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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床沿邊,兩人咫尺相對,短暫的一瞬間,呼吸都順理成章地交纏在一起。

沒有尋常女子的羞怯,她很漂亮,一雙杏眼略略朝上,直白而掃視般落在他臉上,許是因為妝容緣故,她臉上褪去冷漠之色,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嫣紅的甜蜜的色澤,很難叫人挪開視線。

“還沒現身。”薛妤一點而紅的唇瓣微動,吐氣如蘭,心心念念的全是任務。

“是。”溯侑毫不意外地應,音色格外迷人:“再等一等?”

然而,時間眼看著過去了一刻,薛妤按捺不住地動了動身子,頭上鳳凰銜著的那顆碩大珠子開始跟著搖晃,她看著溯侑,輕聲道:“你彆離我那麼遠,過來點。”

新婚夜,這種相敬如賓的冷清場麵,魔女哪敢現身。

這話,像要求,又像某種不滿的抱怨。

溯侑掩在衣袖下僵硬的指節驟然按捺不住地動了動,他眼皮微掀,拉出一道不深不淺的褶皺,他湊近時,薛妤的視線一直在他眼角,鼻尖與唇瓣上打轉。

“女郎。”他瞳色極深,聲線是一種歎息般的繾綣:“……一直在看我。”

薛妤從喉嚨裡吐出一個含糊不清的字節,嗯的一聲,沒否認。

他側著頭,像隻天生地長,集天地精華而生的靈物,幾近誘惑般低聲問:“好不好看?”

好看。

豔麗的正紅色給了這張臉一個極致的發揮機會,每一點細節都是經過精雕細琢而呈現出來的,那幾乎和他手裡的劍一樣,張揚到了一種鋒利的可以隔空傷人的程度。

屋裡熱氣蒸騰,他半站起身,手掌撐在床麵上,筋骨分明,以一種步步占有又留有餘地的姿態逼近薛妤。這是個極曖昧又顯得強勢的姿勢,他垂下眼輕笑時,卻是一種澀然的純真爛漫:“怎麼辦。”

他一字一句道:“臣有點緊張。”

薛妤盯著他手背上根根疊起的青筋看了一會,信了他真緊張的說辭,道:“手給我。”

溯侑不由閉了下眼。

她這樣,他是真有點忍不住了。

男人的手指筋骨勻稱,指節如玉如竹,握在手裡,是一種清涼而柔韌的手感。

燭火“啪”地跳動了下,溯侑看著兩人交疊的雙手,見她以為這就算親熱的姿態,開始嚴陣以待關注著窗外的動靜。

他幾乎以一種要銜上她耳珠的旖旎姿態開口,字句間纏著玫瑰花一樣的馥鬱,熱氣彌散,聲音無辜又含糊,帶著種切齒的委屈:“這麼喜歡看我——又不說喜歡我。”

時間仿佛停在了這一瞬。

溯侑撤身回來,見她先前全神貫注的眼神已經散了,隨之化開的是一點說不清道不明的深色。

倏地。

兩人指尖交纏處冒出一根綠色的藤蔓,粗的那段連著她,細的那頭連著他,中間開出了一朵顫巍巍的米粒大小的花。

千藤引。

薛妤全身似乎僵住了,半晌,她伸手,很慢地揉了下先前他湊近說話的那隻耳朵。

第77章

今夜,侯府張燈結彩,喜慶又熱鬨,新房中,卻是一片啞然無聲的寂靜。

薛妤低頭,看著那朵開在兩人指尖藤蔓上的花,塗著口脂的唇瓣漸漸抿起來。

千藤引起於赤水,是六聖地束縛臣下手段中最狠決,也最霸道的一種,一念生,一念死,一旦建立起聯係,兩人間便似有根無形的藤蔓相連,斬不斷,燒不滅,終生受製於人。

為主的那頭心緒若有較大的波動起伏,稍微控製不好,便會傳到另一人身上。

那時候,這藤蔓上開的便不是花,而是霜刀劍雨,冰棱岩漿,說直白點,那就是生不如死的折磨。

在這種前提條件下開出來的花,意味著什麼,溯侑或許不懂,薛妤卻無法聽之任之,視而不見。

千藤引開花,薛妤曾見過一次。

六聖地中,羲和仗著兩聖物棲身,總愛擺大哥的譜,格外講究規矩排場,其餘幾個雖然不這樣高調,但也算各有各的特殊之處,可真要說起“神秘”,太華是當仁不讓的那個。

它神秘到不大像聖地,裡麵的人很少出來,即便偶然露麵,也總是一身黑袍,將身形罩得嚴嚴實實,害怕見陽光一樣。他們負責的事也和其他五地不同,人間災禍,爭鬥,血流成河,都和他們沒有關係,他們隻需要負責一件事,便是清理塵世間的各種“氣”。

因為這個緣故,太華的皇太子蒼琚在聖地傳人裡往往是最為神出鬼沒,令人難以捉摸的一個,跟薛妤性格使然的冷漠不同,他不論往哪一站,都是格格不入的不合群。

就是這樣一個渾身上下都寫滿了秘密的聖地傳人,有一樁廣為人知的風流韻事。

一次下人間處理死氣,他帶回了一道警惕而柔弱的鬼魂。

那是才死去的鬼,全靠一口不甘的怨氣和恨意支撐著沒有消散。她生前為人族貴女,身上有一件靈寶傍身,因此死後不入鄴都,也不願入輪回,就那樣懵懵懂懂地跟著蒼琚回了太華。

蒼琚懶得管她,隨她如何,隻用一根千藤引控製她,轉頭,該做什麼便做什麼去了。

一百年,兩百年,她在太華濃鬱的天地靈氣和蒼琚給的天材地寶下飛速成長,知情識趣的性格下,又有一股難得的柔韌之意。

後來,這位姑娘在太子東宮長跪,與蒼琚決裂,在第二日毅然決然地下了人間。

她步步設計,為家人翻案,攪亂風雲,在當年水落石出之後,不等朝廷裁決,便將罪魁禍首拎到自家府門前,三百六十五刀,直到最後一刀,那人方才斷氣。

血都流成了河。

當時執政的還是裘桐的父親,老人皇昏聵久了,哪見過這樣的場麵,當即動怒,連發幾道密令朝聖地要說法。

太華很快來了人,將姑娘壓入牢中,數罪並罰,判三十散仙鞭,當即行刑。

好巧不巧,當時聖地傳人齊聚太華,幾人便有幸親自見了那樣一幕。

蒼琚臉色沉到一種難以形容的地步,他起身,拎著那姑娘伶仃的手腕讓她退居一側,二話沒說,又像是心力憔悴懶得說什麼,就那樣一鞭接一鞭替人受了那三十道刑罰。

頂著眾人或震驚或看熱鬨的視線,他在姑娘怔然的淚眼中,一邊皺眉,一邊陰晴不定地看著千藤引上的盛放的米白色小花嘶然抽氣。

就這事,讓這位皇太子身上的神秘感少了半數不止,很長一段時間,音靈等人提起他,都忍不住笑,說經此一事,他們才算是知道,什麼叫真正的心花怒放。

原來千藤引還有這種妙用。

誠然,當年冷然旁觀,不以為意的薛妤從未想過,有朝一日,同樣的事情會發生在自己身上。

她靜靜地看著那朵花,久到呼吸漸漸慢下來,她才側過頭去看溯侑。

溯侑同樣在看她,看她滿頭晃動的珠釵,看她皺起的眉和抿起的唇瓣,那樣的視線,與任何時候的注視都不一樣。

點墨般的瞳仁中,沉著一層純粹的,璀然的欣喜,像一層晶瑩剔透的珠光寶石,在微末的燭光中閃動著熠熠光澤。

眼前的男子舉手投足間全是居高位者的遊刃有餘,而眼梢微彎,勾起唇角笑起來時,又現出一種彆樣的純然深情。

不可否然,這張臉,這個人,這種性格,哪一樣在她眼裡,都是令人挑不出毛病的滿意。

薛妤伸手將千藤引上冒出的那朵花摁下去。旋即,她起身,頂著那頂沉重的鳳冠,有樣學樣地朝溯侑傾身而近,直到鼻尖抵上他的耳側肌膚,呼出的熱意一下接一下落入耳畔。

直到,他有些受不住地微微揚起下顎,手掌在身側緊了又緊。

“女郎。”他脖頸筆直修長,微微一動,便將所有脆弱的致命缺點暴露在她眼前,聲線微低:“要說什麼?”◆思◆兔◆網◆

薛妤不想說什麼。她盯著他冷白細膩的頸窩看了半晌,眸光微動,隨後,長長的衣袖如雲朵般落在他瘦削的肩骨上。她找到個著力的支撐點,長長的睫毛垂落,唇瓣在他耳垂邊快速地,試探地落下。

鳳冠上銜著的那顆碩大明珠堪堪落入他的鎖骨中。

蜻蜓點水,肌膚相貼。

溯侑保持著這樣的姿勢,全身僵直。

這一出,他沒想到,是真的半點沒想到。

是為了任務,為了引出魔女,還是彆的——

薛妤彎著腰,眼神陷入一種少有的怔然之中,她維持著這個姿勢,垂眼,用冰涼的指腹一點點將他耳側上那塊被口脂染紅的肌膚擦乾淨,卻越塗越亂,像畫筆下淩亂的暈開的一點。

她索性不再去管,而是用食指指尖觸了觸自己的唇瓣,上麵似乎還殘留著一點奇異的餘溫。

心跳,有點快。

原來,這便是世人嘴裡的喜歡麼。

這種令人猝不及防的旖然氛圍中,薛妤不說話,溯侑也就保持著這個近乎任她所為的姿勢,摁著手指骨節,啞然道:“女郎。”

薛妤撤身退回來,與他麵對麵坐著,兩人大紅的嫁衣交疊著糾纏在一起,珠環相撞,鈴叮做響,現出一絲糜爛的美感。

她杏眼微睜,隻見燭火下,對麵的男子下頜微抬,喉結鋒利,神色是難得的懵懂,蒼白的耳根浮出一片雲霞似的紅,這樣一看,透露一種無辜又誘人的純情來。

“嗯。”她輕而慢地應了聲,抬眼問:“喜歡我,是不是?”

溯侑想過千萬種情愫被戳破的情形,唯獨沒想過會是這樣的情況,他靜默片刻,而後在那雙直白而澄澈的杏眸中以舌抵著齒尖,認命般笑了聲,道:“是。”

理智告訴他千萬遍,現在還不是時候,還不是時候,可這樣的情形下,他沒法不認。

藏不住的。

薛妤感情遲鈍,可畢竟審過那麼多人,男人看女人的眼神如何,她再清楚不過。即便他隱藏得再好,那些或刻意,或無意間流露出來的眼神,比任何溫情脈脈的告白話語都來的得直白灼熱。

隱隱間,她早有察覺,此刻得到證實,也隻是微微屏息了瞬,覺得順理成章,理所應當。

“你是妖。”她垂著眼,手指間勾出幾根長長的絲線,被她一繞,一纏,就成了一把,綿柔無害地垂著,紛紛揚揚幾百根,話語卻絲毫不亂:“純正的妖族血統,並非妖鬼,當年那對男女,不是你親生父母。”

“你身世有疑,天賦頗高,當年那場走失,家族長輩未必沒有苦衷。”她頓了下,道:“你若是被認回去,身份不低於人。”

“我答應過你,你隨時可以走。”

話說到這裡,溯侑已經全然明白了她的意思。他微微低頭,看著她根根潔白修長的手指,伸手勾了勾其中一根長線。

“不走。”

他眉尾微揚,含著笑,絮語般歎息著道:“鄴都有規矩,公子終身不可入世家外族。”

這個時候,薛妤嚴謹地糾正他:“我若放人,便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