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頁(1 / 1)

半晌,薛妤手指點了第三下,她皺眉,似是無法忍受般偏了下`身體,看向另一邊你一句我一句聊得有來有回的兩人,道:“朝年,你話有點多。”

她目光緊接著落到另一人身上,接道:“沈驚時,你少招他。”

朝年立馬識趣地閉了嘴,沈驚時換了隻腳撐著身體,吊兒郎當地笑:“知道了,女郎。”

說實話,這句女郎,從他嘴裡吐出來,怎麼聽怎麼都不顯得恭敬,反而帶著點格外熟稔的意思。

是十年前,溯侑寸步不離跟在薛妤身邊兩個月,也未曾喊出來的親熱意味。

薛妤再回首看他時,溯侑便仿佛能聽到自己的聲音,一字一句道,她喚朝年姓名,喚沈驚時姓名,唯獨叫他,毫無溫度的六個字,殿前司指揮使。

十年彆離,她身邊人來人去,相比之下,那飛縱即逝的兩個月,實在是算不得什麼。

而他一生,隻有那兩個月是鮮活的。

思及此,溯侑那雙桃花眼上落著的笑意,即便是竭力控製,也終究維持不住了。

“從進洄遊到出來,用了多長時間?”薛妤問他。

“十年。”溯侑沉沉垂眼,吐出兩個字眼後又補充道:“十年七個月。”

薛妤下巴輕點了點,問:“覺得如何?”

那些難捱的時光和劫數是真的,水漲船高的修為和戰力也是真的。

世間原本就是如此,凡事想有收獲便得有付出,這沒什麼好提,好說的。

可若真論起這句如何。

溯侑喉結輕顫,心道,她連他名字都忘了。

還能如何。

那些失態,他掩飾得極好,幾乎是丁點破綻都未曾露出。

乍一看,他脊背挺直,如青竹般雋永,又因為那股精銳的劍氣,而現出一點危險的鋒芒來,整個人身上有股說不出道不明的獨特風韻。

須臾,溯侑看著那雙沉著清冷月色的漂亮眼眸,沉聲道:“臣、幸不辱命,一切都好。”

薛妤頷首,旋即朝那邊被勒令噤聲的兩人招了下手,待沈驚時走近,她道:“你來說,螺州的情況。”

沈驚時突然得了個差事,遲疑地側了下頭,含笑摁了摁喉嚨:“嗯?說什麼?”

那副模樣,那種語氣,你和他對視時,甚至都發不出火來。

見此,薛妤不由閉了下眼。

五六天相處下來,她是真不明白,善殊到底看中了沈驚時哪點,才任他整日嘻嘻哈哈,來去自由沒個正形的。

她頓了頓,不再看撫著鼻梁自知不靠譜的沈驚時,正色道:“我們對飛天圖沒什麼了解,根據佛女查到的消息來看,這張圖在十年前尚掛在皇宮的大殿裡,後來不知被誰偷走,當時皇城還張出懸賞榜,風風火火鬨了一陣風波。”

“之後就再沒出現過有關這張圖的消息,直到我們接到天機書任務。”

“眼下的情況,難在兩個點。”薛妤深知旁邊站著的兩個都靠不住,因此這話,算是說給溯侑一個人聽的,“一是這東西出自皇宮,我們出手捉拿時,可能會跟朝廷扯上關係。”

“二是我們對這張圖不了解,它有什麼作用,現在被誰握在手中,任務上說飛天圖擬人而逃,擬的什麼人,混在怎樣的人群中,這些全都不得而知。”

於是話題到這,又落回到第一個問題上。

溯侑很快明白了她的意思,他低低壓著唇,涼薄地瞥了沈驚時一眼,接道:“想要知道飛天圖的具體資料,用途,還是得問皇宮的人。”

皇宮還能有什麼人。

除了太監後妃,就隻剩個人皇。

“我們太被動了。”薛妤低頭望著一地的枯葉,思忖片刻,搖了搖頭:“我們對飛天圖一無所知,它現在在螺州可謂來去自由,我們沒法防,所有線索都隻能等它下次出來才有眉目,可那張圖能罩住半個螺州城,出來就是血禍。”

“而今,我擔心這件事就是出自朝廷,如此一來,他們非但不會配合,反而會暗中誤導,將我們引向錯的方向。”薛妤摁了摁眉心,直言道:“所以我並不打算暴露自己身份,也不打算在城內久待。”

說罷,她看向朝年和沈驚時,問:“你們有什麼想法?”

朝年隻覺得眼前一片金星打轉,他剛到螺州,腳還沒落地就見證了那驚心動魄的一幕,緊接著便是這麼多“倘或”“如果”“擔憂”,彆說想法了,他聽都聽得費力。

他一本正經地清了清嗓子,旋即頗為無恥地撞了撞沈驚時的手肘,道:“女郎問你想法呢。”

沈驚時見他前腳如逢知己,後腳就賣知己,氣得無聲笑了下,可麵對薛妤,到底不敢多放肆,他如實道:“回女郎,我沒什麼想法。”

薛妤像是早料到這樣的情形一樣,她麵色毫無波瀾,轉而看向溯侑。

從進這個院子開始,溯侑便處處覺得不舒服。

就在此刻,他看著沈驚時嘴角隨意放鬆的笑,終於知道了緣由。

薛妤她,對沈驚時,當真是處處放縱,處處不一樣。

朝年不敢說的話,沈驚時敢說。

旁人不敢吐露的親昵語調,沈驚時輕而易舉便能喚出口。

月光灑落下來,照在眼皮上,溯侑緩慢地上下動了動睫。

不得不說,十年裡,他在“禮”字守衛那裡吃過的虧,受過的罪都沒有白費,因為及至此時,他尚能聽到自己冷靜的聲音,一字一句回道:“進城,查執法堂。”

兩句話,六個字,薛妤頓時覺得肩頭一鬆。

事實證明,十年時間,眼前人增長的,不止有實力。

從前那份一點就透的智慧和默契,仍完好無損的存留了下來。

十年前宿州一案牽扯出鬼嬰和昭王府,之後薛妤又在薛榮那邊搜出了“一千鬼怪”的字樣,加上天機書時不時的暗示,早在一年前,薛妤開始接任務時,就下令各地執法堂再次戒嚴,有任何異樣,及時上報。

可山中妖獸的異常,無人來報,飛天圖傷人,直到現在,她都沒收到消息。

螺州執法堂,恐怕早已姓裘了。

“行。”薛妤為自己蒙上麵紗,又看了眼天色,道:“現在進城。”

半刻鐘後,一行四人悄無聲息出現在之前金光最盛的街口,此時天正黑著,霧氣湧上來,吹過臉頰的風已經隱隱帶了點冬日的寒意,他們飛快穿行在各座宅院的小巷簷角中。

不多時,便見到了幾戶敞開的的大門,以及大門前身穿執法堂道服的弟子。

薛妤捏了個匿去身形的術法,才走近幾步,便聽其中一個弟子道:“畫仔細點,認真點,誰畫得最細致,誰再獎三兩。”

聞言,原本才受了嚇,又睡不成回籠覺,眼睛困得眯成一條線的男子與女子急忙揉了揉眼,竭力回顧腦海中的記憶,其中一個回憶道:“那女子美得很,天仙似的。”

說罷,他嘖的一聲,完成了手中最後一筆,遞給等候已久的執法堂弟子,末了,又湊上去看了一眼,添了一筆,方%e8%83%b8有成竹地放下了筆,開口道:“我從前是專在府上給貴人娘子們描畫的,這有特色的美人呐,隻肖看一眼,便記在心裡了,畫出來保管和本人一樣逼真。”

聽到這,再一看之後那些或已經閉了門,或還開著門的人家,薛妤甚至不用去看那畫中的內容,便已了然。

執法堂果真是在查她。

這螺州城,誰能憑著畫像認出她?

那些弟子不能,長老也不能。

那還能有誰。

不是裘桐,就是裘召。

四人回到就近酒樓的一側,燈影和月色下,薛妤看向寸步不離跟在身側的溯侑。

她這一側首,地上細瘦的影子便被拉長,與男子的身影重疊在一起,像是兩團於深海中糾纏著綻放在一起的海草花。

溯侑驀的繃了繃下顎,耳尖微熱。

“不用再查了。”薛妤微微低歎一聲,道:“先回去吧。”

“接下裡的幾天,螺州城不會有什麼動靜了。”

溯侑握在劍柄上的長指難耐地動了動,倏而開口,道:“那些畫像,可以截下來。”╩思╩兔╩文╩檔╩共╩享╩與╩線╩上╩閱╩讀╩

“截下來也於事無補,執法堂未必不會再派一批人過來重新畫幾份。”薛妤動了動唇,半晌,勾著嘴角笑了下,道:“好在,十年前打過交道的那些人,你也熟悉。”

“大不了,就再打一次。”

===

相比於這邊久彆重逢,螺州州府內的一處敞院,燈火通明。

守衛們披著盔甲,握著刀劍,將此處圍得水泄不通,伺候的下人們遠遠避著這邊走,半句話也不敢多說,連走路的聲響都刻意放得小心翼翼。

螺州知府恭恭敬敬陪坐,呼吸聲落得緩而輕,半個時辰的時間,他不知借著倒茶的功夫起身看了多少次上首幾人的臉色。

與他一樣忐忑的還有執法堂的張長老。

終於,裘召重重放下手中茶盞,在安靜的房內落出清脆而突兀的一聲響。

知府和張長老對視一眼,心同時提起來。

裘桐掀了掀眼皮,不緊不慢地放下手中的書卷,凜著嗓音道:“裘召,耐心點。”

“朕教過你什麼,這麼快便忘了?”

若說十年時間在修仙人眼中如白駒過隙,轉瞬即逝,那在不能修仙的凡人眼中,時間便真是掰著手指頭過的。

從弱冠到而立之年,裘桐身上的那股陰鬱氣質漸漸的散了,十年積澱,他成了皇城百姓口中的仁聖之君,就連身體,都好似在藥物的滋養下有了好轉,不再是病懨懨的模樣。

唯有真正熟悉他的人,才知他褪去偽裝的背後,那雙陰沉沉的眼,十年如一日。

其中就包括裘召。

他很快偃旗息鼓,道:“皇兄,臣弟沒忘。”

“可好不容易等來今年的機會。”裘召忍不住站起身來,壓著聲音道:“皇兄,你想想,我們還能等多少個十年。”

這話,像一支短箭,精準無比地紮進了裘桐的心中。

他危險地眯了眯眼睛,似笑非笑地將書倒扣在桌麵上,道:“這些,朕不知道?”

恰恰相反,他比誰都明白這句話中的含義。

三十出頭的年齡,他已在頭上找到了新生的白發,這代表著什麼?

以他的心性,當時都深深吸了兩口氣。

於是他知道,有些事,再危險,再艱難,也要開始做了。

可捫心而問,裘桐確確實實,心有顧忌,不想跟薛妤為敵。

薛榮是個爛泥扶不上牆的,他的死在意料之中,可那封信,裘桐心裡沒底,他不知道薛妤有沒有發現。

若是發現了——

裘桐不由在心底深深歎了口氣。

就在氣氛最僵滯之時,外麵傳來了“篤篤”的敲門聲,知府目光一凝,揚聲問:“何人?”

回答他的不是恭敬的自報家門,而是“碭”的一聲,大門由外朝內被人推開,霎時間,四雙眼睛同時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