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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不懷好意的笑容,驟然間燃起一股強烈的興奮,玩兒啊!

那幫機床廠的子弟兵“轟”地又散開去,並沒像剛才那樣招呼他一起玩兒。有倆仨孩子朝他們這邊看,湊頭碎嘴叨逼叨講了幾句,瞄向他們。

周遙回頭瞟一眼身後的少年,再看前麵那群人,好像看明白了。工廠大院的孩子們,並非不想帶他玩兒,是不想帶陳嘉玩兒……

性格不好、不喜興、說話不中聽又不合群的男孩,當然不討其他孩子甚至街坊四鄰阿姨大爺們的喜歡。孩子堆裡也抱小團體,男孩一點兒沒比女孩事兒少了,拉幫結派,拜高踩低,在大院裡想要疏遠排斥一個孩子很容易的……不排斥一下旮旯兒裡極個彆的刺頭生物,怎麼顯示其他孩子都這麼合群、這麼優越呢?

陳嘉用膠鞋挫著腳下的雪,一貫不愛搭理誰。除了剛才搭理過周遙,倆人玩兒得挺好,再就沒正眼看過其他人。

周遙是手癢技癢了,北京下這麼大的雪,這就是專為你周遙小爺爺下的一場雪。野起來啊,造啊!他往前一個箭步,擎著雪球在嘴邊比劃了一下,用牙齒一咬,模擬咬手/榴/彈拉環的姿勢,掄起胳膊扔了!砰——

手裡明明沒有炮/彈,但雪球就是他從小到大在戰場上最強悍的炮/彈武器。

他擊中了某個扭頭想躲的熊貨。

戰鬥的號角瞬間打響,對方也開始發射炮/彈,頃刻間一枚雪球就轟回來了。周遙利索地扭身抱頭,雪球“啪”擦過他的肩膀,又是一團雪沫炸開,炸他一臉白沫子!

在他身後的人沒有吭聲,一串腳步從他身旁掠過,他瞧見陳嘉兩手利落地捏了一個雪球,捏成堅硬的雪團,正好在他背身支擋的空檔出手了,“啪”,把試圖持續打擊他的對方選手一個雪球給拍回去了。

我……靠……

打雪仗麼,誰怕誰啊?

周遙先高舉一隻手喊“暫停暫停”“老子還沒有叫開始呢!”

他先把秋衣塞到毛褲裡,再從褲腰位置狠命一提褲子,麻利兒地把他的毛褲拽高了,恨不得拽到%e8%83%b8口,最後紮緊外褲皮帶。

“把你秋褲腿紮在襪子裡、把襪子拽高、把褲腿紮好!”他指揮他的戰鬥夥伴,“等會兒等會兒,老子的裝備,帽子脖套和手套都戴上!”

他全副武裝戴好帽子圍巾,但陳嘉沒有帽子。

周遙把自己外套的毛皮領子拆下來了。那是可拆卸的,他動手非常熟練,顯然這種事兒他從前沒少乾!他把那副毛皮領子圍到陳嘉脖子上,毛皮衝裡貼著肉,係上扣子,這樣就幫陳嘉把脖子掖嚴實了。

“會打雪仗麼你們?嗬嗬,都見過雪嗎你們!”周遙掃一眼那一群稀稀拉拉的散兵遊勇,咧開嘴一樂,“老子讓你們瞅瞅我東三省野/戰軍打雪仗的實力!”

兩人隻有一副手套可用,裝備不齊整讓周遙這種戰術強迫症有點兒不得勁,但他並不想把那隻手套要回來。倆人是匪/窩同夥嘛,是要同甘共苦的。

他跟陳嘉肩並肩走,他快速地指揮對方。

“背靠背,你要跟我背靠背。”

“不能散開,咱倆不能散開!跑散了就被他們圍殲了。”

“等靠近了再打彆浪費彈藥,雪球攥手裡捏死,捏成硬的彆散!不要打下半身,我告訴你你就照著臉和脖子悶!”

陳嘉手裡一個雪球已經掄出去,就是一記凶狠的平直球,拋物線都沒有,不繞彎路,“撲哧”正中對方1號選手的脖子……

兩夥人開戰了,打,但人數太過懸殊,這是一場看起來不太公平的戰鬥。他們這邊就倆人,對麵有八/九個人。

他倆不約而同選定一個雪多的小山包,身後是胡同圍牆的拐彎,這裡作為大後方基地,他們的“雪庫”!倆人手上狂捏雪團,向四麵八方攻山的敵人反擊了。

敵方隊員人多勢眾,雪球從四麵八方襲來。

離得遠的炮/彈在空中就散成雪霧,這種霰/彈對周遙毫無威脅他絲毫不懼。離得近的衝鋒到眼前的,再被他一個雪球砸回去……

敵方2號隊員衝上了陣地。

“你褲襠裡籽兒漏了!”周遙突然大吼一聲,氣勢凶猛。

敵方2號跑一半愣住了,低頭瞅自己褲襠發生了什麼,周遙上前掄起一個大雪球,灌頂地砸,狂笑……

太壞了。

他再次低頭準備炮/彈的工夫,陳嘉就一步擋在他身前,一手攥一枚雪球,每一個雪球都幾乎搓飛一名敵方隊員的臉皮,把湧上來的人都炸回去了。

陳嘉打雪仗一聲不吭,砸得賊準,下手賊狠。

周遙雙眼射出興奮的光芒,覺著特爽,特恣兒,又附耳快速布置戰術:“先撒出去一個彈,手裡留一個彈,我喊一二三咱們往側翼那個牆根跑,你瞅見他們最瘦那個小孩兒嗎?”

明白。陳嘉眼皮一翻。

聲東擊西,包抄合圍,重點打掉對方有生力量。

他倆貓著腰“一二三”預備之後突然直奔目標而去,迅雷不及掩耳就凶狠地撲上去了,對方那位3號隊員頓時傻了,根本就沒來得及跑,陳嘉一個雪球照臉悶,周遙卻在喊“埋了把他就地埋了!!”

這才是你周遙小爺爺代表大東北雪地野/戰軍的戰鬥實力。周遙沒說“打他”,而是直接說“埋了他”。

那年北京的冬天,雪真的很厚。一掊雪糊上去,就把沒見過雪的都悶暈了。

倆人搓堆兒一樣直接把那倒黴蛋給搓到雪堆裡,周遙是以半蹲姿勢用腿一劃拉,劃拉起一大掊雪,埋!動作麻利兒下手凶殘,瞬間解決掉一個,然後尋找下一個目標,一個一個“乾掉”敵方生存力量……

“瞅見那個戴眼鏡的了嗎?再埋那個。”

“還有那個最胖的,乾掉那個胖子。”

周遙不斷發號施令,倆人指哪打哪,而且都很能跑,奔跑躲閃得飛快。陳嘉被人悶的時候是一聲不吭用後肩膀扛了,然後轉身就是狠狠的一個大雪餅子複仇反攻。

周遙一把拽住小胖子的衣領,把人摜倒了,陳嘉手裡一個雪球就填了對方的脖領……

有那麼一個瞬間,倆人抬眼掃過對方的臉,眼底都爆出興奮恣意的光芒。都沒有想到,臨時倉促組隊的這位隊友這麼能打,如此默契,戰鬥力爆表啊……

彆看長得人模人樣白白淨淨的,人不可貌相,小周同學可太壞了。

周遙新來的,在胡同口這一片兒算是一戰成名,以二敵八,可“威”了。

那一群散兵遊勇,那個傍晚是被砸得丟盔卸甲垂頭喪氣,最終作鳥獸散了,回頭對他倆說,“牛/逼了等著的你們,過兩天再練!”

“等著你們!”周遙很有氣勢地回敬,不怕。

周遙跟陳嘉倆人,沒戴手套的那隻手都凍僵了。他外褲濕了,但裡麵還有一層大厚毛褲,不怕。他瞅陳嘉的藍運動服褲子,也全濕透,但陳嘉肯定沒穿毛褲。

“透了吧,凍著了吧?”兩人一路往胡同裡走,周遙問。

“透心兒的冷。”陳嘉說。

“我褲襠都覺著涼颼颼的,前前後後是一股過堂風兒啊。”周遙捂著下`身揉了一把,“你不得凍掉了?”

陳嘉也揉了一把褲襠,都是濕的,雞兒都要凍沒了。

“操,真凍成一根胡蘿卜了……”陳嘉扯著褲襠突然笑了,想的是那個風/流又騷氣的雪人造型。兩條修長的影子在路燈下的雪地裡晃蕩,逐漸地拉近,天暗下去了……↘思↘兔↘網↘

身上從頭到腳支棱出的地方都很冷,但身上熱烘烘的,心口是暖的。

陳嘉頭發上浸滿了雪,臨進家門,周遙幫這人把全身雪渣都撣掉,讓家長看見要罵的。

陳嘉回頭,下意識摸了周遙臉一下。

周遙眼前一晃,那冰涼的手指是從他眼眉前滑過去的,並不是要摸他臉,是幫他抹掉睫毛上的雪花。

“我眼睫毛長麼。”周遙自己揉了揉,“長得都能蓋一層雪花。”

一開門就是熱氣蒸騰的屋子,冬天室內可暖了。大雜院的小平房,統共就十幾尺地方,所謂的“客廳”和“臥室”是一體式的,中間還燒著一個帶火的爐子。周遙一邁進去,一間屋裡站著仨人竟然覺著擠了。

“家裡地兒太小……平時也沒人來我們家,也沒覺著這麼小了!”瞿連娣挺過意不去,“周遙你吃嗎?吃完晚飯再回去吧。”

“不吃了阿姨,我得回家了。”周遙垂頭作出禮貌乖巧的好學生表情,違心地假客氣了一句,內心在呐喊我靠,灶台餅鐺裡那是烙餅還是餡餅還是京東肉餅,真香啊啊啊——

幾分鐘之前打雪仗時候,他可沒這麼老實靦腆。

陳嘉坐在屋角板凳上,腳踩床沿,眼望著彆處,在他媽麵前就開始發呆了。既沒去換掉濕冷衣服,沒搶灶台上的餅,也沒打算招呼周遙留飯。幾分鐘之前,可也不是這麼冷淡。

就像每一天傍晚時分那樣,聞著廚房煙火的味道,就坐在這張凳子上發呆,沉默不語……

看著好像是在等誰,其實也沒人可等。

屋子就這麼巴掌大,周遙瞟了一眼床頭牆上。平房每家每戶的裝飾擺設都是簡單雷同的一套,房頂糊著很多報紙,以及過期的糧票郵票棉花票,牆上掛著戶主兩口子的結婚照。

照相館的紅色幕布背景,機床廠的藍色工人製服。女的是瞿連娣,男的一看就陳嘉他爸,父子很像,都是瘦長臉,細長潤澤的眼睛,長得一表人才還挺帥的。

但陳嘉的爸不在家,哪兒去了?這話周遙可沒開口問。

瞿連娣在廚房裡來去忙活,手腳麻利兒招呼周遙,倒水盛飯和端菜。

她心裡是真的感激。樂意堅持跟她們家陳嘉玩兒三十分鐘以上,還沒煩沒掐起來,周遙好像是頭一個了!竟然沒煩得揍陳嘉,也沒被陳嘉揍,倆小子竟然湊頭玩兒了三個小時?

瞿連娣真想留周遙吃飯。她端了一鍋蓋的餡餅,一轉身,看到了周遙拎進屋門的外套,愣了。

周遙過冬戴的是一頂羊剪絨的遮耳帽,一件皮毛領子的短款掐腰皮夾克。在他這個年紀,太他媽時髦了,無論走在廠區大院,還是機床廠附小的校園裡,是要被人頻頻回頭側目了。

羊剪絨這類麵料,一開始是從部隊大院流行起來了,後來很多人都開始穿戴了。那玩意兒,其實就是剪過一刀羊絨之後餘下的帶皮羊毛。羊毛是連皮的,就又保暖又透氣,高級貨,貼肉穿可舒服了。

後來日用品購買都放開了,在王府井、東風市場百貨攤位上,也有賣類似的羊剪絨帽子和皮大衣,一是很貴,二是經常賣的是假貨、人造毛的貨!把碎羊皮拚成一塊,再像植發一樣植一層假毛,沒穿幾天就要稀稀鬆鬆地渾身掉毛。

瞿連娣拿過周遙那頂帽子,摸了幾下,是真的一塊羊剪絨。

“挺貴的吧?”瞿連娣道,“家長給你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