要圍毆他。瞿嘉甩了甩手腕,臉上沒什麼表情,手裡緊攥著凳子腿……

瞿連娣大喊了幾聲,嚇得魂飛魄散,都快哭了。

她真的怕瞿嘉出事,她也就這麼一個兒子,她下半輩子的指望和依靠。打電話給老王也來不及,王貴生在外麵忙活兒呢,開車趕過來沒有那麼迅速。

街邊路燈突然大亮。

不是路燈,是車燈。大街另一頭忽然有幾輛車結隊而來,連續地一輛一輛掉頭轉彎,直奔這邊,急刹車停靠在“五芳”的店門口,就在瞿嘉幾乎要血濺當場與人拚命的時候。

這是好幾輛出租車,有桑塔納也有“黃麵的”。出租車司機在外麵跑活兒經常都是成群結隊組成團夥,這樣的場麵並不鮮見。

領頭的桑塔納車門“啪”得撞開,身材高大的人走了出來,邁著大步,麻利兒地就從車後備箱拎了一根撬杠出來。

想打架啊?

一起上啊。

瞿連娣看清楚來的是誰,當時一屁/股就坐地上,捂著嘴大哭起來。¤思¤兔¤在¤線¤閱¤讀¤

夏藍從店裡跑出來,站在門口台階上,呆怔地看著。

夏藍然後彎腰抱住瞿連娣,小聲安慰,沒事了,瞿嘉沒事了,阿姨對不起。

……

形勢一下子逆轉,後麵情形就不必細說。那三個喝高了找彆扭的青年,終於給自己找了麻煩,這會兒並排坐在店門口,渾身都被冷水熱水泔水澆透了,都醒酒了,臊眉搭眼地給夏藍賠禮道歉,並且保證再也不來這店裡鬨事。

趕過來解圍的人當然就是唐錚,還帶了一群司機過來。

當時就是跟唐錚熟識的另一名出租司機,路過“五芳”時瞥見打架,立刻打電話把熟人全部召集。若論在大街上一呼百應的效率,那年代的出租車司機算是一個很講究義氣和行規的集團化職業。

唐錚來時,穿了一件鐵灰色長款風衣,就是外貿小店買的一件貼牌兒仿品,愣給穿出了香奈兒大牌的風範。站在街邊那股氣勢,很難用語言描述,明明兜裡隻有拉客人剛掙來的五十塊錢,也能把一身衣服穿出年入五十萬的氣場,氣勢全在那兩道能砍人的眼神。

可惜俞靜之俞教授當時不在場沒看到好戲,不然又會發覺有意思的場麵:跟著唐錚過來撐場子的幾輛“黃麵的”,看著略微眼熟,分明就是之前在火車站遭遇的那幾個搶客的司機,如今都和唐錚混成熟人了,哥們兒了。

唐錚往店門口一站,拎著撬杠,指著那幾人:“哎,知道老子誰麼?”

幾個喝完馬尿犯渾的就全都嚇醒了:“知道,聽說過……”

“聽說過就行。”唐錚回頭指著“五芳”的店名牌匾,“這家燒餅店,是我罩的。這一整條街,其他店你們隨便折騰,那些都不歸老子罩,就這家,你們他媽的把店名兒認清楚了!”

“認清楚了。”小混混們低頭點頭。

“都他媽不認識字兒吧?”唐錚說,“你們認臉也成,把臉記住。就那位,剛才你們打過的,那個是我發小兒,你們打他就等於是打了我!還有店裡麵五位姑奶奶,以後見麵兒你們得打招呼,大姑奶奶!二姑奶奶!……”

“三姑奶奶……四姑奶奶……五姑奶奶……”小混混們老實巴交地全都喊了一遍。

瞿嘉聽著那幾聲喊“姑奶奶”的,也夠可笑的。

他用手抹掉一把鼻血,頭重腳輕,眼前一串燈火在眼膜上毫無秩序地亂跳。

人行便道上一塊一塊的方磚,從四麵八方,緩緩地,向著他的眼眶壓過來,就要撞上他的鼻子……他在暈倒之前就聽見他媽媽哭著喊他,瞿嘉——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是心疼嘉嘉的一天。

第86章 堅守

再堅強的意誌身軀也總有撐不住的時候, 脆弱, 無助, 需要宣泄,也想要找個肩膀靠一靠。

瞿連娣那天晚上也曾有個瞬間, 情緒崩潰痛哭失聲。她抓著她兒子的手不放,攥住了貼在自己心口,那是她的心頭肉啊。

瞿嘉那隻手上有一片暗紅色的鼻血痕跡。

瞿連娣就坐在店門口, 大街邊上, 哭得滿臉通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