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裡站的張蕙藍阿姨,是夏藍她媽。現在才知道夏藍這名字是哪來的,爸爸的姓加上媽媽名字裡一個字,還挺靚的。

等張蕙藍終於走開揉麵去了,周遙才悄悄溜到操作間門邊:“哎。”

瞿嘉瞅他一眼,撣了撣手上麵粉,慢慢走過來。

周遙伸手一抹瞿嘉的鼻梁,再抹腦門。

“彆動手動腳。”瞿嘉說。

“你臉上有麵粉。”周遙說。

他然後遞上塑料袋,獻寶似的打開裡麵的小飯盒:“我做的,給你當加餐吃。”

“給我做吃的乾嗎?”瞿嘉挺詫異的,覺著特可笑,“這個店裡缺吃的?”

“能一樣麼?”周遙說,“這是我給你做的。”

“也是,你做的,多難得啊。”瞿嘉冷笑。

“能給我個麵子嗎?”周遙又想滾地抱腿求關注了。往地上一瞥,一地都是白麵粉,算了,今天就彆打滾兒了……

“椰果布丁!”他又說。

好麼,瞿嘉笑了一下,我吃你做的椰果布丁,我愛吃。

兩人就靠在操作間的門框旁邊,一個站在門裡,一個站在門外,一個舀椰果布丁吃,一個啃豬頭肉大燒餅,互相偷看對方讓人極度想念的蠢樣子。

瞿嘉又遞給周遙剛出爐的“□□吐蜜”,用甜豆沙堵住周遙嘮嘮叨叨的嘴巴。

當晚,瞿嘉又在店裡待到很晚,周遙就又陪了一晚。在一學期裡,這樣陪伴對方的夜晚,也有好多次了。

“回去唄!”偶爾的,瞿嘉停下動作,也不抬頭,也忍了很久了,突然爆出一句。

“不回。”周遙說。

“你就浪費你自己時間吧。”瞿嘉說,“期中測驗海澱卷子,你考多少分?……你滿分了嗎?”

“你管我考多少分呢?”周遙正在搗那一大鍋煮好的紅豆沙,“反正沒掉出前三名。”

沒掉出前三名,言外之意就不是第一名了,瞿嘉心裡一沉,手裡的麵胚就被捏出個坑,捏得可難看了。

“有這閒工夫你乾什麼不行啊?”瞿嘉把捏壞的麵胚往一大坨麵裡擲回去了,“啪”!這一下就扔得有點狠了,帶著氣性。他完全不想在店裡再見到周遙,周遙在他身邊每一分鐘都是無形的壓力。

“有閒功夫我陪你不行麼?”周遙就反問,繼續搗、搗、搗。

“你說你在這兒能乾什麼?”瞿嘉冷眼扭過頭,問他,“周遙,你會做什麼?

“周遙你是乾什麼的?你本來也就隻會吃!

“不然你就隻能去擦桌子了。”

這話說得不客氣了。操作間裡安靜了片刻。

周遙沉著臉不吭聲,臉麵也有點兒受傷,說:“那我就去幫你擦桌子唄。”

“桌子我剛擦過了,用不著你了。”瞿嘉抬眼看著人,“後門外邊有一輛泔水車,要拉到一站地之外的處理廠去,我忙著沒空去,你去乾麼?”

“……”

周遙瞪著瞿嘉,沉默不語。

瞿嘉也看著周遙。

周遙,這些你能做嗎?你來這兒乾什麼呢?回去吧。

周遙怔愣著,心裡不是滋味,眼眶微紅,說:“行,我去拉泔水車。”

他掉頭就往門外黑咕隆咚的小胡同裡走了,隨即就被瞿嘉一把從身後拽住胳膊肘。周遙怒而甩開手又被瞿嘉攥住手腕,抱著腰把他又拉回來了。

瞿嘉摘掉透明手套,甩掉圍裙,繃著臉走出胡同:“不用你,我自己乾。”

……

不能怨瞿嘉時不時地凶他,想方設法用儘心思趕他走,周遙在這店裡能幫忙乾的活兒,真不多。

奶油炸糕他也不會做啊,更彆提豬頭肉燒餅和糖火燒了,他就能幫忙串個肉串,再洗洗菜、洗洗鍋。後來,終於學會唯一一樣麵點小吃,排叉兒,可興奮了,於是每次來店裡周遙就負責炸一鍋排叉兒!

因為排叉兒最好做,隨便和個麵,加鹽加水加黑芝麻,配料加多加少也不影響成品的味道。揉成一個大麵團,再擀成一張薄餅,切分,最後下鍋油炸。太簡單了,簡單到周遙這樣兒穿著圍裙的廢柴都能完成全套步驟。

以至於多年以後,周遙在廚房裡招待朋友最拿手的一道點心,永遠就是一鍋香噴噴的炸排叉兒。

“店小二。”瞿嘉從他身後經過,叫了一聲。

“我是店小二,你是誰啊?”周遙說。

“店小二的老公。”瞿嘉貼著周遙的後腦勺耳語。

“老公,那您什麼時候能當上大老板啊?”周遙回頭,一臉天真裝得真像。

“你想當老板娘了,是麼?”瞿嘉用口型回敬。

“是。”周遙點頭。

“你敢當老板,老子就敢當老板娘,怕啥啊我?!”周遙貼著瞿嘉的耳朵說一句甜蜜話,很有魄力地下了這道戰書。

倆人瞅著對方,不出聲地笑,笑完卻又不知說什麼好。

麵粉雞蛋糖油做成的點心吃到嘴裡,未必都是甜的,剛入口時的甜味過後越品就越發酸、發苦,那時的笑容和心情都是五味雜陳。

“我也沒想到早餐夜宵能這麼好賣,賺挺多的,很快就能回本,以後就都是賺的了。”瞿嘉貼在周遙身旁,解釋,“所以就想幫我媽多乾點兒,每天能多賣點兒,多掙錢……我媽身邊就隻有我,半路來的對象兒總歸沒我靠得住吧。”

“我都明白啊。”周遙說,“你不用解釋。”

“周遙,你彆陪我耗著,我不想耽誤彆人。”瞿嘉說話時睫毛輕抖,眼神在燈下洇開一片很少見的氤氳,高昂著頭。

周遙就說:“在你心裡我是‘彆人’嗎?”

周遙就在旁人看不見的地方,攥住瞿嘉的手,把他喜歡的每根手指、每個指甲都捏一遍。

本來應該彈吉他彈鋼琴的一雙手吧,現在那指甲縫裡全是麵粉。

老是用各種清潔劑擦這個洗那個,手指前端和指甲蓋周圍都糙了。

瞿嘉,你媽媽身邊就隻有你一個可靠的人了,王路軍兒他爸勉強算半拉人兒。

但你身邊,不止你媽媽一個,你還有我。

我算一個全乎人吧!

我總比那個半路來的對象靠譜吧!

我們彼此相識很久、很久、很久了。你信不過我?

當初認識你的時候,你那個滋著毛流著鼻涕穿一條藍白條運動褲的傻帽兒德性,遠不如現在闊氣和帥氣,小爺們兒嫌棄過你家缺錢麼?我不缺錢我將來不差錢養你不就成了嗎……

在周遙這裡,他完全是北方大男子主義的思路作風,心思就是這樣單純敞亮,四個大字“老子養家”,一條直線就解決問題,哪有那些彎彎繞繞?

隻不過,碰巧了,他身邊靠著的,也是個北方爺們兒,和他就是一樣的思路和腦筋。

那一晚,瞿嘉就沒有回應周遙的溫存。平生頭一次的,他麵對周遙一貫不離不棄死纏爛打式的陪伴和關懷,他猶豫了,就茫然了,沒有滿懷信心伸開臂膀去擁抱他的陽光。

好像突然就往後退卻了幾大步,站在那裡,就深刻地感覺到,他其實距離周遙已越來越遠。┆思┆兔┆網┆文┆檔┆共┆享┆與┆在┆線┆閱┆讀┆

隻是,他太喜歡周遙了。

而且瞿嘉十分確定,周遙已經太喜歡他了!無論自己怎樣先不說,周遙先就離不開他,情感上太依戀他,以至於兩個人都被這種深厚的情誼與義氣蒙蔽了眼,蒙蔽了對時空距離、階級差距的度量衡。

這怎麼辦呢?

讓他能怎麼辦?

其實,“五芳”小吃店經營挺好,狀況並不太糟。越是這種低成本的街邊小店,越是不為人知的相當賺錢,全憑物美價廉薄利多銷這八字箴言。隻不過,許多人都不願做這看似低賤粗陋、缺乏長久保障又很沒社會地位的私營小販行當。有人就靠開早餐鋪子賣煎餅悶聲發財,能在帝都買下一套房子呢。

然而,起早貪黑,實在太辛苦了。

他可以這樣一直硬撐下去,一個身軀分成三個人使,難道讓周遙也陪著他撐?

下一個坑還不知在哪一站等著他。這樣的生活根本看不到儘頭,一年,兩年……若乾年,心都逐漸麻木,什麼時候才能是一切挫折的儘頭。

……

那個學期過得很漫長,一步一步地自夏入秋,再從秋入冬。艱難地邁過這個多事之秋,又快到回憶豐富又令人隱隱生憂的冬天。

瞿嘉經常曠晚自習,每個禮拜至少三天去“五芳”上晚班,有兩天起早去幫忙炸油餅。

班裡一些同學大概都知道了,不過這個年紀男生之間,已經懂一些事。有錢的喜歡張揚,顯擺闊氣,而哪位同學誰家裡窮、生活困難之類的,都懂得當麵閉上嘴彆說出來。

至於女生,在這個情竇初開的年齡,還未曾過分考慮現實生活的殘酷、財富門第的重要,看待同齡男孩,眼裡就是帥氣的臉龐和充滿青春活力的肉/體,就是兩性之間最純粹的荷爾蒙吸引,沒有雜質。所以,班裡也沒什麼人非議家事,瞿嘉同學的媽媽下崗了,他爸爸也死了,他家窮得他快要輟學去開店了!

瞿嘉個兒又長了一公分,就是肩寬腿長的男模身材,哪怕就披一件舊t恤一條破洞牛仔褲,帥斃掉全年級98的競爭對手,校園裡回頭率一定是排前幾位的。能跟瞿嘉競爭回頭率的,就是任瓊和周遙了,仨人風格不同,吸引不同口味兒。

瞿嘉隻是好像更瘦了,體重掉了幾斤。

小薑也來過“五芳”幾次,算是來得最勤的普通同學,一買就一大兜子。

六個醬肉燒餅,十個奶油炸糕,半斤糖火燒,再來六杯熱豆漿!薑戎個兒矮,腰都不用彎,從櫃台窗口稍微一探頭,把瞿嘉的背影一覽無餘。

“太多了你就拿不了。”瞿嘉幫小薑打包裝袋。

“嗨,我端著慢慢走,沒問題的。”薑戎一笑。

“下回讓他們都自己來買,自己來拿。”瞿嘉垂著眼說。

他就知道小薑買這麼多不是給自己一人買,下午體育鍛煉過後、晚自習之前,這小子球衫帶著汗跑過來,就是幫班裡男同學買零食來的。

“哦。”薑戎觀察著瞿嘉的表情臉色,一笑,還挺體貼的,“我怕人太多給你添亂麼,我就自己來。”

“我不怕見人。”瞿嘉看著對方,“都來唄。”

“好嘛,下次我幫你多招點兒生意。”小薑就一笑,左右手拎著兩大兜子,轉身一走,有蓋子的豆漿杯歪倒了還是要灑!瞿嘉喊了一句“你拿不了我給你找個盒子端著”,拎著紙盒子從操作間跑出去……

又不丟人,不怕見人,都來唄。

周遙他們校隊那一群虎背熊腰的壯漢,後來也都來過店裡,當場幾乎把櫃台裡擺的一盤一盤東西買空了。踢夜場球玩兒太晚了就集體組團來吃夜宵。

那一回晚上來輛卡車上貨,麵粉、米粉和糖。店裡唯一一個男人瞿嘉,就一趟一趟往返在卡車和店門之間,卸貨,扛麻袋。

潘飛他們來了,老遠就先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