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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宇宙,再不開門老子就要破門而入了!”周遙很有氣勢地說。

陳嘉口中噴出笑意,隨即又被周遙狂喂巧克力,實在對周遙小賤人罵不出口。

陳嘉抱過桌下的瓜,去院子裡水龍頭下洗了洗,回來拎著一把刀:“吃西瓜麼,你?”

“吃,謝了啊。”周遙暗暗鬆了一口氣。

“一半一半?”陳嘉看他。

“你平時就這麼吃瓜?你都懶得多切幾刀?”周遙說。他自己家吃瓜切得可細了,他爸把一個瓜對分要切四輪,果然是學機械工程的,對待一個瓜,都充滿了工科人擁有的嚴謹治學的態度,最後要切成標準的十六等分才開始下嘴。

“就我跟我媽,一人一半,就這麼吃。”陳嘉說。

倆人就一人捧半個瓜,對坐吃瓜。周遙把隨身聽放上磁帶,耳機線連著兩人耳朵裡的音樂。他時不時伸手替陳嘉塞耳機。陳嘉就負責埋頭吃瓜,不停地吃,大口咀嚼,而他負責為兩個人調整耳機和音量、倒帶或者快進。

這是我的愛情宣言;

我要告訴全世界。

這是我的愛情宣言;

我要告訴全世界。

我相信嬰兒的眼睛;

我不信說謊的心。

我相信堿堿的淚水;

我不信甜甜的柔情。

我相信輕拂的風;

我不信流浪的雲。

我相信患難的真情;

我不信生生世世的約定。

……

齊秦的聲線真好聽,讓人乍聽時澎湃,細聽時又淚默,然後一遍一遍著魔似的往回倒帶。

周遙那時覺著,唱國語歌的男人,嗓子第一牛/逼動聽的就是齊秦,第二牛/逼動聽的,沒有了。以私心和私人感情投票,第二就是他的陳嘉。

少年時代,周遙是那道輕輕拂過的風,陳嘉就是那片天邊流浪的雲。

誰相信患難挫折之間成長的真情,誰又相信生生世世會有一段約定?

誰和誰許下的約定?

……

當晚就吃完這隻瓜,陳嘉在院子水龍頭下麵,把切瓜刀和勺子什麼的洗涮乾淨,把自己臉和脖子也洗了,跨欄背心上洇濕一片水跡。

陳嘉回屋,把毛巾甩在案板上,西瓜刀插在一邊,就愣了兩秒鐘,沒什麼猶豫。

“你先回去吧。”陳嘉說,抹了下嘴。

“那你呢?明天踢球麼?”周遙問。

“踢!”陳嘉痛快地說。

“那你這麼早就睡覺麼?”西瓜湯甜味留在舌尖,周遙還意猶未儘,想一起看電視、聽歌。

“我去蔡大大家一趟。”陳嘉道。

蔡師傅家就隔兩條胡同,分的新房給兒子結婚用了,兩口子就還住在上一輩留下的舊平房。這事周遙是知道的。

周遙隨口一問:“大晚上你去乾嗎?”

陳嘉道:“我過去讓我媽跟陳明劍趕緊他媽的離婚。”

周遙:“啊?”

周遙:“陳嘉?……啊,你還是彆去了……”

周遙就是三天兩頭遭遇雷/火彈的轟炸,這一個大雷當晚又把他炸暈了。

在認識陳嘉之前,他太單純、不諳世事、整天混吃傻玩兒,就沒琢磨過這個名詞。他自小都是信奉闔家歡樂、父慈子孝、人間自有美好真情,某些詞彙不在他的人生字典裡,永遠都不會。

當晚,陳嘉乾了一件震動機床廠大院的事,後來很多人都知道的。他跑到工會主席蔡師傅家裡,對著酒桌上坐的、由組織進行勸和調解的他媽他爸,陳嘉大爺就講三句話。

“你們倆到底什麼時候能離婚?!”

“媽,您就跟他早點兒離,甭等到我十八歲,您等吧我不等,您不離我跟他離,趕緊得離!”

“以後我養著您,咱家跟他沒關係了,讓他走人吧。”

“……”

手裡沒拎西瓜刀之類的,但字字都是喂刀。

話說完,陳嘉扭頭走人,全屋鴉雀無聲,大人都說不出話。瞿連娣睜大了眼盯著她兒子,也像當頭就被悶了一棍。陳明劍那性格,被他兒子吼得,臉上掛的兩道淚痕給悶回去了。

蔡師傅還站起來想勸說:“陳嘉你也彆這樣……好好跟你爸你媽媽說……也還沒有到那麼嚴重地步,你不要這樣,你們一家三口回去再談談……”

老一輩總愛講一句俗話:寧拆十座廟,不破一樁婚麼。

無論什麼婚都要硬拴著、死撐著,多少人一輩子都憋在這一堵圍城裡,又多少人有意願或勇氣打破這堵破城?

當晚陳嘉就是這麼簡單而粗暴,決絕而尖刻,充分表達了他對父母婚姻的態度。很多時候,脆弱而膚淺的不是小孩子,是大人們。是大人們一廂情願以為,小孩無知膚淺,小孩都經不住事兒,他們還小還不懂。

聽說這件事的廠裡同事,沒一個會誇陳嘉的,都會講:這孩子怎麼給養成這樣兒?

竟然還有急著吼著威逼爹媽離婚的小孩。

這種兒子算是白養了,臭脾氣,這是不孝。

周遙那時遠遠地站在院子門檻上,望著蔡師傅家門窗透出的燈火,聽著陳嘉喂出的每一把刀。

人生道路上每次走到這樣的時刻,他都會特彆茫然、無措,他好像不認識這樣的陳嘉。這個麵孔非常陌生,這個人好像離他突然又遠了,讓他難以接受,心裡老難受了。

……

無憂無慮的時光總是那樣短暫,許多細小的岔路口擺在麵前,一個不留神,也就走岔掉了。每人都無法預料自己在下一個路口,究竟跟誰能是同路。

離婚這事基本已成定局,就是在單位裡和民政局那邊,走一個程序。工會調解不成,民政局還要再調解一遍,一直調解到當事人煩了撤掉申請,或者政府辦事員煩了給你蓋個戳——這是集體和社會對你個人家務事的關懷。

開學之後一段時間,周遙都有些心不在焉,每天升旗、做操,心裡都惦記彆的事。畢業班開始麵臨升學考試的壓力,校長、大隊輔導員和班主任對他們的態度都不一樣了,從開學伊始就施加各種壓力,讓氣氛格外緊張,學校鼓樂隊、合唱團之類活動,也不讓他們參加了。

然後呢,陳嘉從這學期開始就時常缺課,遲到早退。

他們倆失去了在合唱團一起訓練和一路回家的機會,也沒時間出去玩兒了。

期中考試,全班摸底測驗,頭天語文,第二天考完數學,周遙實在忍不住了,特意路過他們老師的辦公室。因為連續兩天期中考試,他身側後方陳嘉的座位是空的。

“瞧這一個個兒考的!”數學老師在那兒狂躁地翻卷子。

“都還沒有畢業班的意識,我現在就每天說、每天敲打。”鄒萍老師也皺著眉頭。

“你們班陳嘉沒來?就沒參加考試?”數學老師問。

“沒來。他們家不是家裡有事麼。”鄒萍低著頭翻語文卷子,按照成績從優到差的分數排列,把最好的幾個學生拎出來看。

“咳……”思想政治課老師說,“父母感情失和,離婚,傷害最大的就是孩子。”

“是,都知道對孩子傷害最大,最後還是離了啊。”鄒萍說。

“瞧這最後一道大題,有幾個寫了的?!”數學老師又說,“就甭提能有幾個做對的了!連周遙都做錯了,哎周遙這題給我錯的呦……”

“他也做錯了?”鄒萍立即抬眼,“我看看他的?”

一群焦頭爛額的畢業班老師,在那裡互相傳閱“重點關照對象”的幾份卷子。所謂重點,就是成績特彆好的以及成績特差的,中不溜兒的那些沒人惦記。

“錯得離譜了就,先決條件這就沒看明白麼。”數學老師說,“所以陳嘉今天又沒來?那他是怎麼著?”▃思▃兔▃網▃文▃檔▃共▃享▃與▃在▃線▃閱▃讀▃

“昨兒他就沒來,語文也沒考。他媽昨天打電話跟我請假了,說孩子心情不太好,考試肯定也考不好,帶去姥姥家了。”鄒萍低聲道。

數學老師這時候抬起眼皮,淩厲的眼光往門口一掃,頭突然一偏:“周遙你乾嗎呢?躲門口晃悠半天了,你給我進來!”

“……”

周遙臊眉搭眼兒地進了辦公室,被數學老師數落著,把最後一道大題重新講了一遍。

以他班主任瞅他的眼神,估摸他語文考得也賊爛的。

鄒萍突然問他:“周遙,陳嘉今天怎麼又沒來?”

周遙趕緊說:“我不知道啊,他,為什麼沒來?”

鄒萍:“你們倆不是經常在一塊兒?”

周遙:“沒有啊,今天他為什麼沒來考試?”

周遙跟班主任大眼瞪小眼:你問我,我問誰去啊?我這兒還著急上火呢。

鄒萍坐那兒愣了兩秒鐘:“唐錚住他家隔壁吧,讓……哦,唐錚都畢業了。”

鄒萍“騰”地站起來,心裡終歸放心不下,都兩天沒來了,低聲念叨:“彆是出什麼事兒了吧?”

“你甭心慌,打個電話。”思想政治老師說。

“我去他家找!”周遙臉色都不對了,瞄向窗外那個方向。

“你等會兒,沒你事兒不用你去。”鄒萍又把周遙拽了回來,“你給我去下樓做操去。”

鄒萍老師早上已經撥過電話,這時站起來又撥了一遍,那邊居委會接電話的人,不耐煩地跟她嚷:早上不是給您叫過一遍了嗎,她們家沒人!!

鄒老師回過頭來,眉頭緊皺,跟辦公室裡幾個同事小聲說:“我是聽說他們家吵得也挺不愉快,陳嘉好像吼著非要讓他爸他媽離婚?不知道後來怎麼著了,到底離了沒有?”

“我覺著你們班陳嘉,那孩子什麼事兒都乾得出來。”數學老師抬眼,“不然你還是看看去?”

“不至於吧?……”思想政治老師說。

“我認識他家住哪,我去看!”周遙又喊了一句。

鄒萍老師的妹妹是機床廠廠辦的。

數學老師的公公是機床廠一車間快要退休的職工。

思想政治課老師的丈夫是機床廠財務科副科長。

就廠裡誰家有點兒風吹草動的破事兒,全廠迅速都傳遍了。

陳嘉以前每次“正常的缺課”,瞿連娣肯定都來電話,但是今天沒有電話,為什麼今天沒打電話過來請假?……鄒萍順手從椅子背上拿了自己外套,彎腰,把在辦公室裡趿拉著的皮鞋提上腳跟。她一回頭,周遙一聲不吭轉頭就跑出去了。

“哎周遙,你去做操!!”鄒老師在樓道裡嚷了他一句。

全校整齊列隊,每個班都散開站成方隊,“第七套廣播體操”的樂曲響徹大操場。

周遙就在全校師生的眼皮子底下劃過去,從他們大隊輔導員和好幾位老師麵前,目中無人狂奔而過,一陣風似的頭也不回!

這個秋天很涼,寒風四起,西伯利亞的寒潮來得特彆早。

周遙都忘了穿外套,冷風把他的襯衫和毛背心一打就透,後背滾過寒戰。他一路瘋跑出校門,橫穿一條大寬馬路,再穿一條小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