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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倆人都輕聲笑起來,貨架後麵一陣窸窸窣窣。

蒼蠅小店裡都是最流行的港台歌星磁帶,但很多是打卡的“水貨”,在貨架底下的筐子裡藏著。他們慢悠悠地翻看討論,齊秦的,王傑的,羅大佑的,小虎隊的……

店主甩給他們好幾遝的明星海報,讓他們挑。當年的港台明星海報,妝容發型透著土氣,衣著很有時代感,印刷還經常出重影兒,質糙但也價廉。

陽光斜斜地攀進窗戶,他倆就蹲在地上,聚精會神地看海報。

“你覺著他們仨誰最帥?”周遙說。學生們也就這些話題。

“霹靂虎吧。”陳嘉說。

“我覺得也是,霹靂虎最帥。”周遙一錘定音,給了結論,“她們女生是不是都喜歡乖乖虎那樣兒的?長太嫩了吧……就沒那麼帥了。”

陳嘉忍了半天,憋不住說出實話:“不知道女生喜歡什麼樣兒,但是,我媽喜歡乖乖虎。”

噗——雙雙低頭一陣狂笑。

倆人下意識互相端詳對方。生活中正常人誰長那麼乖那麼嫩的?就沒有。反正眼眉前兒沒一個“乖”的!周遙比較白,男孩長得好看,但論性情絕不是省油的燈。至於陳嘉,陳嘉從小到大就跟“乖”那個字沒關聯,嚇死誰哦……

“嘩啦啦”迅速翻過幾張女明星海報,倆人都盯著齊秦的一腦袋大波浪式卷發看了半天。那繃著大腿的緊身牛仔褲,再斜挎一把吉他,那個範兒,帥。

大街上也看到過有人敢這麼穿的,二十多歲的小青年,用老人兒的話講都是“流裡流氣”“流/氓的”“不正經的”,就穿這種緊身的前tu後qiao的牛仔褲,玩著搖滾,留著爆炸式的長發。搖滾青年們身背的長柄吉他,事實上就帶有某些器官的造型含義,在舞台上每一次顫唞著、咆哮著挺動吉他,就是向這個浮躁的世界傳遞性/解放的誘惑和衝動……

“這歌會吹麼?哎你吹一個我聽聽。

“《紅蜻蜓》,《青蘋果樂園》,你吹一個麼!”

周遙永遠是那個話多的,挑頭的,直到陳嘉皺眉回了一句:“煩,你嘴就合不上吧?”

陳嘉就把兩手湊在唇邊,手裡其實就沒有琴,沒帶口琴出來,卻能以手型模擬口琴,甚至對得準每個音符應該存在的位置,緊閉的嘴唇裡輕輕哼出那首歌的調子……

真好聽。

周遙目不轉睛望著人。

周遙跟店主買了小虎隊三人組以及齊秦的兩張海報,八毛錢一張,兩張賣一塊五毛。他又要買專輯磁帶,死活纏著店主砍價,十塊錢一盤帶子實在太貴了,五塊錢吧!“五塊錢我們倆一人買一盤!”周遙說。

陳嘉瞪了周遙一眼,五塊錢忒麼也是錢啊,誰說要買了。

周遙當時那樣兒,就是把羊皮小夾克往後掀開著,吊在後背上,倆胳膊肘把夾克撐開,胯一扭,戳在音像店裡,一雙長腿輕晃著,還穿的一雙皮鞋。

清秀,帥氣,有範兒。他也就是年齡還不大,年齡再大點兒,他自己就可以印成一張海報,貼在這家店門口,毫無違和感。

周遙把兩張五塊錢紙幣貼在他下嘴唇上的,叼著,瞅著那店老板,賣不賣,您到底賣不賣?!

店老板拗不過這種,以為又是胡同裡野出來的不良少年,再不賣就要把三棱/刀拔/出來了。算了,十五塊錢給你兩盤帶子拿走拿走!

周遙美滋滋兒地把兩盤磁帶揣懷裡,順手摟著陳嘉跨出店門,冬天裡的陽光真好啊。

“你聽嗎?你挑一盤拿走,咱倆換著聽。”周遙說。

“不用,你自己聽吧。”陳嘉說。

聽個屁,他隻有來音像店裡才能聽歌。

“那你下回去我們家聽,”周遙說,“我們家禮拜六下午總沒人,下回去我們家玩兒。”

……

在陳嘉不太靠譜的回憶裡,周遙好像也是第一個,邀請他去家裡玩兒的。

中午他倆吃的是烤白薯,就在關東店副食商場門外,路邊賣烤白薯的攤子。

冬日裡老北京街頭的“老三樣兒”,比食堂裡可好吃多了,就是糖炒栗子,冰糖葫蘆,烤白薯!路邊就支著這一個生鏽的鐵皮桶子,裡麵生火,冒出一股一股黑煙,鐵桶上麵擺著一圈白薯,乾烤,慢慢地烤熟。

“紅瓤的白薯最好吃,你挑紅瓤的。” 陳嘉特意教給周遙。

“我們那邊兒管這個叫地瓜。”周遙說。

“白薯。”陳嘉說。

“這瓤要麼是紅的,要麼是黃的,我就沒見過白色的!”周遙反問,“你們憑啥管丫叫白薯啊?”

老子從小到大就管這個叫白薯,陳嘉瞅對方一眼。

“白薯丫同意你們這麼叫麼?”周遙道。

陳嘉瞪了一眼,你吃不吃,你這麼多廢話?

“嗬嗬我也知道叫白薯麼……”周遙咧嘴笑了,就是逗陳嘉呢,“我在北京生的,我很小很小的時候在城裡住過,後來才去東北。我們家爺爺奶奶親戚都還在北京呢。我還有點印象,好像是在東單大街邊上、中山公園門口,看菊花展覽,我吃過烤白薯……”

三毛錢一個烤白薯,陳嘉也就請得起周遙吃白薯了。

他又攔腰把周遙往後推了推:“有火。”

周遙:“沒事兒——”

陳嘉又說了一遍:“有火,你皮衣服會燒出疤。”

周遙已經迫不及待伸手去搶了:“這個烤好了,可以吃了吃了!”

燙,賊燙的。

周遙“騰”地又縮回來,吹手指,然後再拿,“嘶嘶”地又縮回來,往嘴裡含著他的手指,“真燙啊”。

陳嘉冷笑一聲,好像是笑話他瞎咋呼又慫,輕罵了一句“傻B樣兒的”。

“你說我什麼……”周遙一肘子從後麵勒住陳嘉就往後扳,陳嘉已經空手把一個白薯抓起來了,熱氣騰騰抓手裡正倒騰呢,“燙著”“我靠”“啊——”

兩人勒著抱著打成一團,一個燙白薯在四隻手裡顛來倒去,周遙狂浪地大笑。還是陳嘉拿了那個白薯,在冷風裡吹了一會兒就不那麼燙了,幫他剝開皮。然後才去拿自己那塊熱白薯。

“還是你手上皮厚,好用。”周遙腆著臉嗬嗬的一樂。

“你臉上皮厚,有什麼用?”陳嘉說。

“靠,你又說我。”周遙吃得滿嘴都是,笑,“陳嘉你行。”

一團紅瓤在冬日的溫度裡特彆誘人,香氣撲鼻,又暖又甜。在周遙兒時的記憶裡,烤白薯這玩意兒並沒這麼好吃。可能是餓了吧……真挺香的。

他們又坐回一站地的電車,回南營房胡同,回陳嘉的家。周遙也想不清楚要去乾什麼,就是倆人挺開心的,沒晌沒晚地就混唄。

“聽聽歌,聽你吹個口琴。”周遙說。倆人手插著衣兜,周遙的外套懷裡還揣著他的磁帶和明星海報,並排挨肩往胡同口走,迎著漫天很細很碎很美的小雪花。周遙高興了,聲樂小王子突然扯開喉嚨吼一句:”我們亞洲——山是高昂的頭——”

吼完了看陳嘉,給點兒麵子,趕緊接下一句啊。

陳嘉是下意識張嘴了,但實在不習慣這麼傻帽,沒理他。周遙自娛自樂地又吼了一句:“我們亞洲——河像熱血流——”

“雪人還在麼?早上就化了吧?”他興致勃勃地問。

“還在,”陳嘉忽然一笑,“沒化。”

一拐彎,繞過路燈兼電線杆子,就是胡同裡他們昨天堆雪人的地方。地上有一片黑黢黢的融雪,被踩成稀爛。雪堆裡隱約還能找見碎掉的栗子殼和小紅辣椒,“土肥圓”胖雪人的腦袋已經碎成八瓣,身子也癟一大坑,都碎了……

兩人站著愣住,周遙猛然有點兒失望。

陳嘉抬眼,就那胡同牆上,有人用粉筆之類歪歪扭扭寫了幾個大字,罵人的話,罵誰“臭傻B”“沒爹養”之類的。早上路過時候還沒有的,很明顯的。

“沒了就沒了,回家唄。”周遙抬胳膊摟著人要走了。◥思◥兔◥網◥文◥檔◥共◥享◥與◥在◥線◥閱◥讀◥

身後胡同口有幾個少年在嘀咕,瞟他們,挑釁似的笑了兩聲。陳嘉停住腳,猛一回頭,那時臉色就變了,怒視。

房簷上頭的天色驟然陷入陰霾,一陣冷風吹進胡同,穿堂而過,卷起雪花。

其實就是閒了沒事兒手欠、瞎搗亂,一幫半大的屁孩子,能有多大怨多大仇怎麼的?當一個孩子往來都是形單影隻,看起來極為孤僻冷峻不合群的時候,或者他的家庭暴露了激起旁人輕視嘲笑的弱點,他就容易成為被其他群體輪番嘲弄的對象。

連一個雪人都不放過。

隻是陳嘉今天碰巧沒有耍單,今天碰巧讓周遙目睹了一回。

作者有話要說:  (注:“我們亞洲”那兩句,是90年亞運會主題曲《亞洲雄風》,劉歡韋唯唱的。)

第4章 端倪

隻是陳嘉今天碰巧沒有耍單,今天碰巧讓周遙目睹了一回。

陳嘉甩開他的胳膊,突然調轉180度就過去了,還兩次低頭彎腰撿了什麼東西。

“……”周遙猝不及防,喊,“哎?”

對麵幾個搗蛋的少年也炸窩了,叫嚷著要抄家夥自衛。陳嘉低頭是在刨雪,掊起一捧雪,用力捏了一個很硬的雪球,眼神比手裡雪球還硬。

隻是捏雪球嗎?周遙覺著不對。

陳嘉突然發飆拉開步子就是一發凶狠的炮/彈!平直球暴力而精準,直射脖子。有人中彈了發出“啊”一聲慘叫,捂著脖子嚎叫逃跑……

陳嘉應該是在雪球裡裹了一塊石頭,來狠的,是用石頭捏的雪球。

一群人抄家夥,陳嘉從不知誰家門口順手就拎過一根勾蜂窩煤用的鐵鉤子!

那戶人家探出頭來,扭臉又縮回去了,就沒管。

鐵鉤子從牆邊剮過去時那聲音特彆尖銳,周遙都被嚇了一跳。他飛撲過去一把摟腰,在陳嘉試圖用鐵鉤子掄人的時候,把這瘋子給摟回來。

他那時瞥到陳嘉眼底射出的戾氣。手指的骨節粗硬結實,攥著一根鐵家夥衝出去時那副表情很暴力,那種感覺讓他非常陌生、震驚,有點兒嚇著了……他畢竟也才認識對方兩天,他以為已經挺熟的了,就是玩伴,反正他跟誰都自來熟、好人緣。

不就砸了一個雪人麼,在周遙眼裡這真不算個事,他也就回頭理論幾句,把那幾句三字經罵回去就完了麼。

“癟打,敗鬨這個!”周遙緊張地低喊,來了一招親熱的熊抱,“算了陳嘉,走吧……”

陳嘉一鐵鉤子橫掃,在周遙的死拉硬拽和乾擾阻撓之下,終於沒有掄到哪個小搗蛋的腿骨上造成嚴重傷害,一鉤子掄在水泥電線杆子“腿”上了。

那倒黴礙眼的電線杆子,也不知道躲,被砸出一枚小坑,噪音充滿了撕裂感。

杆子頂上的路燈都搖晃了,少年麵色陰鬱……

那天周遙熊抱住陳嘉,終於把鐵鉤子奪了丟到牆根兒,內心暗生餘悸。

他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