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私獄中都聽厭,聽膩了,於是他比任何人都明白,那沒有用,一點用都沒有。

他起身,收回翅翼,薛妤則收回結界,行至案桌邊,頭也不回地道:“去將朝華找來。”

溯侑緩緩攏了下手掌,藏匿進衣袖中,他低聲道了聲好,提步跨出門檻。

房內,薛妤才握著的筆頓了頓,落筆時,在素白的紙張上點出深深的一筆墨漬。

不多時,朝華握著一堆案卷,麵色凝重地進門,她將手中的資料遞給薛妤,壓低了聲音嚴肅地開口:“女郎,這上麵記載著公子從進鄴都起到今日所負責的每一件案子及做的人員調動,您看看。”

飛雲端內,他們與外界無法聯係,可殿前司職位特殊,薛妤對為首的幾個管得極嚴,每過手一件案子,每做出一次決策均被記錄在冊,且隨身攜帶,翻出來看時,一目了然,再清楚不過。

薛妤看過不少次溯侑的記錄,從前任何一次,都帶著欣賞,甚至期待,看過之後,覺得他應該站得更高,走得更遠。唯獨這一次,她從頭看到尾,從始至終皺著眉。

很乾淨,即便她帶著懷疑的審視,也仍是挑不出瑕疵的乾淨,他做的每一項決策,經手的每一樁案子,都極其客觀完美。

透過指間的這些案卷,她甚至能看出來,他在刻意給自己增加數量和難度,這樣,送到她案桌前的東西便會相應的少許多。

半晌,薛妤坐回凳椅上,將厚厚的一遝紙丟在桌麵,指尖不輕不重地摁著椅邊一側,問朝華:“你覺得他這個人,怎麼樣?”

朝華有點摸不清頭腦。

薛妤對溯侑的看重人儘皆知,事實證明,後者也擔得起這份信任和欣賞,可這白天都還好好的,怎麼太陽才落,一眨眼就成這樣了。

疑惑歸疑惑,可問及這個問題,朝華還是收斂所有情緒,公事公辦地答:“不錯,各方麵都強,在為殿下分憂這一點上,臣自愧不如。”

說完,她問:“殿下,怎麼了?溯侑他,有什麼異常之處嗎?”

薛妤側了下頭,看著窗外順著暮色黯淡下去的滿樹杏花,聲線低了不少,隱有自嘲之意:“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說的大概就是這種心情吧。”

朝華頓了頓,提醒道:“殿下,這些卷宗由殿前司一位公子,兩位指揮使保管,我這一拿出來,溯侑可能有所察覺。”

“不必瞞。”薛妤眼也不抬地道:“也瞞不住他。”

“該如何就如何。”她說完,收拾神情站起身,道:“我去見九鳳。”

二樓最東側的廂房中,九鳳幾根手指尖懶洋洋地展開,落在風商羽掌心中,一會安安靜靜地蜷著,一會活泛地蹦躂。玩了一段時間,她掀了掀眼皮,看向巋然坐在對麵的隋瑾瑜,道:“知道妖都急召召不動你們隋家,你要怎樣,說吧。”

隋瑾瑜身體朝前傾了傾,一雙漆黑的眼瞳冷下來,他正色道:“還是老規矩,我要查北荒。”

九鳳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她朝他比了個三的手勢,幾根手指頭幾乎湊到他眼前,道:“如果沒記錯,這是我第三次跟你說了。隋瑾瑜,你們第二世家的人若是有空,大可以去外麵走走,了解了解這世間基本情況,再如何避世也不能避成這副不食人間煙火的樣子,對吧?”

“聖地真不是說查就能查的,上次幫你查羲和,已經是破例了。”九鳳接著道:“我知道你要說什麼,妖都是有實力跟聖地拚,咱們不怕他們,但你彆忘了,還有天機書和扶桑樹呢,那兩樣東西可都在羲和住著!”

“那我弟呢?”隋瑾瑜聽完,似笑非笑地開口:“就不找了?”

自從隋家橫空出世,近十年,“弟弟”就成了九鳳最聽不得的兩個字眼。

溫家被打下去是因為這個弟弟,緊接著他們強搜妖都各大世家,從前三十查到前五十,再到各大鬥獸場,通天酒樓,連斷山脈,說是翻了個底朝天也不為過。

有溫家的前車之鑒,前十的世家捏著鼻子冷眼旁觀,看著他們瞎折騰,以為時間久了,沒看到希望怎麼也該消停了,哪成想到,他們盯上了人間。

不短的一段時間,各大世家的掌權者經常能接到平白燃起的靈符,靈符那邊是或委婉含蓄,或暴跳如雷的控訴,說妖都最近行事太過狂妄,希望雙方不要打破好不容易維持的和平。

一家兩家,妖都尚且嗤之以鼻,可時間久了,他們詫異的發現。

妖都現在是滿世界樹敵。

九鳳的外祖父一想,感覺不對勁,查過之後,當即傻眼。

按理說,哪個世家就算要找人,找東西,都是悄悄進行,徐徐圖之,可隋家不是,他們的方法相當簡單粗暴,要麼強行出手,搜魂,要麼就是上彆人門派上一坐,直不楞登地問人家的掌門、長老。

說好聽點叫問,說不好聽的,跟審犯人沒什麼區彆。

能找到人才怪!沒被群起而攻之都算好的。

沒辦法,九鳳家隻能出麵,幫著想辦法,人是死是活,給個交代,不讓他們這麼大張旗鼓亂搞就行。

結果喝完茶,雙方寒暄客氣完,進入正題了,九鳳那邊的人一問,那麼小的孩子,怎麼會帶去人間,他們不說,問那孩子真身是什麼,神通是什麼,他們也不說。

九鳳家沒遇見過這麼離譜的事,最後隻能意思意思道,下次要乾什麼,要查哪家,先說一聲,能協商的他們去解決,也免得紛爭。

迄今為止,隋瑾瑜開了兩次口,一次要查羲和,現在要查北荒。

九鳳忍了忍,重重地摁了下眉心,道:“你查羲和我尚能理解,查北荒又是為什麼?”

隋瑾瑜凝眉,三言兩語解釋道:“祖傳天賦。我父親窺見世間冰山一角,我弟弟曾與北荒之人有過糾葛,打過交道。”

九鳳凝聲問:“開天眼?”

隋瑾瑜沒有應聲,他徐徐起身,將掌中令牌壓到九鳳跟前的桌麵上,道:“九鳳家辛苦,未來若有能幫的,我們亦不會推辭。”

等他的身影消失在視線儘頭,九鳳惡狠狠地咬牙,將那塊令牌拍得震天響,對風商羽道:“看見了沒?話沒說兩句,就給戴上高帽子了。”

她話音落下沒多久,“篤篤”的敲門聲傳出,薛妤清冷的聲線隨之落入耳中:“是我。”

九鳳將那塊令牌丟入靈戒中,揚聲道:“進來吧。”

薛妤落座,這是一天內兩人第二次相對而視,她抿了下唇,將早些時候聖地傳人間的對話簡單複述了遍,而後直截了當地道:“飛雲端十年,人皇一事無法解決,隻能出去後再說。”

“該給的交代給了,小南山城內的人族修士,什麼時候放?”

“放人,隨時都可以。”九鳳跟她不是頭一天認識,她眼波微轉,也乾脆地提出了要求:“你身邊那三位,不管是指揮使還是公子,得留一個下來跟我進秘境之淵,在裡麵乾什麼爭什麼我也不管,但要幫我將玉青丹解藥所需的藥引配齊。”

“你放心,我不欺負人。解藥配齊之後,隨時可以走。”

這個要求在薛妤的意料之內,她沒什麼波動地應下來,道:“我去。”

九鳳點頭的動作停在一半,詫異地止住了,她揉了揉耳朵,有些遲疑地問:“誰?”

“我。”薛妤看向她,吐字清晰,沒給人聽錯的機會。

九鳳打起精神,正兒八經觀察她,半晌,揚眉道:“行是行,但你這,不找機緣了?”

薛妤靜默半晌,唇瓣微動:“一些不起眼的靈藥藥引,秘境外圍就有,先找這些,主要的那份,等進秘境之淵再找。合理安排,用不了多長時間。”

飛雲端刻意提前,再加上前世記憶使然,跟其他人相比,在尋找機緣這方麵,薛妤確實沒那麼重的壓迫感和危機感。

她甚至有種無法言說的直覺,他們的機緣,扶桑樹說不定早就已經準備好了。

如果真是這樣,跟送機緣也沒什麼區彆。

見她這麼說,九鳳點了點頭,沒再說什麼。

她坐直身體,視線從薛妤滿頭傾瀉的烏發落到她鬆鬆掛著透潤玉鐲的手腕上,最後與她清冷的,常年不起波瀾的杏眸對視,突的來了興致一樣,問:“誰惹你了?”

薛妤皺眉,道:“什麼?”の思の兔の在の線の閱の讀の

“嘖。”九鳳搖頭,白皙的手指隔空點了點自己的額心和嘴角,搖頭道:“不開心幾個字都寫你臉上了,這麼明顯,還說什麼。”

“說起來,聖地傳人跟我打過不少交道,常常被一點雞毛蒜皮小事氣得跳腳的不是沒有,但惱怒這種情緒出現在你身上,還真是挺稀奇。”九鳳拍了下風商羽的手背,道:“我看你總跟個雪人似的,還以為是天生的沒情緒呢。”

薛妤不動聲色地起身,既沒說是,也沒說不是,她像沒有聽到這幾句話一樣,隻是在出門前輕聲提醒:“記得放人,在天黑之前。”

出門後,她走在長長的走廊中,腦海中回憶起九鳳那幾句似調侃似打趣的話,微不可見地頓了頓腳步,手指撫了撫眉心。

不開心。

她確實。

有一點不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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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雲端內,鄴都成員散開,各找各的機緣,可真遇見什麼秘寶,大家秉著肥水不流外人田的原則,也會互相通知告訴一聲。

溯侑接完一張張不斷燃起的靈符,垂著眼靠在一株杏樹上,在風口站了片刻。待得越久,他心中的豁口便砸得越大,眼底的陰翳幾乎凝成了一片沉沉的烏雲。

前世。

他將這個詞翻來覆去地念了好幾遍。

等天色徹底沉下來,小南山得了可以外出的赦令,一陣接一陣沸騰起來。一座不大不小的城池裡,亮起數不清的燈,悠悠蕩蕩掛在屋角簷梢,風一吹,便浩浩蕩蕩連成了一根晃蕩的線。

溯侑攏著一身寒氣,回到自己屋裡,才推開門,便敏銳地察覺到了什麼。借著燈火的光,他眯著眼去看筆墨紙硯擺放整齊的案桌,最上麵那一摞資料,放得井然有序,可他一眼便知道。

被人動過了。

誰會拿這種東西。

不是朝華,就是愁離。

毫無疑問,無需多想,她在查他。

溯侑抵著劍尖,身體多半的重量都抵在門檻邊的牆麵上,他仰著下巴,露出一條流暢而鋒利的線,神情卻並不明晰。

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隻覺得自己像是被困在了一座囚籠裡,他分明是一頭困獸,心中的浪潮一湧千層高,卻仍有所顧忌地囚著自己,束縛著自己。

可越這樣,他想的就越多,到最後,幾乎不受控製。

下一步呢。

他想,下一步,她是不是要罷黜公子之位,將他調離身側,漸漸聽之任之,不管不問?

她讓他進洄遊,一步步將他往上提,為他翻案,給他公子之位,做這些時,她從未說過二話,那收回這些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