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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嘉這裡,扒他家燒剩下的蜂窩煤,把外麵那層灰土扒開,裡麵的煤芯兒還是黑色的,黑色的就能拿回去“二次利用”。

陳嘉就在屋外幫對方敲了好幾塊燒完的煤,把黑色煤芯扒拉出來,讓對方都拿走了。

那男生抬頭瞟了一眼周遙:“‘蛋酥卷’,都沒見過這個吧?”

“叫誰呢?”周遙很不善地反問。

那男生很痞氣地一樂,拎著東西走了。周遙轉臉就一巴掌抹到陳嘉臉上:“他叫我什麼呢?……什麼啊!這人誰啊?!”

陳嘉也樂了,不答話,被周遙驅著趕著攆進了屋。

“誰啊這人?跟你挺熟啊,哼。”周遙翻了個眼皮,“我上回拿的蛋酥卷你給他吃了?”

“沒有,沒給他吃。”陳嘉交代,“就是高一年級的,唐錚,你在學校也見過。”

“我還真以為你沒朋友呢。”周遙說。

陳嘉也確實再沒朋友了。他就幫助過他的街坊唐錚去煤廠扒過煤灰、拍過煤餅子。此外,倆人一起在胡同裡跟彆人打過架。

他們這樣兒的才屬於一個階級,同一戰壕裡的隊友,互相誰也甭瞧不上誰了,總之彼此都經常成為“被侮辱被損害被嘲弄”的對象。

而周遙……

周遙是他在寒冷冬日紛紛揚揚的雪花中遇見的美麗的“意外”。周遙才是他真正的“朋友”。

他們坐在床上吃零食,在洋爐子上烤白薯,最後還把陳嘉剛從合作社買的一條鮮魚給烤了。

“完了完了,你媽媽得罵你吧?”周遙一直在笑,幸災樂禍,“好不容易破費了買條魚,就讓咱倆給烤了!”

“你非要烤的,吃唄。”陳嘉說。

“烤太好吃了,怎麼這麼好吃?”周遙真沒有故意吹捧,“手藝牛/逼了啊陳師傅。”

陳嘉就是把魚剖開兩半,用木釺子穿上,隨意撒點兒鹽、蔥花和胡椒麵,架在他家爐子上轉來轉去地烤。那時候外麵還沒有這類烹飪形式的飯館,可過了癮了。這在後來,就是椒鹽炭烤鮮魚。

“我媽待會兒回來,怎麼辦?”陳嘉瞅著他問。

“我我我,”周遙笑,“趁著副食店還沒關門,我待會兒再去花錢買一條回來,補上成嗎!”

“說是你吃的,她就沒話了,說我吃的不行。”陳嘉道。

“是不是啊?”周遙收斂起笑意,“哎,前兩天合唱那事,你跑了,後來你媽媽沒罵你?”

母子倆沒隔夜仇,更何況是相依為命的親娘兒倆,罵什麼?不會。

“沒有。”陳嘉又說,“也罵我了,罵我把你手磕了。”

“罵我對你沒禮貌、太橫了,說我欺負你了。”陳嘉說。

“啊……”周遙微愣。

陳嘉扳過他那隻右手,端過手腕,瞅了瞅。那條紅痕是早就沒了,沒傷到。

“跟你小爺爺我磕個頭,道個歉,原諒你一回了。”周遙輕鬆地說。

陳嘉板著臉。陳嘉這種人是會服軟跟誰道歉的?

道歉不可能的,陳嘉順手就把剛才勾蜂窩煤的那根煤釺子拎起來,示意,遞給周遙:不原諒你就也打我一下?

什麼啊?周遙瞪著這人。

陳嘉看著他,好像這件事十分稀鬆平常,拎著鐵釺子反手就往自己左手腕砸上去。

“我……臥槽……”周遙這回有心理準備,對付陳嘉這號人他是一回生二回熟,儘管他並不願意擁有這種經驗。他驚愕地拽開陳嘉的手,沒讓那一下打到:“乾嗎啊你?”

那根讓他總是心有餘悸的鐵釺子他趕緊拎出去扔門外了。後來他都一直特彆討厭那種東西。他就受不了陳嘉這號的,用東北那邊的話講,就是太虎了,虎/逼少年。

受不了他還老是過來找這個人,也無法理解為什麼被牽著心思。

一是在這城市裡沒有太多同齡的讓他順眼的玩伴,悶得慌。二是……沒有“二”了,沒有其他原因。陳嘉就是“原因”。

倆人虎著眼互相瞪著,都覺著對方“簡直有病”。不忿地瞪了許久,周遙突然從床上暴起,眼裡露出壞笑的凶光,伸出一根雄壯的中指直戳對方下/身要害……

倆人直接栽倒在床上以摔跤肉搏的姿勢壓在一起。

陳嘉沒有反壓過來揍他,仰麵朝天躺在床上被捏了好幾下,一直是笑著的,就算是表達歉意了。

周遙慢慢地翻身下來,扒開陳嘉的頭發:“磕窗戶框子上,沒磕壞啊?”

“破了一點皮,已經好了。”陳嘉說。

周遙那時候就猜想,窗台上留的那張小紙條,就是陳嘉想討好小爺我,還非要說“我媽讓你吃”。但是陳嘉嘴硬,死活不承認他是在認錯。

“你怎麼就知道我會來找你,還一定會開你家窗戶看見紙條啊?”周遙笑著問。

陳嘉不說話,眼光望著斑斑駁駁掉著牆皮的天花板。

……

他們小心翼翼地了解對方,也很怕剮疼了皮肉。

周遙後來也發覺,陳嘉走在學校裡,或者混在大街上,那種不合群且形單影隻的狀況,是經年累月逐漸形成的。陳嘉性子就是冷淡,看著就不是善茬,彆的孩子跟這小子掐過幾次架,打不過,又講不通,自然而然就躲開他了,越來越疏遠,就在周圍形成一堵看不見的牆。而陳嘉也樂於蹲在這堵圍牆裡,從不主動走出去,不願與人交心。

那堵牆就是他的殼。

第7章 燃燒

“媽,我去找陳嘉玩兒了。

“可能去他家吧,不一定去哪玩兒呢,再說吧。

“知道了……錢帶著啦……我也沒帶多少錢我沒亂花錢!”

周遙掛斷電話,從家裡的小酒櫃的玻璃門裡,搜刮出幾樣零食,揣在棉服裡,轉臉就跑出去玩兒了。假期的上午,快速啃完當天的習題和抄書作業,他就興高采烈地衝出家門自我放逐了。而他爸媽,早在他從床上爬起來之前,就出門上班了。

他早就習慣這樣的生活,自幼非常獨立。無論在哪個城市念書,都是一人兒拎著書包滿大街混。

少年時代大家都是這樣混過來的,自己出去找同學玩兒,回家自己用蒸鍋熱飯吃飯。以他家這樣的生活條件,說有多麼好,可絕對比不上真正的乾部或商人家庭;說不夠好就是你矯情了,確實比普通工人強些,但遠沒有強到家裡養得起廚子司機或者保姆……這個家裡沒有保姆,也就沒有“少爺”,隻有一個也很彪的小爺們兒。

廠門口的大爺每天推著自行車往來,車後座綁著個大刺蝟似的繃子,上麵插滿誘人的冰糖葫蘆。大媽推著竹篾小車在樹底下避風,夏天賣冰棍冰壺,冬天就改賣油紙包著的小雞蛋糕,還有切好的一小塊一小塊關東糖,五毛錢能買好幾塊,特彆耐嚼。

工廠裡有些人員已經放假,更多的工人仍在車間裡堅守崗位,不站到除夕前最後一班光榮崗絕不懈怠脫崗,絕不擅離職守。

周遙跟陳嘉那時候,就經常溜達進他們機床廠裡麵,專揀那些犄角旮旯沒人管的地方,瘋玩兒。

職工踢野球的黃土地大操場沒人管。⊥思⊥兔⊥網⊥文⊥檔⊥共⊥享⊥與⊥在⊥線⊥閱⊥讀⊥

車間廠房空曠的樓頂沒人管。

工廠後身高聳的磚砌水塔,那地方也可以偷偷去玩兒……

彆的孩子都在地麵上玩兒,他倆就敢在廠房大樓頂上瘋跑,比著二十五米衝刺。放眼望出去,頭頂就是廣闊的藍天,地上奔跑的屁孩子在他倆眼中都化作一群渺小而庸碌的螞蟻……奔跑的慣性有時候讓周遙幾乎衝出樓頂邊緣,好像就要衝出去了,渾身血液都燃燒起來,張開雙臂就要自由落體了。他突然刹車,鞋底往後搓著坐在地上,心跳劇烈,那種狂野的感覺特彆刺激。

陳嘉每次都能衝在他前麵,比他跑得還快,在幾乎衝到房頂邊緣的時候突然往他這邊靠過來,跟他並排刹車。

陳嘉可能是怕他真刹不住,從兩層樓頂掉下去,所以每次都靠過來,手臂帶他一下,然後摟了他回來。

周遙有時帶個足球過來,跟陳嘉在樓頂平台上踢球,有時也邀唐錚一起踢球。

“唉我說,陳嘉你這一大腳又把球踢樓底下去了!又得下樓撿球!”唐錚抱怨。

“不然就我們倆在樓頂上踢,”周遙說,“你就在底下負責撿球然後幫我們扔上來!”

“去你的吧!”唐錚噴他。陳嘉笑了……

他們仨人還在廠區裡玩兒“抓人”的遊戲。

抓人,其實就是捉迷藏。但不是小小孩玩兒的那種,眼前就巴掌大一塊地,那樣兒一拐彎就找見了,沒意思。他們玩兒的是大孩子的很野的捉迷藏,自行劃道,東起一車間廠房,西至三車間廠房,北麵從水塔開始,南至食堂小廣場,這一大片地方,隨便你藏。

互相發現了蹤影,就撒丫子開始瘋狂地奔跑,窮追猛打,被抓到就慘了就要被“埋了”。

經常是周遙和陳嘉倆人去藏,唐錚在後麵抓他們。唐錚那時個子就很高,家裡窮成那樣兒吃穿不濟,卻發育成個大高個兒,吊兒郎當地甩著手臂在廠區溜達,四處尋麼,進城打劫似的,大聲吆喝:“周遙——陳嘉——你們倆忒麼的快出來!”

“快給大爺我滾出來帶上年貨和糧食,繳槍的不殺啊,讓我找出來把你們倆……”

唐錚那句“把你們倆燉了”還沒說完,陳嘉和周遙貓在食堂菜站裡麵,對著地上一大盆一大盆的鹽水泡海帶,正琢磨中午打哪個菜,吃不吃這個海帶燉白肉啊?

“贏了給一張甲菜票的?”陳嘉瞅著周遙。

“你就能贏我啊?”周遙說,“看咱倆誰先被抓。”

“你小短腿,甲菜肯定我的。”陳嘉是不知不覺開始話多的。

“我還腿短?!”周遙瞪眼,“裁縫給我做褲子我褲長二尺八好嗎。”

“今天乙菜不會就是燉海帶疙瘩吧?”他又突然一臉驚恐地瞪著那碩大的鋼種盆,那裡麵泡發得讓人毫無食欲的大塊海帶。“不行不行,珍貴的甲菜票老子得留著過年!”兩人繃不住都樂,陳嘉說“你輸了你就喝這個鋼種盆的海帶湯。”

陳嘉對廠區地形更熟,每次帶著周遙四處躲藏,然後躲在後勤的消防器材倉庫裡。

暴露目標被發現了,廠區角落裡就爆出“嗷”的一聲,驚弓之鳥瘋狂地奔跑逃竄,陳嘉從二樓消防樓梯上麵“嘭”的就跳下去了,然後回頭,周遙緊跟著也利落地翻越欄杆,躍下去,幾乎撲到陳嘉懷裡……

唐錚那家夥竟然更快,百米衝刺凶神惡煞一般就攆過來,也太快了,簡直就是“跑神”啊!而且跑步時候兩腿倒得跟車輪似的,額上青筋微凸,周遙根本就跑不過這人,被從後麵一個猛子撲倒!

唐錚把周遙一推就推沙子堆上,埋了埋了,一掊沙子攘進來就要把周遙的保暖內衣和秋褲灌成個“沙包”。

“我靠,我靠……”周遙輸了不耍賴求饒的,嘴上卻也不服軟,“你等著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