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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楊歲數就大點兒,長得確實‘一般’,但家裡條件不差,人家有樓房,比你家這十米小屋怎麼樣啊?”

“我管他什麼條件?”瞿連娣冷眼說,“我活這麼大歲數我忒麼還缺張床睡了?”

老蔡媳婦一冷笑:“成,那你就這樣兒單著,耗著吧,我也是多餘管你們這些活得不滋潤的人。”

瞿連娣“唰”得把照片都甩出來了:“那誰的照片您拿走吧,也甭放我這兒擱著,看著也不順眼!”

老蔡媳婦拉長著臉,鬱悶得差點兒沒拿那張相親人的照片擦她的鞋底子。

這位精明能乾的媳婦,現在也早就從行政科副科長,升到廠辦當官去了,畢竟進廠多年資曆深厚。官兒越大想管的攤子就越多,男女的事兒她都想管,估摸很看不慣廠裡一群上了歲數的孤男寡女,嫌他們幾個四六不靠的老家夥給正經人民群眾丟人了。自己生活愈發富裕,有房有車子女都出息,自覺中年婚姻如此的美滿,就特彆看不起那些人生不順利、活得不完整的。

老蔡媳婦把犀利的眼神掃過來,是要連瞿嘉他家房簷上掛的梅乾菜都要掃射下來:“瞿連娣啊你年輕時候就這樣兒,你說你看誰順過眼?……就看那誰,陳明劍特順你眼,結果呐?!”

瞿連娣順手想要擲出手裡的刷鍋掃帚,把某人嘴堵上。

身後門簾一掀開,王貴生兩手黢黑,拎著一塊抹布,出來搭了一句:“扯半天了你倆,成了吧?瞿連娣她確實看誰都不順眼,甭給她瞎介紹了你趕緊走唄。”

老蔡媳婦一隻腳抬起來正要擦鞋底,呦嗬,晃瞎了眼,差點兒沒絆一大跟頭!

這還介紹個狗/屁對象。

“王、貴、生!”老蔡媳婦滿臉抖動都不對勁了,“你們倆,耍人玩兒呢麼?”

瞿連娣皺眉:“我耍你什麼了?”

老蔡媳婦指著說:“欸你要是跟這位了,跟王貴生不清不楚得你倒是早知會一聲啊,我還跑斷腿兒,我還跟人家說你這些年多清苦一個人兒呢。”

瞿連娣毫不示弱,上前一步說“我跟誰就不清不楚了?!”王貴生趕緊把人拉開:“這大歲數,都甭瞎扯淡的,那誰媳婦兒你也滿臉褶子了,說話看人靠不靠譜?老子忒麼的過來幫人家通個煙道管子,掃掃灰,我乾什麼啦?”

老蔡媳婦嘖了一聲:“她家的煙道管子,用得你來通啊?“

王貴生說話也不好惹:“難不成能用你?你肯定也不做啊。”

老蔡媳婦說:“人家家裡沒個半大小夥子頂事兒的?”

王貴生說:“半大小夥子辦事兒沒我這老家夥牢靠,上回不就中煤氣了麼,老子幫人家掏個爐塘子瞧你這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有你什麼事兒啊?”

這廠辦領導當初為什麼沒給瞿師傅介紹路軍兒他爸呢,顯然,就不是一路人,說不到一塊兒去,平時就老不順眼了。

老蔡媳婦往外走著,回頭甩了一句:“猴年馬月的事兒你還記著呢,你記真清楚啊。”

瞿連娣手裡那刷鍋掃帚真就擲過去了。

扔得賊準,“啪”!

熱鬨了。

機床廠裡兩位掛了名兒的悍婦拌嘴鬨架,往日就素有口角、心有不忿,年輕時就吵過,誰懼誰啊?

老蔡媳婦一肚子忿忿,回頭瞟一眼瞿嘉他家窗簷:“一條醃鹹魚都掛上了,這一股子腥味兒,隔十裡地從廠區大院兒我就聞見這股味了呢!”

瞿連娣回吼:“熏死你了還不滾一邊兒待著去,以後甭來!”

王貴生還黑著胳膊拎著抹布,歪脖一樂:“快走吧,那誰,不知道的以為你這是為老子在這兒跟瞿連娣找茬罵大街呢,回頭我跟老蔡怎麼解釋,丟人不丟人?”

“就你,甭他媽臭美了你!”老蔡媳婦丟下一句跑了。

王貴生還就臭美上了,挺自戀地一甩抹布,糙著嗓子樂了好幾聲:“老子這輩子也頭一回遇見,倆女的在我跟前掐起來,就因為我進了誰家的門兒。”

老蔡媳婦急匆匆轉過鄰家牆角,迎麵就踢翻了誰家泡著衣服的盆子。

一抬頭,可不就是瞿連娣家兒子麼。

瞿嘉叼著煙,瞅著她,乾嗎來的。

老蔡媳婦抖了抖嘴唇:“快去瞅瞅你媽吧,嗬。”

瞿嘉一翻眼皮:“我媽怎麼了?”

老蔡媳婦正等這一出:“你可快彆回家,你媽跟那個王貴生剛才在屋裡乾嗎呢你知不知道……”

“有您什麼事兒啊?”瞿嘉煙沒離嘴,輕聲道,“您是來扒窗戶看的?”

鄰居家那一盆濕衣服徹底扣地上了,一股洗衣粉味兒。“叮叮哐哐”一陣亂響之後,院子裡徹底消停了。

瞿嘉一進家門就把自己擲在床上,把隨身聽耳機塞上。

本來就天熱,上火,心裡也莫名的煩躁。

說到底都在意旁人嫌棄的眼光,都會被閒言碎語影響心情。這老蔡媳婦就是來搜集八卦和傳播緋聞的。趕明兒廠子裡那些閒人又有的嚼了:當初兩個戴綠帽子的老家夥搞到一起了,瞧那兩家養出來的倆熊兒子,都不是省油的燈,這回可夠看了 。

原本沒什麼默契的瞿連娣和王貴生倆人,都默契起來。瞿連娣給王貴生連丟兩個眼色:孩子都回來了,你也趕緊滾蛋吧甭讓人說我閒話。

王貴生點頭:活兒幫你乾完了,老子這就麻溜兒滾了。

瞿嘉拔了耳機,拿過吉他調音,撥攏琴弦。好久都沒練了,周遙在的時候抱遙遙,周遙不在就隻能練琴。

王貴生擦了沾煤灰的手,站在門口:“哎,叔也會彈個帶弦兒的,但不是你這麼時髦的,改天給你拉個二胡?”

瞿嘉點點頭:“成。”

瞿嘉這樣脾氣,竟然沒跟男的掛臉色或者罵街,王貴生那時也心生一絲感激,一笑,揮手走人:“哪天想吃什麼新鮮玩意兒,你就跟我說。”

瞿嘉“嗯”了一句,撥了一聲琴音,目送對方背影。

這人總是來,來著來著就讓某些“期待”成為習慣,這樣特彆不好。真心的麼?萬一哪天突然就不來了呢?

……

瞿連娣最近對她兒子也不錯。不知是否出於補償心理,過去幾年日子過得緊緊巴巴摳扣索索,虧待瞿嘉了,於是掏出幾千塊存款,家裡終於裝了電話。

現在廠裡普通工人月工資,也有八百多塊一千塊,大件家電都能攢起來,這就是個消費習慣。瞿連娣瞅著這部電話:“我好像都好多年,沒正經給誰打過電話。”

“您打啊。”瞿嘉說。

“不愛跟人瞎聯係,我給誰打?平時說個事兒我就用辦公室的,反正不用花錢。”瞿連娣說。

人在精神上,就是這樣慢慢遲鈍了變懶了,也好像把自己封在一堵牆後麵,就不願意再走出去。要這張臉麵、要自尊心,不想聽閒言碎語和外人的奚落嘲弄,寧願又臭又硬化成一塊石頭。

“行啦,你打吧,知道你煲電話粥,甭再堵胡同門口占著人家公用電話沒完沒了的!”瞿連娣嘲了兒子一句。

“是周遙老給我打。”瞿嘉很拽的,“他老是呼我,非要讓我回,我才懶得找他。”

“嗬。”瞿連娣嘲笑道,“趕緊把咱家號碼告訴人家?”

“他不在,他去夏令營了,在外地呢。”瞿嘉話音裡暴露一絲濃重的怨念。

他又補了一句:“我還以為,您是要跟王路軍兒他爸煲電話粥,突然就安電話了。”

瞿連娣說“得了吧我搭理他呢!”,趕緊拎著買菜筐子就跑了。

母子真是心連心,性情都一樣一樣的,口是心非言不由衷,嘴裡永遠道不出心裡的。

本來還想找兒子掰扯幾句,“你最近怎麼了是不是跟遙遙太黏糊了電話打太多了”?多少是讓王貴生這件事有點兒分心,瞿連娣自己也心虛,不知怎麼跟兒子說,怕瞿嘉尥蹶子不高興,乾脆就沒說。°本°作°品°由°思°兔°在°線°閱°讀°網°友°整°理°上°傳°

一個屋簷下的倆人,最近總之都神神秘秘,各乾各的,出門都不跟對方如實彙報到底去哪了。瞿連娣有她不願說出來的煩心事,瞿嘉也有他的煩心事。

親媽剛走,瞿嘉一分鐘都沒浪費,很積極地把自家的新電話號碼,呼在周遙呼機上了。

整個兒下午和傍晚,他撥攏著琴弦,魂不守舍心不在焉。唱周遙愛聽的歌,連唱了七八首。夏日傍晚的陽光曬進他家廚房,在砧板的麵盆上打了一層光,想象周遙站在那裡,對他笑,聽他唱。

周遙是晚上過來電話,電話響的時候瞿嘉從床上彈起來,都不看他老媽那臉色,迅速就坐窗台電話旁邊。

“你乾嗎呢?”周遙聲音有些啞,疲憊,但興致很高。

“沒乾嗎,沒事兒乾。”瞿嘉說。

“今天正好剛從成都郊區回來,我們看大熊貓去了。那地方造得可好了,山清水秀,我們還進去摸熊貓呢。”周遙滔滔不絕。

“嗯,爽吧?”瞿嘉說。

“玩兒特爽。”周遙由衷地說,“可惜你不在,回頭給你看我抱熊貓的照片。”

“我想抱你。”瞿嘉聲音很輕,掩蓋在瞿連娣看電視的音量中。

“你說什麼?”周遙沒聽清。

不能大聲講出“想親你抱你”的思想意識活動,瞿嘉對著聽筒,突然吼了一句:“遙遙!”

周遙立刻就笑了:“明——白,嘉嘉。”

兩人之間暗號,親親熱熱地喊“遙遙”,就代表所有最親密的。我想抱你,想親你,想%e8%88%94你小舌根兒,想讓你陪陪我。

高一學期已經結束了,都放假了。考試成績自不必說,周遙就是作為年級裡優秀學生和班乾部的代表,去參加市裡組織的暑期夏令營,坐著綠皮火車去成都了。瞧選的這天堂般的地方,這幫搞夏令營的教育局老師八成也是吃貨,公款一路吃喝玩樂,簡直爽瘋了。

瞿嘉就又被撂在北京,他這所謂的班委純屬混日子,這種好事且輪不上他。周遙太優秀了,好事都是周遙的。

周遙著急忙慌:“後邊兒好多人排隊,一人就給講十分鐘,我得掛了啊。”

“再陪我聊會兒,”瞿嘉粗聲道,“讓後麵人排著去你管他們呢!”

“怎麼啦……”周遙小聲道,“想我啊?”

“你比熊貓稀罕,聊會兒。”瞿嘉說。

“熊貓也有一千多隻呢,我這樣兒的才幾頭啊。”周遙一樂。

“你就這一頭麼。”瞿嘉說。

許多煩心的事兒,電話裡卻又說不出來,就沉默著,浪費一分一秒的寶貴時間,直到好學生周遙實在撐不住臉皮沒那麼厚,把聽筒給了後麵排隊的,留給瞿嘉一個惱人的忙音……

周遙參加個夏令營,不到十天也就回來了。交了幾百塊錢活動費服裝費,腦門兒和後脖頸子曬爆了一層皮。

但他不在的這十天裡,發生了很多重要事情。

第二天一大早,綠化隊開工乾活之前,王貴生同誌過來送了一盒小黃花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