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著。直到此時,她最後一個字音徹底落下,他緊繃的指節才驀的鬆開,像是某種破釜沉舟,孤注一擲的前兆。

他抬著眼,與薛妤四目相對,瞳孔中是深邃而漆黑的一片,開始一個接一個回答她問出的問題:“知道。”

“以劍修之身進審核陣,輕則重傷,重則死亡,我知道。千藤引霸道,我也知道。”

他看向神情終於繃出一道裂紋的薛妤,語調中是說不清道不明的執拗,字句晦澀:“可若不這樣,在殿下心裡,我將永遠處於鬆珩的陰影之下。”

“我不願意。”

隻有這樣,他才能真正有一個否認的,解釋的機會。

也唯有這樣,她也才能徹底放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地縱容他得寸進尺的妄近。

案桌上平鋪的紙張被風吹得連著拂動幾張,發出沙沙的聲響,他勾了勾唇角,像是平靜地陳述一種事實:“殿下如今查我,忽視我,十年一過,出飛雲端後,便會毫不猶豫地罷黜,驅逐,厭棄我。”

這便是聰明人和聰明人之間的對話。

他什麼都知道,什麼都能想到。

薛妤沉默半晌,在某一刻,她倏地將一本小手冊丟在他的床頭,道:“我若真想如此,不必等到現在。”

“溯侑,這是第三次了。”

“人非草木,孰能無情。”薛妤下顎微抬,發絲垂到腰際,將身體曲線拉成長而窈窕,現出一種不同尋常的柔和,她皺眉道:“你怎知我不會猶豫。”

不可否認,溯侑先前直言坦誠的那些話,句句是肺腑之言,可其中的語氣,說沒有刻意引人心軟,令人動容的意思,也是假話。

他在薛妤這裡,本就是根不放過任何一點縫隙,鬱鬱蔥蔥攀滿每一點空隙仍覺得不夠的藤蔓。嗅到一縷陽光,就能爬滿整片牆。

隨著薛妤兩句話落下,溯侑垂落成一排的睫毛驚訝般倏地向上拂了拂。

薛妤不知他內心湧動的潮瀾,她站起身,眼前是他掩不住疲憊的蒼白臉頰,再往下,是還未完全恢複好,青青紫紫斑駁浮腫的長指。

她站了片刻,看了片刻,想起昨日他倒在血泊裡,毫無生氣的樣子,不由抿了下唇,後知後覺自己方才的語氣太重。她難得躊躇,最後傾身,攏了攏遮住他視線的長發置於耳後。

她仔細端詳著他臉頰左下方一抹微小的劃痕,皺眉道:“長得這麼好。”

“能不受的傷,儘量不受,行不行?”

第71章

他們臨時住的是凝水城郊外的一家驛館,驛館是加固的竹樓,隻有三層,依山傍水,推門一看,頗有種置身江南水鄉的獨特韻致。

隨著最後一座靈陣潰散,天品靈陣師機緣塵埃落定,將山澗圍得水泄不通看熱鬨的人又如退潮般散去,於是這座山中驛站徹底安靜下來。

小樓裡,除了掌櫃和小二,就隻有一對母女,幾個歇腳的商販以及一個時常眯著眼睛在躺椅上曬太陽的老太太。

善殊和薛妤幾人占據了整個二樓,日升月落,時間慢悠悠晃過,一眨眼便是十多天過去。

這半個月,溯侑在結界中養傷,足不出戶,薛妤和善殊時不時出去幾天,一個留意附近的靈浪波動,看有無遺漏的小結界傳承,一個則專注靈植靈藥,為玉青丹解藥做配比。

至於沈驚時,他就在二樓露台的小圓桌上翻看一摞接一摞的書籍,半個月下來,看到密密麻麻的字就覺得嘴角發苦,眼前發暈。

溯侑踏出房門時,正是清晨,山間霧氣和露水皆重,枝葉搖展,像是被雨水洗過。他腳下轉了個彎,在拐角處見到了撐著手肘埋在書堆裡的沈驚時。

他走近,曲著長指在桌麵上敲了敲。

沈驚時抬頭,對他今天出關並不感到驚奇,他深深吸了一口氣,將手中厚如牆磚的書本合上,伸手比了比對麵的位置,似笑非笑地道:“來,溯侑公子,您請坐。”

他一坐下,沈驚時便忍不住發作了:“你當時跟我說的什麼,說要用千藤引審人是吧。”

溯侑傷好得差不多,刻意勾著唇角時,又是一副霽月光風,令人信服的模樣,就連眼裡的歉意,都是令人找不出瑕疵的真誠。

“抱歉。”他用手抵了抵眉心,道:“一時情急,不得已隻好找這個借口。”

說罷,又從靈戒中取出一根靈光湛湛的長鞭,起身遞到沈驚時跟前,道:“此物名遊龍鞭,出自沉羽閣,一點小意思,聊表歉意,望沈公子收下。”

又是道歉,又是給禮物,話語舒服得令人如沐春風,再大的氣也消了。

沈驚時也不跟他客氣,他將長鞭放於掌中甩了幾下,道:“你這遊龍鞭,給得真不冤,為了你那信口胡說的兩句話,我被善殊追著打,這還不說。”

沈驚時拍了拍自己身前身後摞著的書,格外幽怨地道:“就這東西,我看了整整十六天。”

溯侑笑了笑,又說了聲對不住,這才伸手翻了翻最上麵的一本,看了幾行,挑眉問:“遠古事錄?”

“是。”沈驚時將最高的一摞推到他麵前,道:“正好你出關,也跟著看一看,看能不能找出點有用的蛛絲馬跡來。”

像是知道溯侑要問什麼,他先一步解釋:“鄴都殿下收服蒼生陣時,曾有頓悟,問那道殘魂遠古都發生了什麼,卻隻得了一句話。”

說罷,他提筆蘸墨,在素色的紙張上落下一字,筆尖在大字邊點了點,道:“諾,就是這個,他問我們有沒有聽說過‘魅’。”

聞言,溯侑不再多問,他才翻開一卷書冊,便見沈驚時將墨筆撂在硯台上,道:“這事前因後果,我聽得差不多了,雖不知道鄴都殿下為何突然對你起疑——”

他話拐了個彎,突然推開眼前屏障,語調變得彆有深意起來:“你知道鄴都肅王侯之死的內情嗎?”

這事在鄴都都屬於絕密,薛妤不提,其他人更不敢問。

溯侑跟著合上書,他抬眼,一副洗耳恭聽的姿態,坦然道:“不知。”

“這事知道的人少。”沈驚時伸手在露台邊折了幾片綠葉下來,擺在桌上,手指蘸了點水示意:“從古至今,六聖地和朝廷屹立不倒,巋然不變,但妖都並不如此,他們崇尚實力,也隻服強者。雖然打來打去,前二十也就是那些眼熟的家族,可前五的位置,除了九鳳家,其他四家確實一直在變動。”

“兩百多年前,妖都五世家分彆為九鳳,虎蛟,窮奇,玄龜和岓雀。”沈驚時說得簡單易懂:“前四個到現在仍如日中天,唯獨岓雀,一蹶不振,沒落到幾乎在前二十中墊底的位置。”

“其實就拿虎蛟,也就是溫家來說,他們也掉下了前五,可底蘊仍在,下一次機會來臨,仍有搏取前列的雄心壯誌,不會像岓雀一樣,宛若被釜底抽薪了一樣沒有還手之力就掉了下去。”

畢竟是千萬年的世家,除非遭遇了什麼重大的變故,不然不至於如此。

“這事,跟肅王侯有關?”溯侑問。

“是。”沈驚時頷首,他不知從哪知道了這些,說得煞有其事,頭頭是道:“肅王侯的原配夫人是聖地大家之女,生下長子後得了種怪病,沒多久便撒手人寰。”

“肅王侯在鄴都占嫡又占長,風姿出眾,人心所向,是心照不宣,值得擁護的皇太子,一次往人間完成天機書任務,巧合的是,那場任務由兩人同時抽取。”

“肅王侯與妖都岓雀家的二小姐碰到了一起。”

“才子佳人,實力相當,眼界相當,在一場四星半的任務中,兩人幾次曆經生死,很快便走到了一起。”③思③兔③文③檔③共③享③與③線③上③閱③讀③

這種浪漫的開端,確實不是奉父母之命成親能有的感覺。天之驕子一旦動心,便如烈火烹油,一發不可收拾。

“因為肅王侯夫人的病,兩人的孩子也受到了影響,出生時氣息奄奄,先鄴主每日耗費自身靈力溫養,數十年如一日,最後為了徹底治根,用極為苛刻的禁術為那孩子除了後患之憂,可自己卻元氣大傷,一日日虛弱下來。”

肅王侯的孩子,溯侑記起了那個瘋狂鑽牛角尖的薛榮。

見他聽得認真,沈驚時也興起,抿了抿茶水娓娓道來。

意氣風發的肅王侯啊,從不知心動原是那種難捱的,甜蜜的滋味,他一刻也不願意再等,想將心上人迎回鄴都。

薛肅回鄴都後,二話沒說便入了書房,跪在父親跟前,將前因後果,自己心中所願,日後的打算開誠布公地攤在先鄴主眼前,不料引來先鄴主的勃然大怒。

“這事絕無可能。”鄴主眼尾眉梢全是怒意,他拂一拂衣袖,%e8%83%b8膛劇烈起伏,凜聲道:“薛肅,你是鄴都未來的頂梁柱,你已為人夫,已為人父,不是三歲孩童,不能想一出是一出,說什麼是什麼。”

“兒臣有哪一處做得不夠好?”薛肅像是早知道會麵臨這樣的詰問質疑,他脊背挺直,唯獨在這個問題上,半分不肯妥協,“鄴都未來的君主,對得起臣下,對得起子民,難道連娶自己心愛的人都成了妄想?”

一字一句,擲地有聲,刺得鄴主好半晌沒說話。

是啊,鄴都興盛,一門雙驕,次子薛錄在外風流慣了,天賦再高,實力再強,也擺明了是個不著調的,遊山玩水,眠花宿柳,總之,跟人沾邊的事他是一樣不做。

所有的擔子,都落在了長子薛肅身上。

他克己守禮,溫和待下,對父親恭敬,對幼子愛護,是哪哪都挑不出的出色,一朝嘗到情、愛的滋味,也成了塵世間的一個俗人,想琴瑟和鳴,亦想天長地久。

鄴主看著跪在跟前的長子,他已長成了合格的上位者,站起來比他高,話語中不容置喙的語氣比他還濃烈。

“我不是非要阻擋你。”鄴主頹然歎了一聲,頗為疲累地道:“問題在於,你非常人,她亦是,聖地與妖都水火不容,互相製衡,互相猜忌,這樣兩家門庭,如何結親?”

“你既然方方麵麵都想到了,那你來說說,我們與妖都五世家之一的家族結親,其他五聖地,該怎樣想?”

薛肅道:“清者自清,外人的看法,我從不放在眼裡。”

鄴主最終妥協一步,他搖頭,道:“這樣,我傳信給岓雀家主,問問他的意思,若是人家同意,再談後續,若是人家一口回絕,我也沒辦法,你趁早死了這條心。”

薛肅鄭重道:“多謝父親。”

誰知到了晚上,岓雀家家主燃燒靈符,萬裡傳音,怒急攻心,破口大罵。

和聖地方方麵麵的顧慮相比,妖都人的秉性來得直爽許多,反正翻來覆去,來來回回就一個意思,不可能。不論是鬼迷心竅真動心,還是早有預謀假在意,都不可能,想都不要想。

很快,妖都那邊傳來消息,說岓雀家二小姐和句芒家長子定了親,婚期近在咫尺,引發熱議。

至此,薛肅再也忍不住,他給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