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輕聲應:“路承沢說得沒錯。”

“我是和他在一起了。”

鬆珩心中搖搖欲墜的一角在她話音落下的瞬間轟然坍塌。

他驀的咬緊牙關,緘默片刻,道:“他是隻妖鬼,裝怪示弱,對你言聽計從,花言巧語討你開心,你根本不知他內地裡是怎樣的想法。”

說到最後,觸及她無動於衷,冷然相望的眼神,他頹然閉了下眼,聲線帶著一種無計可施,近乎求饒的顫動:“他能為你做的,我也會,我也能。”

“薛妤,我們能不能重頭來過?”

“嘩啦”一聲,靈符的另一邊,傳來慢條斯理,刻意至極的杯盞破碎聲。

第89章

薛妤順手將那張靈符從書頁的夾層中抽出來,長長的流蘇穗在指尖低低繞了一圈,細碎的靈光時快時慢地閃爍,在她之下,鬆珩站得筆直而僵硬。

“我救你,提攜你,栽培你,後來脫出鄴都陪你建立天庭,這些事是我自願為之,無人逼迫,我從沒想過你能回報我什麼。”薛妤居高臨下遙望著他,字句清晰:“你背信棄義是真,天生冷血是真,前世千年,人間局勢因你天翻地覆,鄴都因你傷亡慘重,我不殺你,留著你性命,是因為疑團未解,未來不定。”

她希望世間能多些心善如水,有能力真正為一些人改變困境的人,人也好,妖也罷。這是她當年救下鬆珩的初衷。

初初相處,大多數人都會覺得薛妤難接近,不好說話,其實她是真不善言辭,加上自身年輕,想要壓得住一乾臣下就得是這副多話不說,卻事事在譜的模樣,可實際上,她心地柔軟,名門出身,說不出怎樣刻薄的,貶低人的話。

就這幾句,對她而言,已經是最嚴重的程度。

“這並不代表我不會朝你出手。”

薛妤在他如臨冰窖的神情中屈了屈指節,道:“我給你兩個選擇。”

“一,你現在跟著朝年離開鄴都,我給你,給扶桑樹留最後一點臉麵。”

“二,你我交手。鄴都私獄雖然人滿為患,但不是不能為你留出一個牢籠空位。”

事已至此,他們之間走到今天這種地步,一度難以回旋,鬆珩在原地站了足足一刻鐘,最後拳頭幾乎捏出血來才說服自己轉身踏出書房的門。

書房從劍拔弩張,暗潮湧動的氛圍中抽脫出來,恢複寧靜。

薛妤將手中的靈符置於案桌邊,指尖噠噠敲了兩聲,在蠟燭“蓬”的炸開一簇火花時微微仰著脖頸開口:“我覺得那個茶仙有問題。”

她沒有讀心術,不知一個人內裡究竟如何,可作為審過無數囚犯又在朝堂中主宰沉浮的上位者,相處千年中,總能通過漏洞和破綻察覺到異樣。

前世到了後期,她確實察覺出了異樣,從那之後,她與鬆珩頻頻爭執,直至兩看相厭,無話可說。

“我救下他的時候,他並不是今日這副模樣。”那是千年前的回憶,薛妤坐在雕花寬凳上沉默著想了許久,皺著眉道:“他或許有私心,可也不完全偏頗人族。”

“我現在仍記得他當年的眼神。”

眼睛騙不了人。

十八九歲的少年意氣風發,笑起來如山間清泉一樣純粹動人,在高樓之上,兩人同看人間夜色,不經意的抬眼,她也會看到他眼裡的璀璨燈火,一攏接一攏亮閃閃的光點。

那是最開始吸引她的地方。

變化最大,最極端的那段時間,算起來就是他成為天帝後到和茶仙糾纏不清那數十年,上百年。

此刻她坐下細細分析,一時間竟分不清他到底是得了權力,見過人間慘狀後徹底扭轉了性情,還是因茶仙身上的蹊蹺而一步步墮落心性,亦或者兩者兼有之。

“你覺得該如何處置茶仙。”薛妤看向靈符,問話的語氣好似他就在眼前。

溯侑桌邊和腳下鋪著一層茶盞的碎屑,釉麵淋著水,在燈下泛著清光,像是打碎了一麵鏡子,狼藉滿地。

即便知道千年前那段世人皆知的風流韻事底下都藏著怎樣的初衷,可這種時候,聽她回憶起她和鬆珩初相識的模樣,溯侑仍抿著唇,緘默地停頓了半晌,才一樣一樣將心中那些晦暗難明的情愫生拽著扯出去。

眼睫微垂,他清徐的聲線微不可查壓低半截:“百眾山一向由殿前司負責,不假他人之手,秦清川等人的身份少有人知,茶仙兩次進鄴都,受的都是牢獄之災,未曾進過百眾山,也沒有與朝華等人接觸過。因此,那套說服鬆珩朝鄴都百眾山出手的話語有問題。”

薛妤頷首。

“朝華對她用過搜魂術,沒有異樣。”她順著他的話補了一句:“話說回來,不論是蠱惑鬆珩仇視妖族,還是慫恿他封了鄴都百眾山,對她都沒有好處。”

她平時不會查鬆珩的去處,他們還能有一段苟且偷生的甜蜜時光,可鬆珩朝鄴都動手的消息一旦傳出去,這十幾年的一切,什麼都瞞不住。

“她若是因一個男人而想報複我,蠱惑鬆珩封的就不該是百眾山,而是鄴都主城。”

“她或許想,可沒有那樣的本事。”溯侑以指尖摁著腕骨緩慢地碾了下,道:“鬆珩不蠢,貿然攻擊聖地會引發怎樣的後果他想得到,鎮壓百眾山的妖可以說為了天下時局,人間大義,總有誌同道合的人會支持他,可攻擊主城就是蓄意挑事,恩將仇報。授人以柄的事,沒人會乾。”

退一萬步說,沒人會天真的認為暫時鎮壓一域之地就能徹底動搖聖地數萬年的底蘊。

“她既然進了鄴都,該受刑就受刑,受過刑便放出去,派人嚴加盯著,若有異動,及時上報。”

薛妤撫了下自己的衣袖,道:“前幾日我便是這樣想的,可見過鬆珩之後——”

溯侑接過她的話:“我知道,女郎懷疑她和魅有關。”

省去一番解釋分析的功夫,薛妤皺著的眉心徐徐舒展開:“那就照你說得辦,先盯著。即便我們猜測成真,一隻需要花數十年時間蠱惑他們出手扇動局勢的魅,不說能力如何,至少證明她沒有足夠的同夥。”

談完正事,薛妤站起身,走到半開的窗牖前,纖細的腰身往前傾成一截美妙的弧度,那段薄若蟬翼的靈符便由一根流蘇穗扯著掛在她的指尖上,下半截被風吹得蕩起,她看著外麵燈火通明的鄴都主城,眼梢微微向上,聲音軟下來誇他:“很聰明。”

很聰明。

數萬裡之外的皇城,亦是月明長夜,溯侑捏著那張薄薄的靈符,先是短促地笑了一下,而後慢悠悠地應:“現在不行,不夠聰明。”

薛妤:“嗯?”

她低低的一聲帶著點放鬆下來的鼻音,明明語調還是老樣子,但不知怎麼,確實就像極了情人間調情的呢喃。

“有點生氣。”

他的聲音像是一根潔白的絨羽,收斂了所有的攻擊性,可拂過麵頰和耳畔時,那種異樣的悸動仍令人無法防備:“阿妤,鬆珩當年的眼神乾淨,清澈,那我呢?”

薛妤忍不住頓了一下。

“阿妤,我呢?”他用一種更溫和,更無害的口%e5%90%bb又重複著問了一遍。

“……像一朵花。”她睫毛默默扇動兩下,聲線落入風中,顯得有些含糊:“優雅,漂亮。”

好看,令人心折的好看。

溯侑指節勻稱的食指抵著麵頰,從眉心一路滑到下頜,慢悠悠,孤芳自賞似的低喃:“真這樣好看的話,日後能不能多看看我。”

隻看著我。

像調、情的前奏,又像某種含笑的請求。

薛妤指尖微微動了動,像是突然明白了他說生氣的症結在哪,低聲道:“我方才,在說正事。”

她在感情上直率又遲鈍,像一張未曾被描上隻字片語的白紙,全憑本能表達自己,行動上是,言語上是,心理上也是。①本①作①品①由①思①兔①網①提①供①線①上①閱①讀①

可這並不代表溯侑能坦然接受鬆珩前腳在他麵前求著和她重歸於好,後腳她就能麵色不變地提起他從前如何純真善良,心懷天下。

“我知道。”他道。

“那你怎麼——”

正事與私事不可混為一談,他知道,鬆珩今生不可能再入她眼中,他也知道。可有時候,理智與情感好像分為了兩種截然不同的部分,它們各自為政,又會在某一個瞬間,水一樣融合在一起。

“阿妤,我喜歡你。”透過薄薄的一層紙,薛妤似乎能看到另一邊他微微蹙起的眉,或許就以一種放鬆且從容的姿態說著這些令人麵紅耳熱的話:“很喜歡你。”

一刹那的衝動,他想說的許多話,能出口的好似隻剩這兩句,繾綣而熱烈,欲蓋彌彰地轉移話題。

他其實想告訴她——

“我隻是個普通人,沒法免俗,在這方麵,心眼確實不如彆人想象的那樣大。”

“你誇他,我擔心,我沒法冷靜。”

誰也沒法知道,那幾句分析茶仙的言論,他真是克製了再克製,才讓自己摒棄那些亂七八糟的事去由情入理地分析。

“公私分明”這句話,他不知對自己說了幾遍。

可他們相隔兩地,他看不到她的神情,不知道她是抵觸或是反感,那句點到為止的“生氣”,好像已經是他能朝前探出的所有腳步。

算了。

溯侑的視線從圓月上收回來,想,她已經那麼累了。

感覺薛妤又從窗邊回到了案桌前,短暫的休憩時間過去,他也同時將手邊從徐家搜出來的諸多秘方翻開,一一細致地看過去,音色清雋:“飛雲端裡的統計共和已經清算出來,冊本放在案桌左側抽屜的暗格中,敲上大印後便可上交君主。”

“好。”薛妤想了想,放心不下人皇那邊的事,道:“音靈和善殊都在皇城,必要時候,蒼琚也能信幾分,盯緊人皇,彆讓他有機會趁亂使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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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皇吐血昏迷的當天,溯侑同時拿到了徐家的數百種秘術。

徐家曾經屬於鄴都,上任家主是最堅定的肅王派,薛榮死後,薛妤以薛榮的名義引當時的徐家家主現身,連逼帶嚇算上威脅,迫使他上交了昔年從鄴都分出去的半數家產,靈礦和器物,同時立誓,不再參與任何與鄴都相關的事情。

這麼一算,這徐家和鄴都也算關係匪淺,頗有淵源。

事實證明,這一摞秘笈沒有看錯。

就在第三日天亮時,溯侑的視線落在一本古舊秘術的其中一頁上,之所以會停頓有兩個原因,一是因為這秘術的內容不同尋常,二是因為這秘術上被人劃了一道紅線,隨手一筆,像是小孩子的信手塗鴉。

關於換命之術。

溯侑看下來,將手中泛黃的書頁往下一扣,瀲灩的桃花眼完完全全垂下來,現出一種不近人情的冷漠和涼薄,他朝如今在鄴都接替朝年原先位置的一個小少年道:“去請佛女和音靈聖女。”

說罷,他頓了頓,像是想到了什麼,猶疑片刻,眉頭皺成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