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件果綠色舊毛衣,一條嘬腿深藍色運動長褲,兩側帶兩道白色條紋。那時候人手一條這個褲子,土掉渣的款式。

“你們倆玩兒一會,好好玩兒啊!”瞿連娣囑咐。

“玩兒什麼?”男孩挺著一腦袋亂蓬蓬的頭發,半眯著雙眼,沒有看人。那頭發吧……像紮了一腦袋“小鞭兒”而且已經點燃了撚子,隨時都能炸。

“一起玩兒啊。”瞿連娣小聲道,“跟同學一起。”

“跟誰玩兒。”那男孩低語一句,空手攥住旁邊房簷上掛下來的冰棱子……明明都不認識對方麼。

“跟‘人’玩兒啊!”瞿連娣皺眉。

“哪有人?”男孩神色遊離地回應,手裡攥出冰碴和一攤冰水,也不怕涼。

“那邊不是人啊?!”瞿連娣一臉無奈,耐心也快消磨光了,一口氣頂在%e8%83%b8口某個地方鬱結難發,每一天就在“攢氣——撒氣——攢氣——撒氣”之間絕望地循環。那一團沮喪顯然已壓抑多時,每講一句話都儘力簡短,講完就緊閉嘴唇,極力忍住不對孩子發無名火——發火有什麼用?

“那邊是個雪人兒。”那男孩把一雙細細窄窄的眼皮翻了一下,扭頭就想回屋。

“雪人兒旁邊還有個活的人,我啊!”周遙就站在雪地裡,挺%e8%83%b8抬頭喊了一聲,“你過來吧,一起,咱倆堆個雪人兒?”

他是班乾部當習慣了,很會指揮彆人:哎,你,拿著你的小鏟子,過來,配合本指揮!

瞿連娣驀地笑了,內心生出感激,對周遙道:“不好意思啊,他就是不太會跟彆人玩兒……你們倆待一會兒,好好玩兒,彆鬨啊彆打架!”

男孩走下大雜院台階,偏偏不走正路,踩著台階旁邊的冰泥混合物趟下來,低著頭:“灰不拉嘰,白襯衫,我以為是個雪人兒。”

“鼻子是胡蘿卜的那個,那才是雪人兒呢。”周遙回敬。

“你嘴巴上邊長那玩意兒,不是一根胡蘿卜?”男孩說。

“我長得是胡蘿卜?”周遙反問對方。

“你都凍成那樣兒了。”男孩哼了一聲,典型的胡同痞子口音。

“哎,我臉上長胡蘿卜了麼?!”周遙緊隨兩步,追著那小子問。怕你啊,今兒還就不信了!

那小子嘴邊浮出個小表情,皺眉:“鼻子下麵那是你的嘴麼?彆人嘴都能合上,就你合不上,話那麼多。”

“……”周遙扭頭想走人了。

怪不得沒人跟這小子玩兒,哪旮旯兒的,是夠煩的。

那男孩順手把掰下來的冰棱子,插在雪人土肥圓的身子上,做成一條“胳膊”。

“哎,你再整一根棱子給我!”周遙蹲著堆雪,往房簷那邊指揮對方。

男孩站著就沒動,能是聽他吩咐指揮的?

周遙把自己一隻手套脫了,扔給對方:“一人戴一隻。”

那男孩本來不想動彈,臉色跟雪泥塘子一樣灰白相雜,極為冷淡,可能就因為這隻存了體溫的手套,默不吭聲把手套戴上了,暖烘烘的……

又掰了一根冰棱子,倆人把“土肥圓”的兩條胳膊湊齊了。

“我叫周遙,遙遠的遙。”周遙說,“你叫啥名兒?”

其實他剛才聽見那阿姨喊了。

對方就懶得理他,不想說話,白日夢遊一般貼著胡同牆根的邊緣,慢慢地就要走開了,就像從牆根下劃過一道暗色的影子。瘦削的身影剜過牆磚縫隙,甚至隱隱能聽到男孩肩上尖銳的棱角刮過牆縫的那種聲音,就這樣從周遙眼前過去了……

“哎?”周遙站起來喊住對方,“隻有鼻子和胳膊,還沒有眼睛嘴,你們家有石榴皮沒有?有栗子嗎?”

倆人不由自主地,就往大雜院裡尋麼。隔壁大媽家,牆根碼著一溜大白菜,窗台上是一排紅彤彤誘人的凍柿子。

心有靈犀,下意識互相打個很“不善良”的眼色,男孩一步上前伸手就往窗台上的凍柿子掃蕩過去了。

“哎哎哎……”周遙繃不住“噗”了一聲,一把抓回來,“彆彆,人家要罵你了。”

“那用什麼?”男孩說。

“豆子吧?大豆蠶豆啥的便宜,我們都用豆子、玉米。”周遙說。

“豆子,玉米,”男孩嗤笑一聲,“都沒有成粒兒的,都讓我媽弄成豆子麵兒玉米麵兒了。”

“乾啥呢?”周遙說。

“和麵,烙餅,吃啊!”男孩說。

倆人再次交換蔫兒壞蔫兒壞的眼神,男孩於是蹲到窗戶下麵,扒拉幾顆煤球。

頭頂窗口傳出聲音“誰啊?!”周遙趕緊說:“啊?阿姨,我、我們倆,給雪人找眼睛和嘴巴呢!”

“嗬,熱栗子要麼?”那大媽問。

男孩蹲在窗下打個眼色:要啊。周遙忙說:“要!”

隔壁大媽哼了一聲,就知道壞小子琢磨什麼呢,開窗戶縫丟給他幾顆糖炒栗子。周遙嘴巴抹蜜地趕緊說“謝謝阿姨”,腳底快溜。男孩一彎腰飛快劃拉了幾片白菜幫子,往牆角一掛辣椒串下麵一扽,給周遙示意。

“我靠……”周遙笑,“快快快走!”

雪人的眼睛嘴巴衣扣就都有了。

男孩子玩兒起來了麼,也說不清從哪個時刻起,一個與另一個就合上了腳步的節拍和在牆根下奔跑的頻率。

糖炒栗子還是帶熱乎氣兒的,周遙用手沒剝開,準備放出他的一口尖牙利嘴了,合不上嘴怎麼著?老子就是牙好。男孩拿過去了,用很硬的手指給摳開,兩人蹲在雪地裡分吃了。

煤球摁在雪人臉上當眼睛,一根小紅辣椒做嘴巴。

“啪啪啪”,幾片白菜幫子被掛在雪人腦袋上,掛成一圈兒。周遙笑出聲:“翡翠白菜!咱們的雪人兒白裡透綠了!”

“……”

“陳嘉。”

男孩好像自言自語,聲音低啞,給他報了大名。

倆人在雪地裡玩兒了挺久,跑一下午。時不時覺著冷颼颼的,冷風透過毛衣往脖子裡灌;時不時又覺著身上很熱,周遙襯衫裡麵都出汗了。

他的燈芯絨長褲裡麵還一層大毛褲呢,上好的新毛線,能不熱麼。

陳嘉的運動服褲子好像是空心兒,也可能有秋褲吧,看起來瘦但結實,手背上凍出來一塊紅。

瞿連娣中途探出院門,手裡拎著擀麵杖,雙手沾滿麵粉。她臉上露出欣慰,由衷覺著周遙這男孩真好,忍不住又說:“你倆好好玩兒啊!多玩兒一會兒,餓了進來吃烙餅!”

胡同口放了一堆砌牆蓋房剩下的紅磚,堆成一堵山牆。周遙把他的大衣帽子掛在磚頭堆上,掏出花生和糖……

“哪個jia?美味佳肴、才子佳人那個?”周遙找話聊。

陳嘉微微反應了半秒:“不是。嘉獎的嘉。”

“嘉獎”這詞好像從來就跟他沒關係。當然,“佳肴”、“佳人”也跟他沒任何關係。

陳嘉就跟周遙並排坐在磚頭堆上。以周遙的個人審美,那件果綠色毛衣也忒寒磣了吧,而且手肘位置磨得快漏了吧,胳膊肘都能戳出來!

陳嘉從褲兜裡掏出一隻小口琴,湊到嘴邊,吹口琴。

“你會吹這個?”周遙瞅定了對方。

調子很熟,學校合唱隊的經典曲目《歌聲與微笑》,特彆俗,但都會唱。

“還會吹什麼?”周遙說,“你換個彆的。”

陳嘉把口琴在手裡擼了兩下,哈氣,弄熱了,貼上嘴唇繼續,吹了他剛學的一首《星星的約會》。

這歌時髦了,新出的專輯。周遙特彆喜歡,聽得入迷,讓陳嘉連吹了好幾遍。●本●作●品●由●思●兔●網●提●供●線●上●閱●讀●

他們就坐在那磚頭堆上,天上飄下細碎的小雪花。有一片雪花恰好飄落在口琴一端,像被琴聲吸引而駐足停留,然後陳嘉就吹到那個音,嘴唇融化了那片雪花……

後來又換了一首,這調兒他媽的更熟了,周遙直接都哼出來了。“悠悠歲月,欲說當年好困惑……亦真亦幻難取舍……悲歡離合,都曾經有過……這是毛阿敏唱的吧?”他忍無可忍。

“整天晚上就聽這個。”陳嘉低聲吐槽,“這歌可煩了,絮叨。”

“你媽也看?”周遙笑出聲,“我媽和我姑每回周末在家也看這個!倆人還辯論,還爭那幾個男的女的到底誰對誰錯,還不讓我換台!”

這是電視劇《渴望》的主題曲。電視裡總共就六個台,翻遍六個台就這麼一部符合時代節奏的質量能看的電視劇,火遍大江南北。家家戶戶大姑大姨小媳婦兒的,每晚準點坐電視機前找虐,一邊看還一邊哭、一邊罵,忍不住還非要看。

“那裡邊那男的好像有相好,就把他媳婦甩了?‘王滬生’是挺不是東西的……我不愛看,我一般看漫畫,你呢?”周遙說。

“我也不愛看。”陳嘉說。他媽媽關起房門看電視劇也常掉眼淚,哭還避著他哭,而且,應該不是真的為“劉慧芳”和“王滬生”在哭吧?

“快換個彆的彆的吹!”周遙給對方剝花生、遞花生、吃花生。

“唔……都木法……唔,吹琴惹。”陳嘉嚼著滿嘴花生皺起眉,嘴角抽[dòng],好像笑了一下。薄薄的眼皮一翻,就是要拒人於八百裡之外,但終於沒再抬屁/股走人。

周遙發現這小子一臉喪巴樣兒,好像整條胡同都欠了他家錢似的,原來也是會笑的。

做雪人鼻子用掉一根胡蘿卜,腳邊還扔著另一根。

陳嘉麵無表情撿起那根胡蘿卜,雪人兒臉上器官已經滿了,身上器官還沒全乎,於是順手把胡蘿卜插到雪人兒肚皮下方,應該長出一大條男人器官的那地方,仿佛朝前端起一根“炮筒”。

形狀飽滿,顏色鮮潤,直楞楞紅彤彤的。

“我……我靠……”周遙爆笑,哈哈哈哈,簡直要對眼前這人刮目相看。果然會咬人的狗一般不叫,能浪起來的人平時蔫兒安靜的。

男孩子麼,倆人繃住臉發出幾聲低笑,瞟那根惹眼的大胡蘿卜,堆個雪人兒也能如此放浪形骸。

臨近傍晚,本來,周遙該要回家了。

他大方地把手裡最後一粒花生米遞給陳嘉。手剛張開伸過去,“啪”的,一團雪球橫飛而至砸他手腕上還掃了倆人一臉雪——最後一粒兒花生米飛了,誰也沒吃著。

我——

靠——

作者有話要說:  【城記·流年】第二部 ,《乾爹》之後類似風格的第二篇,純生活文愛情文,90年代,青春回憶,城市平民小戶人家,家長裡短流水賬式記錄。關鍵詞:竹馬,雙向暗戀,情有獨鐘。

第2章 雪仗

我——

靠——

周遙抹掉一臉雪渣“騰”地站起來:“打誰呢?就你們幾個,還敢打我?!”

就是剛才那幫踢球的孩子,打雪仗也玩兒好久了,但是一直沒喊他倆一起。

周遙順手抓了一把雪,在手裡捏固著,雄赳赳氣昂昂地徑直過去。他可沒有生氣,他兩眼是放光的,甩出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