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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了溯侑剩下四位叔父,在隋瑾瑜出生前不久,隋遇降生。

隋家如吸飽雨水,得到陽光滋潤的春筍破土而出,轉瞬間便舒展身軀,往蒼天巨樹的方向發展。

對一個不溫不火熬了上萬年的種族來說,這無疑是一件好事,一件大好事,可喜氣洋洋的背後,同樣隱藏著強烈的不安。

事出反常必有妖。天上沒有白掉的餡餅。

這兩句話誰都知道,更何況是這種有曆史有底蘊的大族。

尤記得,為了這事,隋遇的父親曾愁得很長一段時間靜不下心來,腦子裡轉的不是時來運轉,而是怕大禍臨頭,覺得這是上天給他們家最後的繁華,有如曇花一現的絢爛假象。

這樣的煩惱在兒子們長大成人,開始成家立業,娶親生子後日益翻湧起來,原因無他——隋家的孫子輩數量噌噌噌地往上漲,很快便突破了十位數。

而且逐漸往二十這個數字上靠。

到了後來,隋遇父親的頭發愁得一把接一把掉,惶惶不可終日,誰勸都不好使。

他查了許多典籍,有一天突然將五位已經成長起來,可堪依靠的兒子召集到一起,將手頭厚厚的一本書攤開在桌麵上,既憂心,又終於能長出一口氣:“我們家可能要出瑞獸了。”

在遠古,天攰族每隔萬年,或數萬年,便會出一頭瑞獸。

有人將其喚作瑞獸,因為它能引著一股冥冥中的氣運為身邊之人降下福澤,也是災難來臨時能否平安度過的關鍵,也有人將其喚作災獸,因為它的出世,必定伴隨著世間波折,寓意平靜的生活戛然而止。

可這種傳說,隨著天攰滅族這個既定事實而逐漸被外界遺忘,否定。

唯有書籍中能查到它們曾經真實存在的證據。

果然,這樣的說法得到了證實。溯侑尚未出生時便展現了其種種神異之象,全家人都期待著這個孩子的到來,“清霄”這個浩然正氣的名字更是早早就定了下來。

直到溯侑的母親即將臨盆,她提前進了祖地,發現遠古的先祖之靈紛紛現身,隔著高高隆起的肚子,將那個即將出世的孩子摸了又摸,撫了再撫,像是在隔空凝望天邊初升的旭日。

隋清霄,這個在家中兄弟姐妹中排十九的孩子,不僅是瑞獸,還是擁有完整而純粹血脈的天攰。

真正的天攰。

家中的氣氛驀的就凝滯住了。

遠古的事,扶桑樹與天機書應天之命,將一切記憶抹除,可有些種族,有些人,還是能代代相傳的得知一些端倪,比如六聖地之一的太華,再比如避世而居的天攰旁支。

愁雲慘淡的源頭,是扶桑樹曾在萬年前落下法旨,蒼龍與天攰正統一脈,永世不可出,永世不可活。所謂因果輪回,否認他族生存意義的人,終自食惡果,這便是最慘痛的教訓。

隋遇眯著眼回憶百年前的舊事:“為了血脈親情,也為了世間生靈,你不能出事,更不能夭折。若說天攰血脈是你的催命符,那瑞獸身份則成了你生存下去唯一的倚仗。”

“父親當天起卦,用家中的古陣法請示扶桑樹與天機書兩大聖物,將你的身份表明,並放上了一根竹簽,一麵寫著生,一麵寫著死。”

“放進去時,竹簽豎著,生死不定。”

“扶桑樹身係萬物,非大事不出,這一等不知要多少年。你當時在腹中都已成型,你父親母親根本不舍得放棄你,於是顧不得舟車勞頓,臨盆在即,第二日一早便收拾了東西前往羲和聖地,想求見扶桑樹,為你搏一線生機。”

“我當時小,自命不凡,又被族中清修的日子憋壞了,外麵的一切在我眼中都是鮮活,繽紛多姿的,便自告奮勇地擔起了隨行陪同。”

“不知該說是世事難料,還是天命如此,幾乎是在我們抵達山海城的夜裡,你母親便腹痛難忍,經過兩天三夜的掙紮,最後才險而又險地將你平安生下來。”說到這,隋遇看向溯侑,比了個手勢:“你出生時隻有這麼大點,一張臉皺巴巴的,但好在眼睛大,皮膚白,也不哭不鬨,安靜得跟個娃娃似的。不止我們,就連當時驛站中做事的夥計都很喜歡你。”

何止是喜歡,簡直到了稀罕的程度。

“肚子裡的一塊肉,和活生生睡在眼前的孩子是完全不同的,你父母見你第一眼,就下定決心不顧一切要護下你,可我們仍然沒來得及入羲和,感應到你的血脈,追殺的雷劫如期而至。”

“當時,你父母將你用隱匿氣息的法寶一層層罩住,又將你交到我手中,和我說,若是一月後他們還未歸來,便不用遲疑,立刻帶著你回族中,若一月內他們回來了,我們還上羲和,為你爭一爭,問個清楚。”

“隨後,他們引走了雷劫。”

隋遇注意到溯侑有一刹那停止動作的睫毛,他喝了口清茶,覺得%e8%83%b8膛裡也跟著突突跳動起來:“就在他們離開驛站後的第二天,一道天雷毫無征兆地從天而降,我隻來得及將你往旁邊一推,自己就沒了意識。”

“我沒保護好你。”

醒來時,隋遇腦子裡翻江倒海的暈,隨便動一下都是傷筋動骨的痛,再一探查,經脈受損,全身骨頭碎得隻剩幾根是完好的。最要命的是,他渾身上下跟遭了強盜似的,什麼東西都不見了,就連跟親朋好友聯係的靈符都沒了。

至於繈褓中的隋清霄,更是不知所蹤。

隋遇顧不上養傷,花了三四天,連跑帶飛終於回到了族內,在暈倒之前,隻來得及撐著最後一口氣對匆匆趕來,麵露焦急的隋家家主道:“父親,十九——不見了。”

“世間太大,人族魚龍混雜又太亂,三四天,足以做許多事。”隋遇苦笑著扯了下嘴角,道:“那天雷誓不罷休的糾纏,我們不知你到底是死還是活。找人的話,嬰孩三天一變臉,天攰這層身份更是絕不能往外披露,這樣一來,無異於大海撈針。”

“你母親生你時元氣大傷,後來又引開雷劫,失去你後傷心欲絕,你父親硬抗天雷,兩人受傷頗重,一直到現在都未曾出關。”隋遇說:“就在我們覺得你可能早死於雷劫之下,準備放棄時,機緣巧合下發現當年你祖父放進陣法中的那條木簽有了變化,它轉了一圈,落在了‘生’字上。”

隋家人喜不自勝,可時間匆匆,距離隋十九失蹤已是兩百餘年。

人海茫茫,他們從何找起。

像是有一柄沉重的小錘子,將心底厚厚一層冰磚敲開了一道裂隙,陌生而複雜的情緒升騰而上,溯侑想,兜兜轉轉,他竟是在親人的萬般期待中降世的。

沒有丟棄,沒有想象中涼薄而不堪的一切,為了能讓他安然出生,他的親人做了一切能做的努力。

從一樓雅間到二樓廂房旁的漆紅柱子廊邊,溯侑走得快,步履生風,像是趕著去赴一場遲來的約。可真當他靠在緊閉的門邊,又停下了腳步,垂著眼勻了下呼吸。

就在他即將推門而入時,二樓的儘頭傳來一陣有節奏的腳步聲,一個穿著皇城執法堂弟子服飾,佩戴著嶄新腰牌的少年停在他身邊,看起來有些緊張,幾乎鼓足了勇氣將手中的單子遞上去,道:“薛妤殿下是在此地下榻嗎?這是殿下午時橫闖皇城上空的罰單。”

他一鼓作氣說完:“總計罰金是五千八百枚靈石,您看——”

溯侑捏著那張單子,視線靜靜落在上麵,看了幾眼,又抬眼看眼前的門,退到一邊,示意那人尾隨在後。等拐到個少人的角落,他一邊轉動靈戒,一邊問:“多少?”

“五千八百枚靈石。”執法堂的小少年顯得青澀,說話的聲音像是給自己壯膽似的,落得並不小。

恰在這時,沈驚時抓著個小從侍路過,見到這一幕,倒退回幾步,忙裡抽閒地拍了下溯侑的肩,道:“不止這個,得知你受傷,鄴都殿下什麼也沒說,但確確實實在你門口站了一下午。”

他以一種揶揄的語氣強調道:“一整個下午。”-思-兔-文-檔-共-享-與-線-上-閱-讀-

推門而入時,薛妤正好放下手中的墨筆,她推開窗,又朝身影孤拔的男子招了下手,道:“把障眼法去了,我看看真實的傷口,爛成什麼樣子了。”

人皇的玉璽印不是彆的靈寶,那上麵凝聚了數不儘的蒼生信仰之力,因此而產生的傷口不是說能愈合就能馬上愈合的。

溯侑隨手抓了把椅子在她身邊坐下。

從起身離開雅間後,他周身氣勢一沉再沉,幾乎已經到了外表掩藏不住,下意識滲出危險之意的程度,可此時此刻,將手背展露在薛妤麵前,慢慢抹除障眼法時的模樣又顯得格外安靜平和。

劍修的手僅次於靈陣師,根根修長,指節銜接流暢,冷白色的皮膚襯出一種涼薄的銳利之意,隻是以手腕為中心,向外擴出半圓的地方全呈現出一種被烈火灼燒後枯萎的潰爛之色,顏色深鬱,血肉淋漓。

薛妤看得皺眉。

溯侑卻不以為意,他完好的右手摁著那張罰單抵在桌麵上,聲音裡甚至是含著點微末喟歎之意的:“阿妤,執法堂的人將罰單送過來了。”

除了故意整路承沢的那一次,以薛妤自己名義而被執法堂逮住的,這是頭一次。

往他手背上撒上一層白色藥粉後,薛妤聽著這話,不由直起了身,抬眼掃了眼那張單子,音色淺淡,也沒否認:“嗯,當時怕來不及。”

“來不及什麼?”

溯侑知道自己此時的情緒有點不對,但他克製不了自己親近她的本能,想聽她說更親密的話,隨便說點什麼都好,哄他的,騙他的,刻意遷就他的都行。

薛妤盯著他那張臉看了半晌,話說得直白而坦誠:“怕皇宮戒嚴,怕再晚一點,我來不及救你。”

兩相對視,溯侑突然偏頭笑了一下。

下一刻,他用右手突的勾了下薛妤的腰,將人帶到眼前時再伸手圈住,一勾,一摁,她便坐到了那張墊著鵝絨的躺椅上。長長的裙擺散開,柔柔一截,彩帶似的飄在地麵上。

“阿妤。”他的那些躁動和無處湧動的心緒在心裡啪嗒一聲,轉化為了另一種綿柔的,酸澀的滋味,他低下`身,在她唇邊親了親,蹭一蹭,再用一種克製而隱忍的語氣道:“想你。”

這種低著聲音,氣息滾熱的暗示,薛妤聽懂了。

她脖頸微微往上抬了抬,露出一段宛若白瓷細瓶頸口的柔嫩肌膚,說不清那是種什麼樣的意味,像是任君采擷的姿態,又像是上位者點頭允準的恩賜。

溯侑卻隻是用指腹細細地摩挲著她的下頜,而後是微微突出一點的喉骨,再流連著停頓到她頸側,一低頭,他便能見到她那種細細蹙著眉,又同時莫名顯得糜亂的情態。

理智被火燒得隻剩餘燼,他終於耐不住折磨似的徹底彎下了脊背。

事態失控時,他嘶的側首,不輕不重地咬了咬她耳珠上小小的一塊肉,幾近廝磨般滾熱地請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