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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於傳來一聲接一聲的喪鐘,悠悠蕩蕩,久久不絕。

一邊的朝華猛然抬眼,看向薛妤:“殿下——”

“嗯,我聽到了。”薛妤的視線從那扇緊閉的房門中抽回來,她道:“走,先上去一趟。”

這就是朝華最欽佩薛妤的地方。她亦有七情六欲,喜怒哀樂,卻始終明白,自己的身份先是聖地傳人,再是鄴都女皇,最後才是自己。

她總是先顧天下,再顧鄴都,隻剩一星半點的餘地留給自己。

正如她當時和溯侑說的,他受傷了,遇到挫折了,開心了或是難過了,她可能都沒辦法顧及。

薛妤踏上三樓時,音靈不見蹤影,半掩的雅間內,隻剩善殊和沈驚時。

善殊坐著,沈驚時背對她們站著,臉上還有淤青淤紫的傷,腿站得有點不穩,動一動就發抖打顫,看上去卻不顯得淒涼,反而因他的話語和動作現出一種滑稽的好笑來:“……溯侑真厲害,確實厲害,我今天算是見識到了,什麼才叫真正的天攰。人皇玉璽啊,那都是什麼東西,他跟扯鏈子一樣眼都不眨,真眼都沒眨就扯斷了。”

“多虧了他。”善殊毫不吝嗇自己的誇讚,她道:“天攰血脈在九鳳之上,必有其神異之處。”

“溯侑這個人。”沈驚時撫了撫嘴角破皮的地方,道:“我有點看不懂他。”

“我和他算是半個同類人。即便居住在聖地二十餘年,看著你們做遍善事,但要說對這個世間抱有怎樣的期待,無私大愛,那肯定全是假話。”沈驚時死都不怕,說句實話對他而言是家常便飯:“所以今天的人皇鎖,我猶豫了。”

“不是怕死,隻是覺得不值得。”

“溯侑和我又有不同,當年那樣艱險的處境,他都一直是想活下去的。這樣一個人,偏偏能一邊十分冷漠地看著換命現場,又同時毫不遲疑地伸手去扯人皇鎖。”

沈驚時以手托著半邊沒受傷的臉,嘶的一聲:“我能說什麼,是鄴都那位殿下太會教人?還是威望太重令人言聽計從?”

善殊認真地聽完,將手邊的茶盞推遠了些,柔聲道:“不怪你猶豫,人總是這樣一點一點成長起來的。責任與擔當,無私與大愛,不是任何一個人都能有的,我們不必以此苛求自己。”

“今天,你明知皇宮臥虎藏龍,卻仍在沒什麼保障的前提下跟著溯侑進去,這便是常人所不能及的勇敢。”她微微彎了下眼睛:“和你才到我身邊時,是截然不同的兩個人。”

“在我眼裡,不止溯侑厲害,你也很厲害。”

這一番真心實意,發自內心的誇讚聽下來,沈驚時頓時不知道說什麼了。半晌,他伸出指尖去夠了夠自己的那杯熱茶,笑了一下,懶懶散散地道:“你要這麼說,下次人皇鎖,我爭取也能去扯一扯。”

善殊道:“你過來,我看看你傷到底怎麼回事,嚴不嚴重。”

薛妤在原地頓了頓,等裡麵上完藥,安靜了,才收斂完眼底的各種情緒,推門進去。

善殊像是料到她會來一樣,將人間局勢和未來可能要發生的事都說了一遍,又道:“還是得看朝廷接下來有什麼動作,午時前可能不會得到靠譜的消息,你彆擔心,事情暫時都在可控範圍之內。”

薛妤頷首,道:“我去和音靈談談。”

音靈耐不住等待,天沒亮就出了一品居探聽消息,上樓時見二樓烏壓壓的一片,不止有晃得人頭疼的隋家人,就連九鳳,朝華,沉瀧之都在,不由停了腳步。

“皇宮被封鎖了。”音靈看向從三樓下來的薛妤,低聲道:“因為情況特殊,裘家血脈怕是會就此斷開,人族許多門派掌門,世家家主都彙聚在了皇城中。裡麵不主動往外傳消息,我們也不好鉚著勁往裡擠。”

九鳳對這些不感興趣,隻要人皇死了,她就能得過且過將那件事翻篇,此刻正百無聊賴地勾著沈驚時談些各聖地,各世家出人意料的流言。

就在此時,門在一聲輕響後被由裡而外推開。

隋遇一步當先踏出來,溯侑跟在他身後幾步,長衣似雪,清雋若謫仙。

隋家人嘰嘰喳喳的聲音頓時凝滯了,十幾雙眼睛幾乎都落在他身上,半晌,才有一道低低的女子聲音傳過來:“這是——十九嗎?”

借著療傷的時機,隋遇終於和溯侑說上了幾句話,此刻神清氣爽,蘊著笑對他道:“大家都找你很久了,去見見吧,認一認人。”

對此並不怎麼上心,甚至表現得頗為冷漠的男子腳步卻停在漆柱一側,隔著不遠不近的距離,他看向站在九鳳與音靈之間的薛妤,瀲灩桃花眼中閃過微微的詫異,似乎沒想到這種時候,她會出現在這裡,緊接著便是浮末般泛起的笑意。

“嘖。”音靈推了推隋遇,不疾不徐地刺激人:“看看,什麼叫眉眼開花。”

第92章

在容貌上,從小到大溯侑都是受人矚目,被人稱讚的那個。

他的肌膚呈現冷白色,笑與不笑都顯得溫雋清和,如一副掛在牆邊供人觀賞,極儘筆墨的名畫。漂亮,但始終存在了層隔閡的距離感。

而此時,像往光滑的鏡麵上潑了一層淋漓的水,他的五官細節被放得大而精致,那不好接近的一麵宛若冰雪初融般消退,垂著眼往下壓出笑意時,一些刻意隱藏,不輕易展示在人前的馥鬱儂豔之色便毫無保留地徐然展露。

看了兩眼,九鳳沒忍住,也跟著音靈“嘖”了一聲,轉頭對沈驚時說:“不是我不幫你,但就事論事,你當年輸給他,還是得服氣的。”

沈驚時才想說話,不料扯動了嘴角的淤青,嘶的用手掌拍了拍牙關。

隋遇到底不是隋瑾瑜,這遙遙相望的一眼,便察覺到了什麼似的扭頭看向九鳳,一改往日怎麼睡都睡不醒的懶散模樣:“這怎麼回事。”

九鳳撥了撥自己青蔥般水嫩的手指頭,堪稱耐心地點醒他:“自己看,好好看。”

溯侑很快走到薛妤麵前,當著這麼多人的麵,一聲“殿下”便要脫口而出,薛妤卻低著眼,握了下他垂於衣側的手掌,動作頗輕地摁著其中一截指骨,問:“傷的哪隻手?”

也不是多曖昧纏綿的動作,可薛妤一向注重這些,在大庭廣眾之下,這確實是第一次。

她的手腕乾淨白嫩,細細的一截,上麵圈著一個銀製的手鐲,鐲邊精心吊著個小鈴鐺,現在這麼一動,那顆棗核大的鈴鐺便穩穩落在他手背上,脆脆一聲音響。

周邊的視線一下全變了味。

她有心查看,溯侑便將整隻手送入她掌心中,是一種幾近縱容的,任其隨意掌控的意思,他緩聲道:“左手。現在沒事了。”

隨著這樣奇異的一幕,原本竊竊不停的隋家人已經彼此看看,驚疑不定地交換眼神,就像一盆咕嚕嚕冒泡的沸水中突然被投入了冰塊,動靜都安靜下來。

“我們先上去了。”善殊拉著音靈,又扯了下九鳳,最後給看得津津有味的沈驚時一個眼神,才溫聲對薛妤道:“帝王崩逝,宮中戒嚴,一時半會傳不出消息來,若有線索,我派人和你說。”

很明顯的,這就是在給好不容易相認的一家子和薛妤二人騰時間和機會相處。

薛妤頷首,耳墜隨著動作輕微晃動:“麻煩了。”

等不相乾的人都走了,薛妤瞥過廊柱邊一個接一個站成排的隋家兄弟姐妹,再看了看眼前近在咫尺,含著笑意的臉,想了想,輕聲道:“先去見一見吧,我在屋裡等你,正好,鄴都還有事等著處理。”

“好。”

等那道如靈蝶般被光影拉得纖細而悠長的身影踏入拐角,沒入深色的門扉中,溯侑才慢悠悠收回視線,一瞬間,隋遇與那雙琉璃色的眼瞳對視,他清楚的察覺到,那裡麵的熱忱,爛漫,馥鬱的美好,全內斂含蓄地收了回去。

臉還是那張臉,甚至嘴角勾起的弧度都未改變過,但就是哪裡都不一樣。§思§兔§網§文§檔§共§享§與§在§線§閱§讀§

隋瑾瑜察覺不到,他見溯侑心情好,將一眾熱情又好奇的隋家人招到自己身邊,逐一介紹道:“十九,這是你堂哥,在我們這輩中排名第二,叫隋尤濘……這是……”

蠢貨!

隋遇不忍直視地撇開視線,重重地摁著半圈手腕,用儘畢生耐性等溯侑一一把人認全了,總算能說上一兩句話了,才撐起靠在牆邊的身體,看向溯侑:“十九,你跟我來。”

溯侑下頜微揚,跟著他下了一樓。

這才沒過多久,一品居上上下下都掛上了白綢,小二的臉上變戲法似的褪去了熱情洋溢的笑容,轉而露出一種恰到好處的莊嚴肅穆,他一搭肩頭的汗巾,往前帶路,將兩人引到了一處寬敞的雅間內。

兩人依次落座。

溯侑看向隋遇。

這位目前為止出現的最高輩分的隋家人年齡並不比隋瑾瑜大多少,因為修行功法的緣故,整日整日頭疼欲裂,因此不是酗酒宿醉就是悶頭大睡,可毋庸置疑,他是聰明的。

至少比隋瑾瑜有腦子。

隋遇往後麵的墊枕上一靠,指腹摁在桌邊尖銳的凸角上,很多話在腦子裡轉了又轉,真到要說的時候卻根本不知怎麼開口。

他沉默半晌,看向對麵如鬆如竹,氣質出類拔萃的侄子,開口道:“當年你尚未出生,還在你母親肚子裡的時候,祖父便替你取好了名。”

“隋清霄。”隋遇扯著嘴角笑了下:“清霄,騰空之雲,注定不凡,好聽吧?”

溯侑將茶盞往邊上推了推,唇邊的笑意沒什麼溫度:“我想知道兩百二十二年前的事。”

隋遇嗯了一聲,道:“叫你過來,就是想和你將前因後果都說清楚。”

這是個心結,一日不除,溯侑一日不可能真正接納他們。

“說起來,當年你丟失,是因我的過失。”隋遇抿了一口烈酒,將不願提及的往事揭開塵封一角,將所有不得已展露在最大的受害者眼前。

“隋家是天攰的分支,雖然血脈不算純正,可也算沾了點光。”

“遠古時那場波及所有生靈種族的浩劫過去後,扶桑樹並不吝嗇,凡為封印“魅”而做出巨大貢獻的種族都得到了足以恢複元氣的機緣與賞賜。天攰與蒼龍正統皆滅,唯有我們一脈尚存了十餘人,接過了應屬於天攰的一部分靈寶靈物,並從此遵祖訓,隱世而居。”

和一言定乾坤,竭力主張滅魔滿族的蒼龍族不同,天攰在當時並未出聲發表意見,而是遵人皇之命做事,動手時也算留有餘地,因此在報應來臨時,得以剩餘繼承了零星幾成血脈的後人苟延殘喘至今。

說是苟延殘喘,真沒什麼錯,即便萬年時間過去,族中人口依舊不多。

甚至有時還不如九鳳族。

而轉機和異常來自於隋遇這一脈,也就是溯侑的祖父,他們先是有了溯侑的父親,在以為就這樣了的時候,百年不到的時間,分彆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