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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啊。”周遙答。

還有短款棕色小羊皮夾克,男孩款式,真帥氣。

“趕緊回家吧,回頭你家長該著急了,該找來了。”瞿連娣從抽屜裡翻乾淨的食品袋,給周遙裝餡餅。她在廠裡工作,薄薄的透明的食品袋這種東西,都是從工廠食堂“拿”的。

陳嘉低頭望著彆處,手指沿著床棱輕輕地敲,對彆人穿得貴還是賤他壓根兒不關心。

周遙已經探頭伸向那一鍋蓋的餡餅,不由自主聞味兒就去了……

陳嘉突然伸手扽他一下,攔腰把他往後攬了兩步:“爐子。”

周遙離屋子正當間的爐子太近了,濺起來的一丁點小火星就能把他的羊絨衫燙一個洞。羊絨衫就怕有洞。

瞿連娣又說了幾遍“家裡地方太小怕你坐不開”的客氣話,包了一袋餡餅揣周遙懷裡,用皮夾克當%e8%83%b8裹著,囑咐“回家路上彆弄涼了”。

她不想留周遙吃飯了,怕人家孩子嫌棄笑話這地方醃臢、破爛,根本沒法留人家……

“家住哪片兒?不是我們這片胡同的吧?”瞿連娣問。

“不住這兒,我們家住團結湖旁邊那片樓,廠工宿舍大院。”周遙一貫嘴甜討好會來事兒,“阿姨謝謝您的餡餅哈,聞著就好吃。我媽都沒給我留晚飯我餓著呢,哎,我媽根本都不會做這種餅!謝謝阿姨……走了啊……”

瞿連娣點頭,眼裡飛快閃過一片失落,都明白。

她下午原本就想給兒子烙個蔥油餅,熬一鍋小米粥喝。家裡兩口人的飯麼,還能做什麼花樣?她是偷偷瞄見周遙跟陳嘉玩兒了三個小時,心裡太高興了,臨時剁肉餡把蔥油餅改豬肉大蔥餡餅了……可憐當媽的一片苦心,她家陳嘉確實孤僻內向,不會交朋友,好不容易跟一個同學玩兒上,看起來很投緣。

剛騰起熱乎氣的一顆心,立時又涼了。周遙這樣的男孩,乾淨,體麵,有禮貌,多乖啊,今天就是碰巧遇見,以後應該不會再來她們南營房小胡同了。

作者有話要說:  二更。感謝追文。:)

第3章 偶遇

瞿連娣當天傍晚把周遙送出胡同口,還囑咐“坐車當心,有車票錢嗎?哦有月票的,月票揣好了彆丟了,餡餅焐著不然就涼了”……她遠遠地望著,一直望到周遙的背影融進街道的色澤裡看不見了,真是操心的命。

她回屋,她兒子竟然一動不動還在凳子上發閒呆。

“你換褲子去。”瞿連娣忍著耐性,“陳嘉,褲子濕了你著涼!換褲子去!”

換褲子也沒什麼褲子可換,陳嘉冬天在自家屋裡就穿一條舊的秋褲。新秋褲出門上學時候穿,舊秋褲就是他的家居褲兼睡褲,就是這樣一輪一輪從舊換新的倒騰,一褲多用,一直穿到前襠和後片兒實在都連不成一體,再順理成章地改造成家用抹布。

這也並非窮成那樣,這就是當媽的是從六十年代經曆過動蕩和饑荒的過來人,以儉省為生活理念。

床腳掛著那塊被雪弄濕的毛皮領子,從皮夾克上拆下來的。

周遙把那個毛領子落她們家了。瞿連娣一看:“你趕緊的,陳嘉,把這個領子給人家送回去!”

陳嘉被爐子烘烤著緩了半刻,好像那凍僵的神經和麵部表情才緩過來:“哦……他落這兒了他會回來拿。”

“人家還自己來拿?”瞿連娣心裡仍不太是滋味,就是固執認真的脾氣,“你給周遙家送回去,就在團結湖的職工宿舍大院。”

陳嘉也沒強烈抗拒,不頂嘴就是答應了,從鍋蓋上拿了個餡餅,沉默著啃餡餅。他媽媽最閃亮亮的優點……還就是做飯真好吃啊。

“算了,天太黑了,明兒禮拜天一定給人家送去。”瞿連娣說,“很貴的皮夾克,彆讓人家孩子以為毛領子丟了!”

……

冬日裡陽光和煦,清晨仍然微涼,但房簷下的冰錐和地上積雪已經在悄悄融化。

陳嘉一大早穿起他那條半潮半乾的運動褲,被他媽媽趕著出門給周遙送還夾克毛領子。他用門口支著的那根鐵鉤子,把昨晚燒完的幾塊煤從爐子裡勾出來,堆到門外簸箕裡,再勾了幾塊新煤填了爐子,然後出門。

經過胡同口,昨晚他倆堆的那個雪人還在,捏得特彆瓷實,沒有化掉呢。

陳嘉蹲下去,精心地重新掊了一些乾淨的雪,拍在雪人頭上身上,再把煤球辣椒胡蘿卜什麼的重新摁一遍,摁結實了,不想讓這個雪人化掉……

雪人kua下那根大胡蘿卜,忒麼太羞恥了,他昨晚就給拔下來了。結果就被他媽媽瞅見,瞿連娣這個扣縮節省的,一把拿走了說“彆拿著瞎玩兒回頭烙胡蘿卜餡餅這還得吃呢!”

當時周遙在他身後“噗噗”地樂,還拍他肩膀使個眼色,這根蘿卜還能拿回屋吃啊、還能剁餡兒吃啊……怎麼隨便乾一件稱不上是壞事的事兒,都這麼可笑……周遙這小子挺逗的。

天空放晴,心曠神怡。陳嘉覺著,今天的空氣突然都變得好聞了。

陳嘉脖子上也掛著月票,就從他家胡同出去,坐了幾站地的無軌電車,就到職工宿舍大院那一站。附近他都很熟。那就是他們第四機床廠的職工宿舍大院,但機床廠有大幾千名的工人,宿舍樓哪塞得進那麼多戶?哪能是人人都分到公家房子的?能住進職工大院的,都是廠子裡的管理層、科室領導、高級技術人員、工程師這個級彆,然後再按工齡和職稱排大隊分房子。

廠裡其餘普通職工,就住自己家房子,家裡能是什麼生活條件,你就老老實實住什麼樣的房。那時也沒人買得起商品房,各家房子都是老人留下來的,上一輩職工勞苦掙命大半輩子分到的。

比如陳嘉他們家在南營房胡同的這間屋子,就是他爺奶留下的房子。

他爺、他奶、他爸當年就一直住這裡,隨後他媽媽嫁到夫家,再然後他爺、他奶先後去世,這條胡同的房子年久失修破舊不堪,就成了現在這樣兒,房本兒上戶主是他爸。

暖氣根本就不可能有,冬天取暖就是燒煤,做飯才用煤氣罐,煤氣罐要省著用。大雜院裡每戶的左邊窗根兒下是一垛冬儲大白菜,右邊窗根兒下就是一垛蜂窩煤……有彆的地方住誰會住這破地兒?

廠職工宿舍大院是圍起來的,眼前是一道兩米多高的鐵欄杆圍牆,門口還有帶紅袖箍的把守,明明白白地告訴陳嘉:住不起樓房的免進。

其實後麵也有能溜進去的小門,比如周遙進出就經常不走正門。但是,陳嘉不知道他應該找幾號樓幾單元,他隻能走正門,問傳達室。

傳達室值班的瞅著他,有一定的警惕心和職業敏[gǎn],打量他的衣著樣貌:“找誰家?名字登個記。”

陳嘉說:“找周遙。”

周遙?姓周的。值班員自言自語:“就是周工他們家那男孩吧?”

“知道電話麼?你打個電話給他家,讓孩子下來,或者我給你去叫。”值班員把桌上電話機給他挪過來。

“沒電話。”陳嘉說。

“他家沒安電話麼?”值班員瞅他。

“……”陳嘉頓時都懶得說話了。

是他自己家沒有電話。自家都沒安電話的人,當然也不願打聽彆人家的電話號碼。就假裝當作全中國家家戶戶都還沒安電話呢。

周日清晨的宿舍樓,安安靜靜,進出的人都穿著長款大衣蒙著圍巾,蹬著自行車沉默而優雅地進出。院子裡還停著幾輛轎車和麵包車。

陳嘉屬於沒吃過豬肉但見過豬跑的,家裡沒車,沒摸過車,但滿大街跑的總見過。那時候轎車就是“老紅旗”“老上海”,最時髦的“桑塔納”“捷達”,麵包車就是“金杯海獅”。

陳嘉扒著欄杆多欣賞了兩眼那些車,把那塊毛皮領子留在傳達室,讓值班的代為轉交,掉頭離開了……

他過冬穿的是一件紫色棉猴。§本§作§品§由§思§兔§網§提§供§線§上§閱§讀§

之所以是紫色,因為是瞿連娣穿著小了就給他了。瞿連娣也沒故意憋屈兒子,是在東安市場排隊搶到的一件冬衣,打折半價,但太小太瘦了。打折就好像占一大便宜,怎麼舍得不買?買了卻不合穿,又堅決舍不得淘汰扔掉,隻能讓兒子穿了唄。

棉猴洗過幾水,那兩層布片中間的棉,也飛得快差不多了。從背影看去,就隻剩下瘦伶伶的一隻“猴”,沒看見“棉”。

傳達室的人探頭瞅著陳嘉的背影老半天,嘖,這大冬天,大老遠地跑來送毛皮領子,結果光著脖子跑走了……天空又開始零零星星飄下雪花,這孩子也不嫌冷?真逗。

陳嘉也沒忙著回家。周日麼,閒著,他不是個認真學習埋頭寫作業的,也不算學習差的,不用擔憂成績,就在大街上獨自行走,吹著冷風。

他坐了電車在中途某站下車,自行車陣的一側就是副食商場。

旁邊大樓上仍然立著“熊貓盼盼”的巨幅造型,迎風顫唞作響。音像小店門口豎著一隻“燕舞牌”黑色音箱,麵對行人聲嘶力竭地嚎叫“讓我一次——愛個夠——”

陳嘉就在音像店裡站了好久,站在貨架後麵看,順便聽歌。

“能換一盤帶麼?”他跟店主說,“‘小虎隊’行麼?”

店主瞪他一眼,瞪也瞪不出半毛錢來,就給音響換磁帶了。像陳嘉這種學生,就跟書店裡捧了一大摞書耗著不走的一個德性,就是來“聽磁帶”的。

La la la la……儘情搖擺……周末午夜多徘徊……

還都不懂午夜“徘徊”是意味什麼呢,就開始唱這些了。陳嘉輕微晃動身體,手裡做彈吉他的姿勢,在沒人的地方儘情搖擺%e8%87%80/部哼曲子的時候,有人進來了,店門口響起很熟的聲音:“《星星的約會》那盤帶子有麼?我就要那盤……海報都有誰的您拿來我看看啊。”

他迅速踮腳,偏過頭一看。

說話的學生也回過頭來。

倆人對視,微愣。周遙仍然穿著他的棕色羊皮短款小夾克,特颯,臉上一瞬現出明朗真誠的笑容:“哎——陳嘉。”

“靠,”周遙說,“你怎麼在這兒?”

陳嘉:“嗯,瞎逛。”

頓了一下,陳嘉道:“我剛才給你送毛領子去了,你昨晚落我們家了。”

周遙:“哦我知道落你家了,你給我送哪兒去了?”

陳嘉:“你樓下傳達室。”

周遙:“我靠你什麼時候去的?我怎麼沒碰見你?啊,我走的側門,我沒碰見你啊!我從來不走正門,我走正門還得叫叔叔阿姨麼。”

陳嘉翻了一下眼:“你不是最喜歡叫人麼?”

“誰喜歡啊?”周遙在私底下沒有長輩圍觀注視的時候,就把皮夾克往外一翻,咧吧著穿,一副少年老成的表情,“不叫不成,我媽我爸會教育我沒禮貌、不懂事、不聽話、不是他倆教出來的好學生,給家長丟臉了,我能乾丟臉的事兒麼?”

嗬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