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頁(1 / 1)

“嗯。”溯侑將那把線捧在掌心中,食指微動,音色惑人:“是我。”

“是我不想走。”

他早就不是當初那個在夾縫中渴求親情的半大孩子了,妖也行,妖鬼也好,世家貴族如何,族人親眷如何,通通跟他沒關係。

從瘦骨伶仃,一無是處,看人臉色,到如今有足夠的實力,足夠的底氣,站在這世間最高的山巔上,可以仰著頭,睜著眼,以任何自己想展露的姿態麵對所有人。

教他為人處世之道,為人為君之禮,告訴他不自輕,不自棄,在這條長到恍若沒有儘頭的路上,餘光所見,全是她。

她在哪,哪便是歸處。

那根線在指尖繞到儘頭,兩隻手隻差一步便觸碰到一起,溯侑看著她的眼睛,一字一句近乎將自己剖析般坦誠道:“是我不想離開鄴都,不想離開女郎。”

他道:“我們在一起,試一試,好不好?”

恰在此時,庭前風雨大作,暴雨從天穹上倒灌下來,隻頃刻間,便響起數道炸雷,幾道雜亂的腳步聲朝這邊逼過來,眨眼就到了房門外:“薛妤,溯侑,來了!”

“彆硬抗,先跑。”

這個時候,還能有什麼來了。

說那時遲那時快,在被激怒的魔女出手之前,溯侑攬著薛妤,手掌繞過一段床幔,將其撕下,而後揚手一揮,床幔化為筆直的利箭朝窗牖的方向激射而去,而他則借著這股力反方向滾到門檻一側。

他脊背著地,薛妤嚴絲合縫地貼著他的%e8%83%b8、膛,華麗的珠釵搖晃著,衣裙在半空中劃出一道驚豔的弧度。

溯侑生得挺拔清瘦,薛妤平時看著身段纖細高挑,真與他一比,便顯得出一種玲瓏的小巧之意,此刻,他的手掌穩穩落在她細得驚人的腰線上,隔著重重衣物,都透出一種灼人的不容忽視的溫度。

怎麼就在這個時候。

偏偏是這個時候。

溯侑猛的閉了下眼,再睜眼看魔女時,那種勘破一切的從容冷靜便又如潮水般回歸。

他起身加入戰局,定江侯府內所有的陣法在此刻齊齊亮起,萬千道光亮交織,九鳳等人竭儘全力出手,溯侑的劍意絞殺一切,毅然殿後。

薛妤是魔女次身,不可能在此時出手。

她站在被粗魯破開一道大洞的窗前,眼神隨著戰局中能獨挑大梁的男子而挪動,純色的瞳孔中漸漸泛起一層漣漪。

這一次,她的眼光,是真的極好。是那種左右審視,自己從頭挑到尾也挑不出瑕疵的好。

許久,風停雨歇,魔女尖叫著被陣法束縛,七人逐一施展奪魂之術。她走到庭院中,無聲望著這一幕,直到溯侑收劍而立,自然而然地朝她身邊走了兩步。

九鳳喘著氣撫了撫受傷的傷口,道:“奪魂術也用過了,怎麼樣,這任務能過了沒?”

“這打啞謎一樣的日子,我真是受不了了,一天都受不了了!”

“快了,但也可能沒那麼容易。”音靈麵色凝重地看著越來越沉,連院中燈光都要吞噬的天穹,凜聲道:“隻怕接下來才是重頭戲。”

薛妤也在觀察天上的異象,她指間夾著那封信,仍然處於密封的打不開的狀態。

“溯侑。”看著看著,她收回視線,突然鄭重其事地連名帶姓喊了他一聲,得他專心致誌的垂眸後,她以食指抵著唇,問:“從今以後,不隱瞞,不背叛?”

四目相對,他應得鄭重,言辭舉止間,是說不出的深邃勾人,薛妤望著,指尖垂落下長長的一根雪線。

他俯身,將那根線掛回她的食指,聲音裡是含著笑也難掩緊張的清雋聲調:“在一起,嗯?”

這一次,連那句試一試都省了。

在鋪天蓋地的巨變襲來之前,薛妤收回雪線,低聲道:“好。”

第78章

魔女和薛妤這個“次身”完全不一樣,相反,她是極溫婉清秀的長相,眼睛不大,彎起來隻剩一條縫,臉很小,隻有巴掌大,臉色蒼白。

許是為了配合此刻喜慶的場合,又許是真心要嫁給心儀的男子,魔女也穿了身綴滿玉珠流蘇的正紅長裙。此刻,血液從身體中爭先恐後湧出來,而後毫不違和地融入深色的衣料中,洇出一團團水漬,像煙花般盛放炸開。

她跌坐在陣中心,看著四下交織的光線時,神色茫然至極,良久,她用手慢慢捂住眼睛,一行清澈的淚跡順著臉頰蜿蜒下來,堪堪懸在下巴上,欲落不落地掛著,我見猶憐。

美人含淚楚楚可憐,可此情此景,從那具纖細瘦小的身軀中迸發而出的,卻是一種不解到極致,無助到極致的悲愴。

“我們發現她時,她就正奔著這邊而來,臉上神情十分奇怪,我看不大像是純粹的歡喜。”季庭漊撫著下巴看著這一幕,皺眉開口道:“倒像是來求救的。”

“求救?”薛妤抬眼看沉沉欲裂的天穹,自從魔女被束縛後,天地間的溫度似乎眨眼間熱了起來,她將這兩個字念了遍,道:“向誰求救?定江侯?”

“我看多半隻有這種可能。”音靈接過善殊手中的團扇搖了搖,也沒覺得有所好轉,她納悶地打量四周,道:“不過她既然分出一個次身來,證明心裡也不相信這門親事,那到底發生了怎樣的事,讓她這一族之長都解決不了,到最後隻能病急亂投醫,求助到一個並無實權的侯爺身上?”

“先看看。”薛妤走近魔女,仔細觀察後眼瞼微抬,道:“奪魂陣發揮作用了。”

就在她話音落下後不久,魔女眼珠漸漸停止了轉動,透露出一種僵硬的宛若提線木偶的懵懂之色,從她身上分出八道晶瑩的光束。在某一刻,這些光束似是汲取完了某種力量,如流星一樣徑直奔向薛妤等人的眉心。

這光來得突然,且不容人拒絕,在八人放大的瞳孔中,它們沉入眉眼,而後“刷”的一下,似乎給眼前這片天地換了種顏色,換了個背景。

塵封的遠古之事,那段不為人知的曆史,在這一刻,纖毫畢現地展露在他們的眼前。

那是過往的事,經過扶桑樹的各種化腐朽為神奇的手段,薛妤並沒有融入魔女次身這一身份上去,反之,她似乎成了一名真正的除魔師。

遠古時,人皇一統天下,四海臣服。

魔族出世七百餘年,除魔司存在四百年,朝廷建立除魔司,允他們出手誅魔,到了後期,除魔司權利之盛,令朝中官員側目,叫尋常百姓既敬畏,又害怕。

權利握在手上久了,忘記初心似乎成了一件再正常不過的事,除魔司是這樣,人皇也是這樣。

處死的魔多了,到了後來,早已麻木,不論好壞,但凡犯到除魔司手上去的,抽皮斷筋都成了最好的結局。

他們是真的在除魔。他們想將這個橫空出世,看似充滿了不詳的種族從這個世間徹底的,完全的屠戮一空——以最決絕殘忍的方式。

可魔族呢,他們不懂,什麼都不懂。

對他們而言,這個世界是嶄新的,需要不斷摸索的,他們不懂敬畏是何物,不懂什麼叫低調,一切都憑借著本能行事。

因為無人管束,再加上生來便有傷害到普通人的能力,他們囂張一時,愛將人嚇得屁滾尿流而後哈哈大笑,天生享受惡作劇的刺激和快、感,這令他們在最鼎盛時引發眾怒,成為各族各家,乃至金鑾殿上那位人皇的眼中釘。

魔女紫芃便是在這個時候出世的。

她走過許多山,淌過千條水,即便沒有前人的經驗,也能從百姓們口耳相傳的談論中敏銳的感知到一些不同。不受歡迎和排斥已經不能用來形容彆的種族對魔族的態度了,一種仇怨在朝廷的蓄意渲染與誇大中延續下來,像一團火上淋上了熱油。

魔族需要約束,她來約束,可人族無人管。→思→兔→文→檔→共→享→與→線→上→閱→讀→

人皇放任除魔司勢力水漲船高,隔靴搔癢的誅殺已經讓他們覺得厭煩,這樣的心態之下,幾乎是順理成章,毫不意外的,除魔司內爆發出了一種空前的想法。

為何不能一勞永逸,為何不能將所有的罪惡扼殺在搖籃之中。

從除魔司三人聯名上奏將整個計劃稟告人皇,那張奏折便在人皇手中翻來覆去地轉了十多年,直到忝禾那邊再一次出了差錯,誤殺了一隊朝廷官兵。

人皇震怒,矛盾無法調和。

就是在這種情況下,人皇終於點頭,應允了魔女和定江侯的婚事。

紫芃與定江侯相識於十數年前,定江侯彬彬有禮,溫和清雋,對人對事,總有獨特的,和他人不一致的見解,兩人很快成了朋友。

這似乎是一位良人,特彆是在她袒露自己真實身份後,他仍是笑著提出了成親的建議。

那一天,紫芃是真的發自內心的開心,不僅僅是因為能和心生好感的人長相廝守,更因為她覺得自己為魔族找到了一條穩妥的路。

人族有姻親裙帶的說法,願意成親,便是願意包容,親近的意思。

有她在皇城坐鎮,從今以後,所有魔族不敢妄動,長此以往,人們遲早會對他們有所改觀,魔族也將像世間其他種族一樣融入這片天地。

可這美好的祈願是假的,魔族的未來是假的,就連一直以來表現得包容,和煦,如春風般的少年王侯也是假的。

就在她啟程趕往皇城時,定江侯與自己次身成親的那一天,瓊州傳來消息,人族蓄意而起,趁瓊州無主,以蒼龍為首血洗了瓊州,拿到了供於祭台之上的半塊起源之石。

與此同時,另一個噩耗也接踵而至。忝禾被人暗算,主次身齊齊現身,被諸族高手圍困,最終死在了皇城之中。

他身上,有魔族另一塊起源之石。

那一刻,紫芃知道了人皇的打算,這哪裡是有意包容,接納,這根本是要趕儘殺絕,斬草除根!

四月春風中,她舉目四望,無助到了極點,最後隻能夜赴定江侯府,哪怕此時已經明白所謂的聯姻,成親,全是圈套,可她彆無他法,隻能來這裡為魔族求一線生機。

她想說,魔族願意隱居,願意獻出一切,從今以後再不犯事,求人皇網開一麵。

什麼也不求,隻求能給一條生路。

可等來的,是天羅地網,是早早就布置好的奪魂陣。

那位畫一樣的貴公子,穿著紅衣從門裡走出來,高高在上,眉宇間是一種難以說清的複雜之色,他說:“天子一怒,浮屍千裡。紫芃,你不該自投羅網,自尋死路。”

他就以那種既憐憫,又無情的姿態說:“你與我見的魔族並不一樣,我無意取你性命,你走,從這府裡出去,有多遠便跑多遠,從今以後,再彆回來。”

不一樣,是她也跟人一樣,有柔軟的瞬間,有能被輕易觸動的心腸,更不會去主動出手傷害什麼。

紫芃卻來不及為這十幾年的蓄意陷害質問半句,她淋著雨,妝發狼狽,含著淚聲嘶力竭道:“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