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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他都被蒙在鼓裡,都不知道。信息圖片缺邊缺角,碎片積攢多了,就慢慢成為他和瞿嘉之間,溝通與理解的一個糟糕的斷層。

開學當天報道,瞿嘉在學校露了一臉,班主任課堂講話時候低頭玩兒手繩,領了書本練習冊,塞滿一書包,急匆匆就離開了,直接曠了全年級動員大會。

往學校禮堂去的路上,周遙從本班隊伍裡溜號,拉住黃瀟瀟問瞿嘉呢,已經找不見人了……

下午的“傑傑”比較安靜,喝酒鬨事的那些人都還沒來,等著晚場鬨呢,大廳裡放著舒緩的輕音樂,幾位散客輪流上去點歌,唱卡拉ok。

也是在那天,下午場的“傑傑”歌廳來了熟人貴客。幾位中年婦女大概是覺著“錢櫃”ktv的免費午餐太油膩,而且坐到單獨小包間裡,沒有服務生全程服侍又不能讓其他客人左右圍觀,怎麼顯示一行人消費的氣場派頭呢。

瞿嘉坐在舞台一角,坐在鍵盤後麵,都不用抬頭,餘光就掃到來人了。

真就是熟人,冤家路窄。

就是原來廠子裡蔡師傅那位媳婦。

老蔡媳婦穿著一件大蝙蝠袖擺的名牌洋裝,袖口一兜就帶出兩股氣勢,邁著龍虎步就進來了。一步能頂旁人兩步,風風火火地蹚開歌廳桌椅,就像當年蹚平機床廠正門口那條大街似的。老蔡媳婦就在正中的大紅轉角沙發坐下,回頭招呼她那幾位鐵杆兒麻將搭子。

後麵還跟著一位挺大肚子的年輕的,穿著輕薄的真絲孕婦裙裝,就是老蔡他家的閨女。

人都是拚命要往高處走的,上去了就不會下坡回來。如今的蔡家媳婦,當然不會再回機床廠門口,去副食店再買塊點心、買盒豆腐了。生活的圈子消費的地盤,都完全不一樣了。

……

進來沒有十分鐘,所有服務生被拎過去罵了一圈兒:煙都掐了,燈光調遠,月季花拿走,飲料果盤趕緊端上,噴了香水的客人都挪窩滾蛋吧,熏著孕婦打噴嚏了!

白小哥把一大堆月季花瓶往吧台裡一推,抖著肩膀笑作一團,還拚命給瞿嘉打眼色:你來。

“說是嫁了香港大老板,這排場。”

“九龍大佬的女人,都沒見過,好怕的哦~”

“來咱歌廳消費點歌?不能夠啊,我以為姑奶奶們是來收購的,不把咱這塊地這棟房子直接買走?”

“人家買你這破房子有嘛兒用?不把京廣中心買了都對不起香港大老板的投資眼光!”

“哎呦媽啊,買我吧!老子身強力壯體健貌端,我還比香港大老板年輕多了,我好使啊。”

噗——

“你還真不挑。”瞿嘉不抽煙了但手指撥弄著打火機,冷笑一聲。

“還挑啥啊?有錢啊!”那小哥說。

“對著葉子楣邱淑貞的錄像帶你丫好使,那邊沙發上坐的,對著哪個你能好使?”瞿嘉說。

眾人低聲哄笑,全都萎了,生鐵伸縮棒兒都不好使了。

“挑啥啊你嘉嘉?給我在北京四環以裡也買一棟樓,我都能被富婆掰直了你們信不信呀?”白小哥把臉埋到瞿嘉的肩膀上,笑。

“我是直的都被嚇彎了。”瞿嘉小聲吐槽一句。

你是直的麼,你哪是啊?白小哥捅了瞿嘉肋下,甩出你我之間心知肚明的眼神,憋跟我裝了。

我是,我是直的。瞿嘉用眼神回答對方,我沒有喜歡男人,一直就沒彎過。

麻將搭子上去唱了幾首鄧麗君,唱太難聽被轟下台了,就想點樂隊的歌手給她們唱歌。

老蔡媳婦那時才終於發現,大廳裡唱歌的人,是她認識的瞿嘉。

竟然是瞿嘉。

在廠子裡大名遠揚的、瞿連娣家的兒子啊,來這地方唱歌。

你的媽媽竟然讓你來這種地方。

瞿連娣自己下崗了掙不上那份工資,家裡都快斷糧了沒有收入,把兒子拋出來在這種不正經的地方拋頭露麵掙錢,挺寒磣的吧……

瞿嘉坐回他的鍵盤麵前,輕輕地彈幾個音,就沒搭理對方一句一句的驚呼和質問。

反正這麼多年在機床廠大院裡,他就這麼一副個色又渾球的樣子,都不用裝。他就沒有變過,也不想變。變的都是其他人,他身邊的人紛紛地離開、走遠,他仍然留在原地。

老蔡媳婦那時的表情很是悲天憫人,同為做母親的人,也有子女在側,望著彆人家子女,也能勉強擠出幾分對世事命運的感慨與同情。就好比她在家門口,遇見哪隻傷了腳的流浪小貓,也會給那倒黴落魄的流浪貓拋幾塊餅乾呢,感歎一聲真可憐啊,自求多福吧!

在歌廳裡客人點歌是給小費的,歌手掙的也是這筆外快。

老蔡媳婦於是翻開手包掏出票子,一指蘸著舌尖唾沫,把鈔票撚開數一數,覺著給多了又塞回去兩張,把那八百塊擱在茶幾上:“就給我們唱兩首歌唄,瞿嘉。”

太好心了,非常善良了。

她跟瞿連娣吵架就吵過至少三個回合,你來我往多年都未能分出勝負,但在瞿嘉這裡,在對比攀比雙方子女這一項,已經覺著贏大了,臉麵驕傲在今天賺得盆滿缽盈,盯著瞿嘉當真挺同情的。

瞿嘉在鍵盤前臨時就彈出一段編曲前奏,臉望向舞台有光的地方,都沒搭理對方點什麼歌,那天就一直在唱自己寫的歌。

怕歲月悔改,想你想到作廢。

回頭看那胡同口,你卻站在那裡。

雪花從你臉上,下墜。

雪花在我眼底,下淚。

那年陽光正好,我說你最珍貴。

……

“唱《知心愛人》吧?我女兒最喜歡了。”老蔡媳婦流露出喜氣與優越,“付笛聲任靜那兩口子唱的,夫婦恩愛,寓意也好!”

“俗,太俗了!”麻將搭子1號大媽不能忍了,“你怎麼不讓他唱《纖夫的愛》嘛,好妹妹呀,情哥哥啊,寓意更好!”

後麵的一排服務生小哥,集體痿了,這次是真的不能好使了。

白小哥一臉生無可戀,充滿同情地看著瞿嘉,完蛋了,恩、恩、愛、愛、纖繩蕩悠悠……

“彆唱大陸的歌,忒俗氣了!”麻將搭子2號大媽說,“唱《新鴛鴦蝴蝶夢》,那首歌老好聽了!”

白小哥捂了臉,這是逼著瞿嘉在《纖夫的愛》和《新鴛鴦蝴蝶夢》二選一。沒得挑了,選《鴛鴦》吧。

瞿嘉抬頭麵對那一桌客人:“您自個兒唱吧,我不唱。”

“為什麼不唱啊?”麻將搭子1號說。

“歌太難聽了,”瞿嘉說,“這麼難聽隻能您幾位唱。”

“你這小孩兒怎麼說話呢?”麻將搭子1號說。

“我說,這歌您唱更合適。”瞿嘉看著人。

“我們來點歌的,讓你唱什麼你就唱什麼,是你點我還是我點你啊?”麻將搭子2號說。

“看見那邊音響了麼?”瞿嘉一指旁邊的大黑音箱,“您過去摁個鍵,您讓它唱什麼,它就能放什麼。”

“你這樣兒……簡直是……對長輩什麼態度。”老蔡媳婦搖搖頭。

這孩子,沒救了。

兩位大媽想從桌上抄起東西扔人,可惜月季花瓶都撤掉了,桌上隻有飲料果盤,沒吃完舍不得扔呢,再就是一遝鈔票了絕對不能扔給這個不識抬舉的男孩子。

瞿嘉眯細著雙眼甩了一眼,起身就走人了。

他心情不佳時這樣翻臉不止一次兩次,得罪花錢的客人。換是彆家的老板,早就找人把他打一頓然後開除滾蛋了。

瞿嘉大步掠過過道,一抬頭時徹底愣住了,一大壺潤喉茶直接遞到他眼前。

還是熟悉的那壺茶。

以前他來“傑傑”唱歌,隻要周遙在,隻要周遙過來陪他,都會為他沏茶,給他褲兜裡裝上潤喉糖。

他瞞著周遙自己出來,就沒有八寶潤喉茶喝了。他懶,哪有“八寶”,就沏一壺胖大海,就隻有“一寶”。

周遙站在過道邊上,顯然早就來了,已經站很久了。思兔文檔共享與線上閱讀

“嗓子累麼?”周遙輕聲說,“你喝水吧,彆唱了。”

瞿嘉繃著臉,在很暗的過道燈光下,眼眶似乎受潮,忽的就蒙上一層霧氣。

扭開臉去,不想說話。

周遙伸出手就捏著瞿嘉下巴,把臉正過來,強迫他對視。

人在脆弱難熬的時候,怕什麼就來什麼,瞿嘉其實最怕周遙跟他來這一套溫柔體貼死纏爛打。他最怕這樣的周遙,他推開周遙的手,再次彆過臉去……

“那天我找你找特彆急,天熱我上火了,說話就不好聽。”周遙抱歉地說,“我允許你生三天氣,你這次生氣期限已經到期了啊,好了麼,不準再氣了……”

周遙捏著他手腕,捏得非常緊。

瞿嘉迅速搖頭,沒有。

沒有,怎麼會生你的氣。

一個塑料打火機突然朝他們扔過來了,就是客人茶幾上隨處可見的“武器”。

瞿嘉回頭,瞟一眼扔打火機的那位:“那音響還能學您怎麼唱呢,比我好用多了!您摁一下錄音鍵,放個屁都能給您錄下來,再摁重放,還能來回地聽那個屁聲兒!”

“……”周遙扯住瞿嘉,大爺,你少說兩句能掉塊肉麼?

隨後再扔過來的,就是一個玻璃煙灰缸了。

瞿嘉一把拽開周遙,頭一擺,閃開了,煙灰缸在地板上“啪”砸得粉碎!……

第82章 解圍

煙灰缸出手, 歌廳裡一下子熱鬨了。

服務生趕忙圍過去, 依靠人多勢眾的優勢形成包圍圈, 勸解那幾位大手筆投資前來買樓的中環大佬家屬,咱有話好好說啊。

白小哥笑成一臉花枝招展渾身抽筋的模樣, 連聲說和氣生財和氣生財的嘛,彆砸我們店裡最不值錢最廉價的小商品,有錢您就用成捆的錢砸瞿嘉!看能不能把那硬氣又死倔的小子給砸得當場跪下、跪下!……

大廳裡其它客人也不樂意, 罵聲此起彼伏, 今天有沒有人唱歌了?

“要聽哪首歌?我唱。”周遙突然推開瞿嘉, 穿過走道就過去了。

“周遙。”瞿嘉想把人拉回來。周遙輕輕掙脫了他,用眼神說,沒事兒。

周遙把棒球帽摘掉, 體體麵麵地過去了,一點頭:“唱歌麼,我陪您幾位唱。”

周遙。

機床廠出來的老人兒,誰不認識周工程師家的大帥兒子, 周遙啊。

老蔡媳婦估摸那天也是納悶了, 怎麼總能在瞿嘉身邊碰見小周同學呢。

“我什麼大俗歌都會唱,來吧!”周遙笑著,往大紅沙發上一坐,“那些有年代感的, 老歌,紅/歌,革命歌曲, 通俗歌曲,我都會唱,我比瞿嘉會的歌全,您點我唄!”

瞿嘉後來也承認,周遙這個人,很會笑。笑容無人能敵,男女老幼通殺,尤其最讓四十歲靠上六十往下的媽媽輩老阿姨們喜歡。周遙擅長的恰恰就是瞿嘉特彆被動的,他就是不會笑……笑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