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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那樣的陽光和明亮度。

“唱有年代的,老歌,我喜歡,唱這個!”麻將搭子1號阿姨兩眼就發亮了。

“您這麼年輕靚麗,您身材也好,又時髦,您又不老,您哪會唱年代歌啊?”周遙一笑。

麻將搭子1號和2號頓時就緩和了。

“唱!”那倆大媽說。

周遙就連《草原上升起不落的太陽》《小小竹排江中流》《山歌好比春江水》和《少年壯誌不言愁》他都會唱,都是老周同誌在家最喜歡唱的。

家裡那套卡拉ok設備,讓他耳朵和精神上都飽受折磨,都學會了。甚至音樂學院學生課堂排練過的樣板/戲《紅燈記》《杜鵑山》選段,他都學會好幾段。這才叫做音樂世家,有家庭熏陶。

最土的和最洋的他都能招呼,“全能小王子”十八般武藝齊全。

周遙厚著臉皮就上台了,點了好幾首歌,拿過話筒調了調,把兩位年紀已是他長輩的女伴請上台,唱唄。

唱完《知心愛人》,又唱《萍聚》和《鐵血丹心》,唱到那首《心會跟愛一起走》,幾人在台上齊聲發出殺雞一般的嚎叫。

周遙十分賣力,臉憋通紅,脖頸青筋都爆了,“心——會——跟——愛——”……台下實在忍無可忍準備集體扔出煙灰缸的客人,發出一陣爆笑……

瞿嘉都笑了,然後抹了一把臉,深深地看著周遙。

那天動靜太大,也驚動了老板。最後他們歌廳老板也出來,帶著富有江湖經驗的笑臉安撫了幾句,送了瓶紅酒。還說要請風韻猶存的蔡太太下舞池跳一段交誼舞,說得老蔡媳婦臉色和心情都陰轉晴,這才放過瞿嘉了。

“港商家屬投資團”起身準備走人,邁步款款而行,一隊服務生小哥背著手集體鞠躬,一路送至門口。

“瞿嘉,你們家現在情況我都知道。”老蔡媳婦回過頭,忍了又忍,就沒忍住,“你這孩子,就跟瞿連娣那臭脾氣是一樣一樣兒的,就是不識時務。你們家這麼多年窩在小平房裡,挪不出半步你說為什麼呢,為什麼彆人都跳出去了就你們家還是窮命?你們娘兒倆,要麼你有本事也買房買車能掙能花,像我兒子和我閨女那樣;要麼就安分守己能伸能屈,處在什麼位置你就說什麼話辦什麼事看什麼樣的臉色!……心比天還高,但你人在泥裡,趾高氣揚得你給誰看呢?”

“我就滾在泥裡關你忒麼屁事?”瞿嘉一臉渾樣兒,“誰讓你過來看我的臉色?”

“我畢竟是你長輩,以前也看著你長大,我都是為你好。”老蔡媳婦理了理皮包的纖細帶子,“你在這裡唱歌,瞿連娣現在廠門口早點攤子上賣炸糕油餅了,混成這樣,還動不動甩臉子對人這種態度。你用這個態度賣油餅?將來吃虧的就是你自己。”

周遙站在身後,陽光笑臉沒有了,不吭聲。

他一把握住瞿嘉手腕,但被瞿嘉輕輕甩開。

“你媽媽對象兒那事呢?”老蔡媳婦邁開步子往外走。

“您真操心。”瞿嘉道。

“找著靠譜男人沒有?”老蔡媳婦很輕蔑地笑了一句,“瞿連娣脾氣那麼個色,困難吧。”

“您家的也還沒嫁出去麼?”瞿嘉回了一句,“排著隊呢?”

老蔡媳婦臉色兒就變了,你胡說八道什麼?!

孕婦捂著肚子,臉色也發紅,抿著嘴唇沒言聲,撇著兩腳麻溜兒就出去了。

老蔡媳婦可能想要回來再扔個煙灰缸,被身邊兩位麻將搭子死活給拽住,終於勸走了。瞿嘉那句話戳到了痛點,把這姑奶奶氣得哆嗦,真絲上衣在身上顫出一大片褶皺……

瞿嘉然後也被周遙拉住胳膊肘強行拉開了,拖走了。

周遙一路拉著瞿嘉。

上了歌廳二樓,穿過走廊,就一直走,走……啊?

周遙原本是想上到二樓露台,他倆當初剛剛談對象,夜晚悄悄地約會,點蠟燭、看車河的那個露台。沒想到露台上搭起涼棚坐滿了人,放著英文歌,啤酒沫和西瓜皮亂飛!這是夏季啊。

瞿嘉就把人領進男洗手間,小隔間,返身插上門。

周遙就親密地抱住他,咬他,追逐溫熱的嘴唇……就是把暑假三個月瞿嘉欠他的口水都討回來。

“周遙,沒大事兒。”瞿嘉很平靜。

他現在講話口氣,學得像他們班主任老爺子似的。人生能有多大坎?每人都很努力地活著呢,淡定,就沒大事兒。

“我媽就是下崗了,”瞿嘉說,“他們廠裡大片地都賣掉了。”

“我知道了。”周遙垂下眼,點點頭。

“以後能先告訴我嗎?”周遙握著他手,擺弄瞿嘉的手指,“你親口告訴我,彆讓我像傻子一樣總是等彆人通知,我就永遠是最後一個才知道到底怎麼了?……我有那麼沒用嗎?”

“好麼。”瞿嘉又說,“我媽現在廠門口那個小吃店裡乾,店剛開張,周轉就特彆困難。房租,水電,煤氣,原料成本,還有打點街道辦、城管所和工商局的錢……就幾乎每天都有人來催賬交錢。店裡每人都得湊一份錢出來,以後賺回來就好了吧。”

這母子倆偏偏就都這樣要強,不願開口管親戚朋友借錢。無論是娘家親戚,還是瞿嘉親爸親叔叔那邊,或者老王同誌王貴生那邊,瞿連娣都開不了口。

“我多唱幾天歌,就能幫我媽把‘份子錢’賺出來了!

“也就兩萬多吧,我不想讓我媽從定期存折取錢,她又鬨心舍不得利息,我都能給她掙出來。

“就是這樣,我沒出去瞎玩兒。”

瞿嘉說。

“我知道了麼……麼……”周遙低著頭,開始摳哧瞿嘉背心邊緣的線頭,摳、摳、摳。

“你彆摳了!”瞿嘉皺眉訓斥,“現在衣服也得省著穿,彆在我身上摳洞。”

“摳出洞了老公給你買新的。”周遙理直氣壯。

“滾。”瞿嘉輕聲笑罵,“有錢你了不起了?咱們家家庭地位還沒變呢。”

兩人都笑,額頭相抵。

“今天誰替你解圍的?誰唱的歌?”周遙小聲質問,“快誇我!”

“你以後還是彆唱了。”瞿嘉嘲笑,“你唱什麼都難聽,怎麼誇你。”

“我就唱得難聽!”周遙笑,“唱得好聽能隨便給彆人唱麼?你就留著嗓子給我一人兒唱。”

瞿嘉伸出二指捏住周遙的嘴巴,捏成一隻大鯰魚:“你也就靠這張嘴了,就嘴皮子甜會哄人。”

瞿嘉但凡露出笑模樣,那笑容就帥極了,讓周遙怦然心跳,迷得不行。周遙貼著瞿嘉耳朵:“對,就靠這嘴了,我嘴甜著呢,你要不要?”

“……”

有心曲解或是無意撩撥,倆人耳廓就都紅了,喘熄聲就亂了,都很想念。

瞿嘉說這地方不行有人要進來了!周遙那手已經硬塞進去,就讓瞿嘉發不出反對和抗議的聲音。

真的有人進來上廁所了,外間的解手聲和流水聲蓋住了隔間裡極度壓抑的低喘。

“遙遙……”

不堪重負的身軀就靠在周遙身上,緊緊抱著,也抱了很久。

……

那一晚是混過去了。然而,這件事依然沒有解決,從根本上就不可能解決,而且矛盾日益深重。

瞿連娣乾活兒的那家店,第一年異常艱苦,萬事開頭難,邁出第一步總是不知深淺的,踉蹌的,艱難的,而瞿嘉那時開始念高三了。

周遙暑假裡一直納悶兒瞿嘉除了晚上去“傑傑”唱歌,白天的上下午都去哪了?◢思◢兔◢網◢

還能去哪,就是在店裡幫工乾活兒。

機床廠職工搭夥開辦的副食小吃店,大家都是半路出家,真正有手藝能做出東西的,就是五位中年女職工。小店就起了一個最樸實的名兒,“五芳”。早起經營早餐業務,下午賣各種點心小吃,晚上就在街邊支出攤子擺開桌椅,經營夜宵,各種烤串和麻辣燙。

瞿嘉確實沒有時間再去上補習班和聲樂課。

開學了,在學校上課,坐在課堂裡,他能睜著眼睛補覺。那時候,整個人就好像一個連軸高速旋轉的發條,已然過度磨損又疏於保養,終於卡住轉不動了,腦筋都不轉了。那種疲憊不僅是身體上,更是精神上的。一塊磐石從大後方最脆弱的地方開裂,邊邊角角一片一片掉落,侵蝕……獨自在內心支撐太久,再堅強的人,也終究快要撐不住。

瞿嘉傍晚放學之後,時常就出現在店裡。芝麻燒餅,奶油炸糕,他現在什麼都學會了,都會做。

他做的那份是記在瞿連娣賬上。小店是自負盈虧,扣除成本和房租再賺到的,就算她們自己的,幾人按照勞動貢獻私下瓜分;假若賠本了經營不下去,哪天就要關門大吉。那份失業破產的壓力,就每天追逐著她們這些人的腳後跟,啃噬著人心。

“哎,媽。”瞿嘉輕敲操作間的門框,“您回去睡覺吧。”

“門釘肉餅,晚上的。”瞿連娣把下巴一抬,示意眼前的麵盆和一大鍋肉餡,擀麵杖,砧板,水盆。

“我做。”瞿嘉可能累得連表情都懶得表現,“您走吧。”

他媽媽現在頭發染得可勤了,一頭烏黑燙發。用瞿連娣自己的話講,咱做得也算是“窗口服務行業”,要注意個人形象,我是賣飯的,出門就不能再邋裡邋遢永遠像個買菜大媽!然而,染得越勤白發卻就越多。在左右鬢角和頭頂發際邊緣,白發爭先恐後此起彼伏地冒頭,像很多細碎的雪片粘連在頭發上。

“你會做嗎你?”瞿連娣嫌棄著說,“你做的那個不行,一堆大肉包子似的,什麼玩意兒?那就不是門釘肉餅。”

“做完給誰吃?”瞿嘉歪著頭說,“反正不是您吃或者我吃。”

“那你就敢瞎做?”瞿連娣白了一眼。

“論個兒賣,又不是論造型。”瞿嘉說。

“你這不是砸我的牌子嘛!”瞿連娣還不樂意呢。

“哎呦——”瞿嘉肩膀一抖,發呆的表情終於綻開,樂出來,“我的媽,您那肉餅還有‘牌子’了?”

“那當然了。”瞿連娣也笑,“不信你問問那些街坊去,我這牌子叫什麼?……我得先想個名兒……我想想啊,‘瞿嫂牌’門釘肉餅,你問問去!”

噗,瞿嘉吐了個槽:“這麼俗氣,您這牌子沒準兒還真能火。”

“討厭吧你!”瞿連娣揮鏟子把她兒子趕一邊去,“滾蛋吧,回家,你回家睡覺去!”

如果能把瞿嘉趕回家睡覺,瞿連娣真不吝把擀麵杖甩她兒子頭上。

回過臉去,臉衝著牆,用力地揉麵,擀皮兒,瞿連娣那眼淚就時常潸然而下,滴到案板上,極力地咬住嘴唇不發出聲音。特彆委屈。

一滴,兩滴,眼淚就在灑滿麵粉的案板上和泥了。

她以前從來沒機會吃瞿嘉做出來的東西,現在終於吃到了。

挺好吃的,瞿嘉還挺能乾的。

可她如論如何不願意讓瞿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