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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人帶出大陣,下一刻,耳邊突然傳來一聲不輕不重的提醒:“他現在狀態不對,先彆動他。”

她循聲望去,靈陣中的光彙聚起來,凝成一個老者的虛影,白發白須,看人時眼周堆起皺紋,瞳仁渾濁,可看著慈祥,精神矍鑠,舉手投足有股大家之分。

薛妤自己就是靈陣師,對此再熟悉不過,一眼就辨認出殘魂的身份。

殘魂細看薛妤,越看越滿意,眼下有個賣弄見識的機會,於是解釋得十分仔細:“他在我這陣裡活活耗了十幾天,又拖著滿陣鎖鏈走了上百步,重傷不假,可也借此突破了桎梏,現在暈過去,算個頓悟的過程。給他喂一粒恢複的丹藥就行,彆的不要插手,更不能挪動他。”

“這少年爭取蒼生陣圖,是想將此物轉贈給你?”殘魂飄到薛妤對麵正兒八經盤著腿端坐。他雖在陣中,卻能看到方圓數裡的動靜,薛妤方才那“以線成陣”將人摔入深山的一手,就連他這種出生遠古,眼高於頂的人都生出眼前一亮的驚詫之意。

同為年輕後輩,在靈陣師這條路上,眼前的女子,又明顯比許子華,許允清兩人走得深遠。

現在,殘魂終於信了天機書那語焉不詳,看起來像是專門糊弄人的兩句話,果真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他就知道,扶桑樹做不出這種讓劍修獲取靈陣師傳承的事。

“是。”薛妤頷首,視線落在溯侑手心裡捏著的蒼生陣圖下陣上,冷凝的眉眼微有軟化的跡象,道:“他太莽撞,多謝前輩不殺之恩。”

前世,千年苦修後,薛妤破開大境,同樣躋身天品靈陣師之列。她心知肚明,像這種遺留的大陣,他們這種修為的年輕人一旦入陣,哪怕有極高的天賦,極強的毅力,隻要沒能讓陣主滿意,也隻有被丟出,鎮壓,絞殺這三種後果。

聞言,殘魂尷尬地靜默半晌,他重重地咳了一聲,肅整聲色,道:“以劍修之身入靈陣師之陣,他確實莽撞。不是我不想殺他,而是殺不了他。”

“這孩子身上,有點蹊蹺。”

聞言,薛妤手指動了動,她垂眼看著安靜躺在臂彎中的那張臉,蒼白的,像隻瀕臨破碎的精致娃娃。

仔細想想,他每一次被逼到極致而展現出的不同尋常,都跟她有千絲萬縷的關係。

“我知道。”她抿了下唇,仍朝老者點了下頭,直白地輕聲開口:“前輩讓我們留在這裡,是覺得我適合蒼生陣?”

須知,陣圖與現成的大陣並不一樣,陣圖可以自己參悟,而後複刻,去其短,取其長,而現成的大陣,可縮成巴掌大由她帶出去,必要時祭出來,是一件既可攻,又可守的大殺陣。

當初鬆珩鎮壓鄴都百眾山,用的便是一座完整遺留下來,不遜於蒼生陣的遠古之陣,同時加持十萬天兵之力,所釋放出的能量深不可測。

“老夫一縷殘魂遺留至今,送出陣圖上百份,唯獨這座蒼生陣,凝聚畢生心血,一身參悟,需等個真正的有緣之人。”殘魂正色,話語澎湃,頓生出一股豪氣:“蒼生陣非我一人之力,乃合聚三位天品靈陣師的心血而成,它以遠古形勢為陣地,山川,湖泊,草木皆在其間,因此取名蒼生。”

說到這裡,殘魂看向她,凝聲道:“你是天生的靈陣師苗子,彆的陣法,我二話不說便會傳下去,但蒼生陣既看天賦,又看領悟,這份領悟,是對蒼生的領悟。”

言下之意,他覺得她合適沒用,得看她自身的領悟。

薛妤前世研究過蒼生陣。

事實上,到了現世,靈陣師日益減少,因其入門前提苛刻,過程艱難,若非出生靈陣師世家,在這條路上,少有前輩能夠全程指引。初時摸爬滾打,但到了高深之境,學習拆解上古之陣,納為己用,是必經之路。

在陣圖這塊,遠古走得十分深遠,數倍勝於現世。

“按靈陣師傳承的規矩來。”薛妤起身,分離出一具一動不動供溯侑依靠的身軀,她站在殘魂身後兩三步的地方,神色淡然,言語認真:“我入陣。”

殘魂揚手一揮衣袖,旁邊另外兩座陣法的靈光像是被隔空抽取,全彙聚在他們腳下,一時間,光芒呼嘯,一座精妙絕倫的大陣漸漸在眼前現出輪廓。

薛妤無有遲疑,一步踏入陣內。

她對蒼生陣上陣陣圖熟悉,自己也曾演繹複刻了數遍,可真正踏入完整的蒼生陣時,仍是截然不同的體會。

薛妤穿過巍峨屹立的山脈,跨過磅礴奔騰的河流和蔥蔥鬱鬱的密林,最後隨著風月,來到人間城池。踏足城門的一刹那,她腦海中仿佛湧入無數道聲音。

那是個和現世沒什麼差彆,卻又好像處處有變動的遠古。

這一次入陣,從天明到天黑,在山穀中月色傾瀉之時,薛妤揭開陣法一角,踏了出來。

殘魂仍負手在陣邊看著,過了半晌,才收回視線,滿意地點頭,對薛妤道:“天賦並不難得,最難得的是身居高位之人仍有一顆對萬事萬物的敬畏之心。”

話音落下,他朝大陣招了招手,陣法頃刻間縮小,化作巴掌大,盈盈懸在薛妤跟前。

她手指點下去,那陣法便隱隱嵌入掌心肌膚中,閃著若有似無的靈澤。

在大陣消失的那一刻,殘魂的身體隻剩薄薄一層,賴其生存的力量在刹那間被抽取乾淨,連胡須都變作透明之色。

“多謝前輩賜陣。”薛妤拱手,鄭重其事地朝肉眼可見虛弱下去的殘魂行了一禮。

後者無謂地擺擺手,道:“苟活萬年,蒼生陣今日易主,我的任務也算完成了。”

他指了指地麵溯侑,又看了看顫動起來的空間,撫著胡須道:“他的狀態穩定下來了,你們現在出去。沒蒼生陣的支撐,這座空間支撐不住,很快就會坍塌。”

話音才落,頭頂拱起的透明靈罩應景似的發出哢噠一聲,像玻璃裂開了一道縫,且持續朝四周擴散,很快便會如天女散花般碎成無數片。

薛妤將溯侑扶起來,踏出一步後,她若有所思地駐足,遲疑片刻,問:“前輩,遠古時發生了什麼?”

扶桑樹為何蘇醒,為何親自設定平衡,欽定三地。

蒼生陣前調如此平和詳靜,那後調恐怖的絞殺之力,又是為對付什麼而設置的。

她這個問題,令殘魂臉上的欣慰之色儘數收斂,取而代之的是種難以言說的複雜神色,就在他沉默的當口,天穹潰散,地麵劇烈震顫,殘魂猛的一揮衣袖,將兩人推出了大陣的距離。

薛妤回頭去看,卻見老者負手而立,說話時眉頭抖動,聲音悠悠的,像某種綿長的歎息:“後世之人,可有聽說過‘魅’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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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兩團光暈透過窗牖照到床邊垂落的幔帳上,兩點透透的光照在眼皮上,一晃一晃的閃動,溯侑緩緩睜開眼,指節忍不住彎曲一下,疼痛如海水,綿綿不絕地湧上來。

他清醒過來。

扭頭看床沿,映在眼前的,是一麵拉了大半的床帳,帳子材質不俗,最外麵那層經光一照,像潺潺流動的水紋。

先前的種種事件清晰地回流到腦海中,他驀的上下動了動眼睫,抿著唇起身,“嘩啦”一聲拉開床簾,隨後抬眼一掃,急欲下榻的動作像是得到了某種有效的安撫,他慢慢鬆了手。

這是一間打通了的臥房,視野寬敞透亮,床榻在最裡側,外麵是麵阻隔視線的屏風,屏風前擺著一張案桌,薛妤難得沒端坐著執筆圈畫,而是另拉了一張躺椅半靠著,手裡捧著一卷書冊。

她穿得寬鬆,半躺著時裙擺柔柔掃在雪白的腳踝上,長長的烏發水一樣淌在手肘和肩背上,像一團團柔順滑膩的珊瑚。

陽光灑在那張躺椅上,連著椅子上的人,都細細碎碎的盈滿了一身碎金。

聽到了動靜,薛妤將書卷合上,丟在案桌上,她從躺椅上起身,行至床榻前,與那雙純粹的眼眸對視,指尖點了點他身後的靠枕,道:“去靠著,坐好。”

每當隻有兩人獨處的時候,他身上那股居於高位,處理事情時的強勢和冷硬如雲煙一樣散去,幾乎透出一種聽之任之的全然弱勢來。

薛妤掀開薄被一角,坐在床沿邊。

“身體如何?”在那道忐忑得欲言又止的視線中,薛妤緩慢開口,約莫是顧及他身上的傷,聲音落得低些:“我幫你梳理過經脈,大妖肉、體大多強橫,一般的傷勢皆能自愈,但你這次硬闖靈陣師之陣,強搶陣圖,所受損傷太重,需調養月餘。”

聽到“大妖”二字,溯侑落在緞麵上的指節像是驟然結冰一樣僵了僵,他看著她,道:“好點了。”

那麼重的傷,除了一張臉,全身上下幾乎沒好的地方,暈一陣醒來,落在他嘴裡,就是一句順理成章的好點了。⑩思⑩兔⑩文⑩檔⑩共⑩享⑩與⑩線⑩上⑩閱⑩讀⑩

她算是看明白了。

在嘴硬和折騰自己這方麵,他基本屬於無人能及的那一類。

“正好,我有幾件事要問你。”

溯侑靜靜靠著軟枕,眉目深凝,是商量公務一樣嚴陣以待的姿態。

薛妤忍不住皺眉,話說得極重:“以劍修之身入審核之陣,誰教你的?”

“這其中的厲害,將會麵臨的後果,你是半點不知道是嗎。”

誠然,薛妤極少有這樣連著問話,不給人喘熄機會的時候。

對她而言,麵對臣下,好似隻有兩種態度,要麼是立功後的論功行賞,要麼便是犯罪後的公事公辦。

她連嗬斥都少。

溯侑以為她會說起自己身世的蹊蹺之處,或分析,或猜測,要麼就是說起蒼生陣圖的事,不曾想劈頭蓋臉砸下來的,會是這樣的話。

她向來不喜歡身邊的人以身犯險,以命搏命,那在她看來,永遠是最不頂用,最不值得的方法。

十一年前那句老老實實抄了上百遍的話語,現在想起來,仍記憶猶新,曆曆在目。

可出了這樣的事,有了那樣的心結,他根本沒有彆的辦法解局。

見他默然不語,薛妤頓了頓,又冷聲接道:“沈驚時跟我說,在將千藤引給你時,弊端跟你說得清清楚楚。它起源於赤水,霸道程度根本不是玉青丹能比的,你那時渾身是傷,仍強行落契,差一點,你的手就廢了。”

得知那根千藤引被溯侑用在自己身上時,沈驚時震驚得無以複加,連聲解釋自己絕對與此事無關,但饒是如此,也仍氣得佛女舉著團扇在他身上拍了幾下。

思及此,薛妤一字一句提醒道:“溯侑,你是劍修。”

對劍修而言,沒了手,與廢人無異。

話音落下,室內陷入一片長久的寂靜中。

薛妤頓了頓,提著唇角道:“你告訴我,你是怎麼想的。”

“沒事的。”溯侑輕聲道:“臣不是沒有分寸——。”

薛妤提高聲音打斷了他:“我要聽真話。”

她說話時,溯侑姿態不變,一句接一句悄無聲息地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