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綴著一圈圓潤光潔的珍珠,隨著她走路的動作左右曳動,環佩作響。

“見過女郎。”女子舉著扇朝薛妤福身,笑道:“未想女郎今日到,榴娘待客不周,前來向女郎賠罪。”

薛妤聽到“榴娘”這兩個字時稍稍抬了下眼,對這位將西樓經營得風生水起的幕後老板並不陌生,但見卻還是頭一次見。

“西樓待客一向周到。”薛妤嘴角微動,道:“娘子客氣了。”

榴娘搖著扇笑起來,一雙勾人的鳳眼不動聲色打量眼前站著的少女,能將西樓經營至今,她自然不是一般的人物,彆的且不說,察言觀色和看人這塊已經成了潛意識的習慣。

這位鄴都嫡係長女穿得並不華貴,上身一件簡單交領兔毛小襖,下邊搭同色襖裙,看不出似她這樣年齡少女的鮮嫩活潑,卻偏偏生了張極精致小巧的臉。此刻抬眼看她時,那雙好看的眼裡映著這樓裡上下無數盞亮澄澄的燈,流光閃爍,莫名顯露出一種與她氣質不符的煙火溫暖氣。

在這樓裡待久了,看久了,榴娘眼前最不缺的便是這如花一般的少女,饒是如此,此刻見到這臉,這身段,仍不由生出一股讚歎之意。而最叫人眼前一亮的,則是她身上透露出的一股韌意,青草般往上拔高。

這是聖地培養出的傳人,擔的是除汙祛穢,撥亂反正的擔子,與這樓裡嬌嬌弱弱的姑娘自然不一樣。

榴娘含笑收回目光,手中金線燦燦的團扇輕輕朝薛妤前方斜了下,道:“樓裡姑娘已備好酒菜。女郎請往這邊來。”

畢竟在人家的地盤,饒是薛妤無心接下來的推杯換盞,也還是頷首,客氣道:“有勞娘子。”

兩人才要移步,卻見前頭那兩個長得珠圓玉潤的小童麵有急色地跑過來,兩條小腿邁得生風。榴娘見了也不嗬斥,等豆丁似的人到跟前站穩,才笑道:“冒冒失失的,這才幾日,先生教的規矩就全忘了?”

話雖如此說,卻沒有什麼疾言厲色責怪的意思。說完,榴娘自然而然地彎了下`身,一副洗耳聆聽的模樣。

小童中左邊那個看著年齡稍大些,行事也更有章程一點,他見狀朝前半步,湊到榴娘耳邊,低低說了一長串。

以修行之人的耳力,即使不刻意去關注,薛妤也還是聽到了話的後半段:“……赤水的大人們到了,聖子聖女都來了。”

薛妤抬頭,緩緩握了握手掌。

榴娘也有些訝異,她直起身,麵色不變,一邊引著薛妤朝左邊的小道走,一邊知道方才的話瞞不住她,索性直言:“赤水的客人到了。”

“赤水離山海城遠,往常都是掐著聖地開啟的點到,在我們這樓裡待不了多久。”榴娘頓了下,想起自己身邊這位儼然也是個掐著點到的,不由失笑:“早兩日來也好。後日山海城有個祈風節,城中居民極為重視,西樓的姑娘們也排了節目,屆時我讓樓裡的小童引女郎前往,當看個熱鬨。”

薛妤的心思從來不在玩樂上,她在踏入拐角前停下腳步,像是突然想到了什麼,兩條細長的眉擰起來,道:“煩勞娘子遣人將赤水聖子請來,我有事同他商議。”

六聖地之間有千絲萬縷的牽扯,因此常有聯係,榴娘並不多問,隻從善如流應下。

薛妤拿準的就是這一點。她原本想私下聯係路承沢,可很顯然,在這座臨近羲和的樓裡,他們的行蹤瞞不過暗地裡的無數雙眼睛。

既然如此,倒不如光明正大相見。

這樣坦蕩磊落的姿態,有心者反而不會多想。

片刻後,薛妤坐在隔音石另僻出來的廂房裡,隔著一桌美酒佳肴,目光落在路承沢那張千年來不曾怎麼變化,似乎時時春風得意的臉上。

“馬不停蹄趕路,人才剛到,就聽說鄴都公主要見我。”路承沢將手邊的茶盞轉了半圈,噙著笑吊兒郎當地問:“這是怎麼了?”

若是千年之前,路承沢這樣和她說話,十分合乎情理。

薛妤是清冷的性情,跟什麼人都不熱絡,平日除了鄴都,就是跟著天機書發布的任務往外跑。她獨來獨往慣了,即使跟同為聖地傳承者的路承沢也沒什麼話說,屬於那種見了麵也不過彼此點點頭的交情。

這樣的情況下,她突然相邀,路承沢確實該有這個反應。

可薛妤不信有那麼巧,當日那個銀色風旋明明將在場三人全部覆蓋了進去,憑什麼就她一人遇到這種事。

再退一步說,如果真是這樣——那更好。

鬆珩這次必死無疑。

在此之前,薛妤得確認眼前這個路承沢,是沒經曆過那千年,沒跟鬆珩處成生死至交的路承沢。

時間仿佛化成了粘稠的水,一顆一顆順著手指頭淌下去。薛妤沒放過路承沢臉上任何一絲細微表情,可他們這樣的人,表情管控已經是溶於肌膚的一種本能,什麼時候該是怎樣的神情,少有人比他們更懂。

“不是大事。”薛妤臉上全然是一種公事公辦的冷淡模樣,“上月赤水抓獲的十隻紅線妖,何時移交鄴都?”

這實在是小得不能再小的事,以至於路承沢聽過之後還愣了一下,壓根不記得有這麼一件事。

六地各司其職,守衛世間,其中赤水負責製定刑律,傳召審問,鄴都則負責收押妖鬼邪祟,所以兩地間常有政務上的往來交接。

看薛妤冷著張臉,一副嚴肅得不能再嚴肅的樣子,路承沢也跟著打起了些精神,沉%e5%90%9f片刻後道:“我回去催催。隻是你也知道,該走的流程都得走一遍,急也沒辦法。”

說完,廂房中又恢複了安靜。微妙的氣氛中,誰也沒有動筷。

路承沢一向是個話多愛操心的,可遇上薛妤這樣不近人情的冷美人,哪怕有心找話題,一時之間也不知從何聊起,隻好拿起手邊的琉璃酒盞,隻是那酒才送到唇邊,就聽坐在對麵的薛妤開了口。

“此次審判台開啟,聖子有什麼想法?”

這話幾乎是不留餘地的直白。隻要路承沢是那個路承沢,一聽便能聽出來。

路承沢這口到了嘴邊的酒,頓時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

“這樣的事,現在能說出個什麼章程來。”路承沢竭力顯得平靜地放下酒盞,他勾著眼露出點笑意,道:“審判台都還沒開呢。”

“赤水一向主張嚴法懲治,不止一次提出廢除審判台,將那些惡徒除之後快。聖子承聖地意誌,也會有想從上麵帶人下來的時候?”薛妤一隻手掌落在膝頭,顏色雪一樣白,連帶著說話聲音也透出清涼之意。

路承沢知道瞞不過她,但沒想到會這麼快。

從他進來到現在,他們說的話,掰著手指頭都能數清楚。

她卻已經用三言兩語將他逼到了死胡同裡。

第4章

廂房內寂靜無聲,取暖的炭盆裡火燒得旺,光芒呼吸般明明滅滅。

薛妤從擺滿菜肴的案桌前緩緩站起身,至高而下地覷著路承沢。她的眼睛很好看,眼神靜靜落在一個人身上時,卻給人一種後脊骨微僵的壓迫之意。

四目相對,他仿佛聽見她在說:裝,你接著裝。

路承沢深深吐出一口氣,終於苦笑著舉手投降:“早就猜到瞞不住你。”

確實瞞不住,即使今日薛妤不找他,四日後審判台開啟,隻要他開口保下鬆珩,就避無可避會被她察覺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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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妤早就猜到會是這麼個局麵,在得到證實的一瞬,還是從心底生出一種果真如此的荒誕感。

“你彆問我,我也不知道是什麼情況。”在她開口前,路承沢攤了攤手掌,說話時嘴裡有些發苦:“我不過勸了一架,也沒動手,結果眼睛一睜一閉,醒來就得知自己在去羲和的路上。”

“你彆不信。”他看了薛妤一眼,接著道:“我赤水的事也不少,困在這裡對我而言全無好處。”

路承沢和鬆珩是生死至交,他的話說得再情真意切,薛妤都不會全信。“那日我進雲霄殿前,鬆珩做了什麼?”她看著路承沢,一句接一句問:“你一直同他在一起?”

這是懷疑鬆珩暗地裡搞小動作的意思。

她問的這些,路承沢在才醒來搞不清狀況那會,就已經在腦子裡回想了不下百十遍。

誠然,誰也不是傻子,事出必有因這句話誰都知道。他們不可能平白無故回到千年前。

“我一直跟他在一起。”路承沢長指一下一下敲在桌沿邊,眯著雙桃花眼回憶,“鄴都事發,他知道瞞不過你,那天什麼事都推了,哪都沒去,專程在雲霄殿等你。”

“他是個怎樣的人,怎樣的品性,不必我多說,你也清楚。”他下意識為鬆珩說話:“彆說暗算人的招數,那日和你動手前,他都丟了自己的本命劍才上。”

從知道鄴都出事,到和鬆珩對峙,動手,意外回到千年之前,薛妤一直都是清清冷冷的模樣,沒什麼大的情緒波動,似乎在一夕之間接受和消化了這個消息。但在路承沢話音落下後,她突然抬了抬下顎,像是突然繃不住某種洶湧的情緒,冷聲反問道:“他是個怎樣的人?”

“一個劣跡斑斑的階下囚,筋脈全斷,筋骨皆廢,依仗著鄴都續命生存,一步步走到高位,不說回報什麼,但能恩將仇報到如此程度——”她猛的動了動睫,一字一句道:“我即使用千年的時間去養條狗,也不至於如此。”

路承沢從未見過這樣的薛妤。

他和鬆珩玩得好,可跟薛妤的關係也不差。他們這樣的身份,難免會有一起接天機書任務的時候,跟鬆珩交好之後,更是好幾次結伴而行,說起來也是危難時候可以托付後背的戰友,久而久之,彼此也有幾分了解。

她是典型的麵冷心熱,話不多,人卻不是咄咄逼人,惡毒刻薄的性格,想一想也知道,能一直縱容鬆珩那種大好人,老善人秉性的,心地能差到哪裡去。

骨子裡的教養也讓她說不出什麼難聽的話。

這真是頭一次。

“薛妤。”路承沢沉默了半晌,坦誠道:“這件事發生後,我想過你的反應。”

“我承認,這事落在誰頭上,誰都得生氣。”

他停下來斟酌了下言辭,想不明白似地抬頭打量薛妤:“可我沒想到你反應這麼大。你一向冷靜,照理說,即使有乾坤珠在身,也不會托大到要跟鬆珩同歸於儘的地步。”

“鄴都扣押的那些妖魔鬼怪生性涼薄放肆,無惡不作,哪個手裡沒幾條人命。彆說隻是被封,即使全部消亡,對你,對鄴都,不過是清空一個負債累累的軀殼,影響微乎其微。”

他語氣鬆了些:“鬆珩固然有錯,可千年的感情,朝夕相處,你和他之間,怎至於為那些東西走到這一步。”

薛妤冷眼看他,閉合的窗牖下映著外麵樓中隱隱綽綽的燈影,有一兩縷橙紅的光躍上她的眼皮,她被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