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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時,是不是也如此乾脆,眼都不眨,眉都不皺?

那他怎麼辦呢。

溯侑緩緩垂下眼,長長的睫毛掃落一層陰影,握著劍的手背浮出根根分明的經絡,腕骨微突,肌膚白得幾近乎透明。

他壓根不能想這些。

後半夜,溯侑終於動了動手指,他緩步走到案桌前,將記錄了自己一舉一動的資料一張張理好,鋪平,恢複原樣,而後拎著劍幽靈一樣躍下了窗欞。

跟著人族修士一起出小南山的,還有各聖地的人,眼下事情解決,他們多逗留一日,就是多浪費一天時間。

赤水就是出城洪流中的一部分。

路承沢和音靈處不好,後者不放心他,點燈熬油改好了那錯判的四百多樁案子,又咬牙切齒地寫了一份總結報告,現在一見路承沢就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劈頭蓋臉全是挖苦。

於是自然而然的,兩人選擇分開走。

誰知才出小南山沒多遠,行至一處截斷的山脈,路承沢便一腳踏入了泥沼般的劍氣結界。

他反應極快,幾乎是察覺到的同時便如雲煙般連著躍出四五步,而後手腕一動,玉扇一合一開間,漫天的風全成了攻擊人的招式,席卷而上,一層層籠罩著四周懸浮的嗡鳴靈劍。

“我曾聽鬆珩說過你的狂妄,但確實沒想到,能有親身體會的一天。”路承沢輕飄飄落地,盯著在自己身前凝出實形的溯侑,凜聲問:“半夜暗襲聖地傳人,被薛妤知道了,你知道是怎樣的後果嗎?”

回應他的是沙沙的腳步聲。

一步,兩步。

等他完全脫離霜色的劍意,路承沢看清他的模樣,不由得愣了愣。

說實話,他見溯侑的次數不算多,但也不少,往日,後者跟在薛妤身側,如春風明月,蒼鬆翠竹,笑起來甜,皺眉時都是一番少年的蓬勃意氣。

而現在,他穿著一身寬大的黑長綢緞,襯得肌膚一片病氣的白,手腕和腳踝都露在外麵,勁瘦伶仃,透著某種一折就斷的脆弱假象,眼低低地垂著,手裡抓著一柄氣勢不凡的劍。

這種狀態,很妖。

溯侑慢慢地抿了下唇,抬眼看他,輕聲道:“她不會知道。”

路承沢從%e8%83%b8膛裡擠出一聲笑,為他的大言不慚眯了下眼,他道:“我知道薛妤□□人的水平高超,一個已得到了印證,至於你,我現在也來領教領教。”

“五十招而不弱下風,我回答你兩個問題。”

回答他的,是結界內驟然暴漲的劍意。

一時間,結界內飛沙走石,山河塌陷,日沉月落間,颶風越刮越大,路承沢的眼神也越來越沉。

從一開始的留有餘力,到現在的全力以赴,他們隻過了十招。

路承沢鬱悶至極,他跟厚積薄發,靠先祖遺留之靈力突飛猛進的鬆珩不一樣,他是聖地傳人,在實力這塊,是真的沒話說。

他能接受被同為聖地傳人的薛妤壓一頭,但溯侑,他再如何出風頭,那也隻是薛妤身邊的公子,說白了與從侍無異,若是連他都打不過,真的,赤水未來主君之位,他拱手讓給音靈算了。

赤水丟不起這人。

路承沢發力,可令人難以置信的是,越打到後麵,力不從心的感覺就越強。

他甚至覺得,跟自己交手的,是一頭沒有缺點的洪荒巨獸,那麼瘦弱的身軀,既不怕妙到毫厘的技巧對決,也不怕招招到肉的肉、身互搏。

第四十招,路承沢被切斷了一縷鬢發,他瞳孔微縮,不由退了一步,之後便被步步緊逼的攻勢絞得隻能退兩步,三步,甚至十步。

第五十招,路承沢捂著%e8%83%b8膛,重重地喘了一口氣,悶悶地逼出一口淤血。

溯侑收劍,腰間是肉眼可見的一道嫣紅傷口,他置若罔聞,一雙眼直白而淡漠地落到頗為狼狽的路承沢身上,一點不留情麵地道:“你輸了。”

路承沢忍不住握了握手掌。

“我說話不反悔。”他直起身,看溯侑的眼神終於帶上重視之意,他道:“兩個問題,你問。”

“女郎和鬆珩,是什麼時候的事。”溯侑側首,指腹柔柔地摁去眼尾暈開的一點血色,動作令人心驚肉跳,“女郎”兩個字出口時,卻又是蜜糖一樣纏綿的甜蜜。

路承沢彎腰咳了兩聲,方道:“你可聽聞過‘前世’二字?”

溯侑抿了下唇,眼神沉鬱到極點。

良久,他開口問第二個問題,聲線輕得令人毛骨悚然:“鬆珩做了什麼?或者說,女郎因什麼而跟他分開。”

路承沢詭異地沉默了半晌。

須臾,他伸出手掌,揉了揉眉心,這一刻,饒是他有心為鬆珩開脫,也沒法昧著良心說話。

“他有了彆人,而後,封了鄴都百眾山。”

第68章

夜幕沉沉,風消雨寂,連綿山脈中劍意結界無聲瓦解,如殘雪遇新陽般大片大片消融,塌陷。

沼澤似的黏稠感一掃而空,眼前視線鋪展開,路承沢甩了甩衣袖,捏著玉扇的扇骨一根根合攏,啪的一聲敲打在掌心中,他看著收劍而立,站在樹下的溯侑,沉聲道:“三地盛會,我期待與你再打一場。”

在這一點上,聖地傳人有聖地傳人的自尊和風骨,輸得起,卻不服輸,奮起直追,勤勉自身是必然。

回應他的,是一片山雀撲棱翅膀掠過頭頂的聲響。

路承沢聞言不再說其他,他如落葉一般,轉身輕飄飄沉入溶溶的夜色中。

良久,溯侑緩緩轉了下眼,筋骨勻稱的手掌鬆鬆握著劍柄,有極短暫的一刻,幾乎覺得自己沉入了暗潮湧動的海底。冰冷的海水如雲霧般沒過他的四肢和頭頂,被捆縛的窒息感化作一個接一個的浪頭前赴後繼打過來。

其實對“前世”之說,溯侑心中早有預料。

薛妤為他解開玉青丹的那一日,曾頗為冷漠地說起鬆珩,說“和你一樣,我培養了他很久”,那句話之後,他聽了許多人的說辭,一遍又一遍將鄴都官員名列從頭看到尾。從前的,現在的,一個姓名都不曾漏過。

可事實證明,在鄴都,鬆珩這個人是透明的。

沒有任何他存在的跡象,薛妤身邊亦是如此。

如此一來,再加上路承沢告知鬆珩人皇一脈身份時,那句彆有深意的前世今生,有些東西,足以浮出水麵。

他始料未及,難以接受的,是路承沢後麵說的那句話。

有了彆人。封了鄴都百眾山。

薛妤身上有太重的擔子,她從來不能瀟灑肆意,隨心所欲地做很多事,她的目光更不會隻停留在一人,或一事身上。

情、愛注定隻能在她心裡占據一個小小的角落。

可鄴都不一樣,那是她多年的堅守,亦是她從小到大嚴格要求自己,處處以身作則的信念,是她心中最柔軟,也最重要的一塊。

溯侑一閉眼,甚至能想象,得知百眾山被封的消息時,她是怎樣的心情。

她能接受培養千年的人背叛倒戈,也能接受枕邊之人另尋新歡,因此而產生的後果,苦頭,她通通可以不動聲色悶聲往下咽,可唯獨接受不了因她輕信他人而導致鄴都遭受無妄之災。

她會將所有的一切攬到自己身上。○本○作○品○由○思○兔○在○線○閱○讀○網○友○整○理○上○傳○

那種自責,悔恨,晝夜難寐,能將一個人的理智拉扯到崩潰的沉淵中。

所以在得知鬆珩從始至終明白自己的身份,卻隱瞞一切跟著她,彆有用心算計她之後,那些對他的排斥,疏遠,冷漠,懷疑,全都說得通了。

他的天賦,他的實力,不像一隻夾縫中艱難生存下來的妖鬼。

她懷疑他,理所應當,順理成章。

想必此時此刻,在她的眼裡,心裡,他跟鬆珩沒有差彆,一樣的圖謀不軌,心懷鬼胎。

時隔百年,溯侑恍若再一次站在了半人高的雪地中,四周俱靜,他怔怔地看著前方亮起的燈,卻被一堵厚實的牆遠遠隔開,如臨冰窖,黯然失聲。

隻是這一次,即便他一夜枯站到晨光大綻,也生不出一星半點中途抽身,轉頭就走的想法。

就在半個月前,一場月明星稀的夜色裡,她垂著眼,幾根手指攏著他的衣襟往上提,姿態自然得近乎現出一種熟稔而放縱的親近,她說,給他公子之位。

堆積如山的文書沒關係,兩頭忙碌的忙碌也無所謂,他不求名利,不求虛妄的繁華。

他隻知道,唯有站上那個位置,才能陪著她。

一直陪著她。

溯侑下顎凝成瘦削而利落的一筆,他臉色白得嚇人,像某種才燒出來的新釉,被沉甸甸的黑色一襯,顯得僵硬又脆弱,宛若某種一碰就碎,苦苦強撐的外殼。

他定定地看著遠方,眼眶猝不及防接了天穹上幾顆雨珠,和著一點胭脂的色澤,慢慢於眼尾掃出一片霧蒙蒙的潮氣。

他不問前塵,不計後果,什麼都能退讓三分,唯獨離開她這件事。

絕無可能。

第二日天明,小南山經曆一場人潮的驟來驟去,又恢複了素日的寧靜。街頭小巷,深宅舊院中人影空蕩,就連昨天住滿了人的朝天酒樓,都隻剩下為數不多的幾家。

事情敲定,妖都和聖地的人都退得七七八八,窮奇,隋家這樣的大族,天不亮就去了彆的地方,現在還留著的,隻有九鳳,風商羽和薛妤身邊的幾個。

溯侑到得早,攜著一身霜露站在小院中的杏花樹邊,瘦削的肩頭零星落了幾片花瓣,像是要站成一個無知無覺的冰雕人。

朝華離他不遠,坐立難安地用左腳支撐著身體,沒過多久,又換成右腳,一張巴掌大的小巧臉上盛滿了亂糟糟的不安,她朝溯侑昂了昂下巴,低聲問:“女郎夜裡有可有召你進去?”

溯侑猛然動了動睫,摁著手指骨節搖了下頭。

“待會少說點話。”朝華看看他,又看看愁離,提醒似地好心道:“每次女郎陷入這種狀態時,格外不喜和旁人說話。”

三人中,就朝華跟在薛妤身邊的時間最長,知道的事也多,溯侑微微抬了下肩,偏頭問:“每次?”

“也就兩三次。”朝華眯著眼看天空中壓了一層的雲,像是撥開了一層無形的簾子,又清晰地窺見了過去的某些畫麵,“我印象最深的一次,是肅王侯和老主君相繼過世的那段時間,女郎那時還是鄴都的二姑娘,得知噩耗的那天,主君抱著她,說從今以後,她要開始學許多東西,要扛起很重的責任。”

“那時候,女郎也像現在一樣,什麼人都不想見,什麼話都不想說,不過隻用了兩三日,便恢複了正常,將手頭上的事處理得十分出色。”

朝華話音落下不久,薛妤和九鳳便一前一後從樓梯上走了下來。

九鳳一如既往的招搖,發髻上堆滿了金燦燦的發簪發釵,流蘇穗盈盈落下來,隨著動作前後晃蕩地搖著,經過幾日的溫養,原本病懨懨的神色又飽滿起來,一顰一笑,明晃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