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蹤林”裡出來已經挺晚的,雨勢小多了。

俞靜之再次打車把瞿嘉送走,把車錢提前付了,又不放心地隔窗叮囑幾句,站在街邊揮了揮手。

瞿嘉卻沒有一路坐車回家,距離他家胡同口還有兩站地,下車了。

他在冷雨中暴走,獨行,看街燈下拉長的自己的影子,以及燈火中濛濛的雨絲……

偶爾胃仍感到難受,那時開始落下胃疼的病根,他手扶著撐在路燈杆子旁邊,彎腰吐了幾口酸的。

眼眶發脹,內心煎熬,還是夾雜著愧疚的那種煎熬。覺著對不住周遙的爸爸媽媽,因為自私而舍不得放手,又絕不想做個大累贅。他有他的自尊。他也懂得要強。

眼底還是有些東西無法抑製地湧出來,可能就是天上的雨吧。

他抹掉一臉水光,挺直了脊背和腰,還是往家走去。明早的太陽,依舊是要照常升起。

第74章 邊緣

瞿嘉後來, 有很長一段時間都沒告訴周遙, 周遙媽媽和他在“仙蹤林”裡喝過茶, 對於學業前途未來曾有一番推心置腹。並且,他向周遙媽立了個軍令狀, 考上好大學,將來一定配得上遙遙。

不然,他自己都沒臉繼續纏著周遙。

像瞿嘉這樣貧民陋巷出身的男孩子, 沒錢沒勢家徒四壁, 臉麵和自尊卻是有的。不隻是他, 唐錚離開學校之後,也沒繼續糾纏騷擾葉曉白,就離開了。

周遙在校外巷子的拐角, 專等瞿嘉騎車出來,吹了一聲口哨,打個眼色。

瞿嘉停下車,還回頭掃了一眼, 推著自行車低頭走過來。

那道牆壁, 是他曾經把周遙推上去纏綿的地方。現在全都不敢了。倆人就站在牆邊說話,相距至少兩米,就像校園裡最普通的兩個男同學。在學校也不敢勾肩搭背過分親昵,不知道的以為這倆發小兒吵架鬨掰了呢。

“還沒找著人呢?”周遙急切地問。

“沒有, 總是不回家。”瞿嘉說。

“往常找不著人我就想去派出所報案了,”周遙說,“可是唐錚這事……算了還是彆去派出所提他名字。”

“我是怕錚哥出事, 不會的吧?”周遙又說。

“唐錚不會。”瞿嘉說,“垮不了的,沒那麼容易就認栽了。”

少年時代經受的風浪多了,胡同裡的野孩子本就不是溫室花朵。這或許就是人生穀底,一個大坎,但絕不會垮掉。

“他會去找葉曉白嗎?”瞿嘉突然說,“不然你去問問葉曉白?”

“讓我去問?”周遙一聽就彆過臉去,那種表情像眼前被擺了一盤油炸臭豆腐。他不吃臭豆腐的。

“我不想見她家長,不想看見,以後再也不去她家!”周遙皺著眉頭小聲說。他忌諱的不是曉白,而是那代表著無可理喻的頑固威權的整個家庭。

他這軟慫脾氣,難得對誰說一句小氣記仇的話,但從那時起,內心已產生強烈的好惡。

……

他倆還真的去葉曉白家樓下晃過兩次。葉曉白自從不再住校,每天都是車接車送。家裡不僅動用私家車,還專門雇了一名司機護送上下學,盯得很嚴,寸步不離。

葉曉白家住高檔小區的一棟高樓,瞿嘉周遙他倆不僅叫不出人來,公寓樓的門禁就進不去,想了幾種辦法都沒能混進去!那時還比較少見這種,單元樓門自帶專用鎖還需要對講機呼叫才能“芝麻開門”的,直接把兩個毛賊擋了。

他們在寒冬的暗夜裡,在那棟高樓下站了很久,按照門牌號瞄到那家的窗戶和陽台,從很遠的地方瞭望。

天太冷了,瞿嘉搓搓手,下意識地一把攥住周遙,把周遙的手放在自己嘴邊,用力地哈熱氣。

兩人雙手相握,互相焐著取暖,然後親了對方鼻子。

周遙說,唉,吃你鼻子像吃冰棍兒似的,你鼻子也特彆涼。

此情此景,相當的心酸。倆人那時同床共枕親密無間,用嘴給對方“蒸雞蛋”的事兒都乾過了,現在拉個小手都像偷情,像做賊。

周遙掀開自己的厚羽絨服,再掀開一層毛衣,把瞿嘉兩手都放進去:“給你焐著。”

“彆,”瞿嘉想要拿出來,“你該冷了。”

“你不是喜歡我的腹肌麼?”周遙一笑,“讓你摸。”

瞿嘉真的喜歡,冰涼的手指沿著周遙八塊腹肌的紋路,慢慢地焐熱,後來實在受不了了趕緊抽出手:“彆摸了……再摸我忍不住了。”

“那你擼啊。”周遙小聲撒個嬌,捏著瞿嘉的手指,也很想。

瞿嘉沒吭聲,喉結重重抖了一下,強憋著不去想那事。總覺著好像答應過周遙的媽媽,不能再那樣亂來。

這大冷天的,天寒地凍,那時也還單純,是真的特彆純,都不懂買些必需品再去附近旅館開個房間……

瞿嘉想著俞老師的教訓叮囑,你肺都抽黑了你給我少抽,於是每天就隻抽一根。

周遙要煙。“沒了,不給你抽。”瞿嘉說,“隻帶了一根。”

“我戒煙呢。”瞿嘉看著周遙。

“你算了吧!”周遙嘲笑道,“你都戒多少回煙了?你每月月初戒煙,月末複吸!”

“真的,這次肯定戒。”瞿嘉一笑。

他親媽說過多少回都不管用,戒不了,俞老師下一道聖旨,把他嚇得,一身猴兒毛都定住了。

煙蒂掛在唇邊,暗夜裡任那紅星一閃。

瞿嘉往周圍掃了一眼,高檔社區街心花園的另一側,光線暗處,也有一點紅星,一閃而滅。

瞿嘉的眼神定住,遠遠地瞄著,突然湊近,對周遙說:“咱倆上次過來,那兒也一直站了個人,一直在抽煙。”

周遙喃喃的:“會是嗎?”

倆人眼色一對,用口型喊一二三,同時衝出去了,從樹叢後麵分成兩路飛跑過去!

百米衝刺還是沒見著人,根本就沒追上,跑了。

“臥槽……這也,跑太快了吧?!”周遙氣喘籲籲得,都沒反應過來,人影“噌”得在他眼前掠過,都沒看見正臉。

那家夥以標準的田徑隊跨欄的姿勢,跨越了一米多高的綠化帶,飛似的就過去了。那道綠化帶直接把瞿嘉擋在後麵,要過去隻能玩兒背躍式了。

瞿嘉從地上一堆溫熱煙頭裡撿了一顆,仔細看,聞了一下。

“紅梅煙。”瞿嘉道,“唐錚平時就抽這個。”

“很多人都抽這個煙麼,你也是抽這個。”周遙說。

市麵上有高中低各個檔次的香煙,比較高檔如中南海、小熊貓、玉溪、紅塔山,一包二三十塊錢呢;中低檔就是紅梅、雙葉,一包才三塊錢,窮人煙,物美價廉。當然還有進口煙,萬寶路,希爾頓。

所以,周遙他爸以前抽的是紅塔山,而瞿嘉唐錚這樣的街頭少年,抽的就是紅梅煙。

“你覺著不是他?”瞿嘉問,“算了,你那二五眼,你也看不清楚。”

“就是唐錚,他肯定常來這樓下。”周遙確實沒看清楚,但他有腦子,“跑得也太快了,咱倆同時追,兩頭一堵都沒抓著。除了唐錚,放眼咱們大朝陽,有幾個人能跑這麼快的!”

“……”

唐錚可能那時心情不佳,刻意躲著他們,但沒想到月餘之後,寒假期間,因為一個偶然,他們終於摸到這人行蹤。

那是俞教授去武漢出差,坐了一趟火車臥鋪,回京時從火車站出來,需要打輛出租車回家。

若是彆人就去坐地鐵了,但俞靜之出遠門都是一身淺灰色純羊毛大衣,黑色高跟鞋,提著一隻小皮箱,站在大街邊上身姿筆直,很有氣質,就跟站在舞台上沒兩樣,一看就不是俗人。高跟鞋爬地鐵站的大長樓梯太累了嘛,磨後腳跟嘛,所以不坐地鐵,她要打車。

地鐵站出站位置尚沒有戴紅袖標的工作人員維持秩序,許多黃色麵包車毫無次序地擠在路邊,等客,拉客,搶客。

俞靜之就看中了一輛桑塔納,車型比較少,但坐著比“麵的”舒服多了。

桑塔納車邊靠著一個年輕人,身材高大,也在等客,瞅了她一眼。·本·作·品·由·思·兔·在·線·閱·讀·網·友·整·理·上·傳·

俞靜之就看了那一眼,又看第二眼,心裡突然一動,覺著那長相尤其身材非常眼熟,一定在哪見過。

哪見過來著?

她徑直就去打那輛桑塔納,結果還被幾輛開黃麵包的圍著,偏不讓她過去,說“我們排隊呢,我們有順序的,你得打我們這輛車!”

“我是花錢的,我想打哪個車就打哪個車,我就要坐他那輛!”俞靜之說。

有人推她,還有人拽她的箱子手柄,俞靜之喊了一聲,遠處那開桑塔納的男生大步過來了,一把接住俞教授的箱子……

俞靜之坐進那輛出租車,瞟著人看。男生開車開得相當不錯,手穩,路熟,本地城裡口音,絕對是個老司機。

出租車擋風玻璃前掛著司機名牌,但是另一名陌生司機的名字。

“不是你的車麼?掛的不是你自己牌照?”俞靜之冷不丁問,“你這個,不是一輛黑車吧?”

“不是黑車,放心吧您,肯定送您到家。”司機說,“朋友的車,兩班倒換著開。”

“我看你挺眼熟的?”俞靜之問,“在哪見過你吧?”

“是嗎。”司機側臉沒什麼表情,一隻手把煙伸到窗外,掐滅,不太愛說話。

“你是學生嗎?你還在上學嗎?”俞靜之又問。

“不是。”司機說。

“我兒子念高中,上回在學校開運動會,拍了好多照片回來給我看,說他們學校有一個跑百米的體育特長生,總是能破紀錄,照片裡看著確實挺厲害的……我看你很像照片裡那個學生。”俞靜之看著人。

出租車司機扭過臉盯著俞靜之。

俞靜之說:“朝陽一中是吧。”

司機不說話。

俞靜之微微一笑:“我知道你,我是周遙的媽媽。”

她遇見的就是唐錚。

俞靜之管唐錚索要名片,唐錚哪有名片啊?她於是遞上自己的名片,特意把電話號碼圈出來,說,我是學校老師,如果有我能幫上忙的,你儘管打電話過來找我。

最後,還把唐錚那輛車的車牌號給抄下來了,跑不了你小子了。

那年冬天特彆冷,是徹骨的嚴寒。

連下了兩場大雪,積雪路滑,灑鹽車來來回回,在街邊攪合出一地黑水。學校安排部分班乾部義務勞動,就在藍島大廈附近的人行道上,掃雪,擦防護欄和隔離墩。

周遙這回戴著大厚圍巾和棉手套。他就沒有通知瞿嘉過來,他自己過來勞動。

拿著大鐵鏟子很艱苦地鏟雪,不一會兒,街道不遠處,他就瞧見也拖著鐵鏟子乾活兒的瞿嘉。

倆人鏟著,鏟著,從兩頭往中間清理人行道,終於在中點處相遇,擦肩而過。

“你怎麼來啦?”周遙小聲說。

“你怎麼沒叫我。”瞿嘉說。

“乾活兒這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