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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雙眼懵懵懂懂,裡頭全是不安與膽怯。

“梁燕姐,女郎是不是生氣了?”在外麵,他們一律被勒令改口,稱薛妤為女郎。

同為妖族,梁燕觀她此刻神情,多少有些感同身受,她安慰道:“你彆擔心,女郎她——”她停了下,一時竟不知如何形容,想了想,接道:“女郎平素事務纏身,又是那樣的身份,麵對紛雜人與事,總要嚴肅些,內裡卻不是你所想模樣。”

“女郎她方才,一句話也沒說。”輕羅想想那雙剔透清冷的杏眼,怕得肩頭耷拉下去,幾近不自覺地震顫著,聲音像是從牙縫裡逼出來一樣。

梁燕看著眼前這張瓦白的小臉,不由想起十幾天前她第一次見到輕羅時的情形。

那頭狼妖占山為王後便在山巔上建了一座石殿,又捉了山中開了靈智的逍遙小怪做侍從,時不時帶著它們浩浩蕩蕩下山,在附近村寨裡放一把火,炸一個坑,時間長了,真有一方土皇帝的架勢。

輕羅就是被他擄去看殿的小妖怪之一。生於山間,長於山間的山貓眼中不辨是非,她不知道狼妖綁了山下一百餘名村民是在和薛妤談條件,更不懂他們在周旋對峙什麼,隻是不忍見那些人無辜殞命,最後在狼妖戰敗逃回石殿準備和眾人同歸於儘的前一刻,咬咬牙將人都放了。

薛妤和梁燕等人趕到時,輕羅被狼妖扼著脖頸,氣若遊絲,兩隻大大的眼睛裡瞳孔縮成一線,幾乎維持不住人形。

後半夜,那頭在輕羅眼中強大得無所不能的狼妖被擊斃在她眼前,就在距離不到十米的地方,死時尚不瞑目,連求饒的機會都沒有。所有曾經跟在狼妖身後為虎作倀的山妖精怪全部被薛妤身邊的人押了下去。

那一刻,這隻隻在書中看過隻字片語描述的貓妖才真正認識到,原來這就是令所有妖族恨之入骨,又本能懼怕的聖地古仙。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那些被輕羅放出來的人中,有幾個五大三粗的年輕獵戶跺跺腳,湊到薛妤身邊說——仙子,這貓妖,要不你們一並收了吧。

他們以狩獵為生,常年跟山中妖物打交道,知道這些東西天性狡詐,即使當下良心不安,想的也是斬草除,未免留下後患之憂。

薛妤那雙琉璃似的清眸望過來時,才逃出生天的輕羅內心一片冰涼。

她一邊發抖,一邊忍不住閉上眼,想,這便是人族。

可她並沒有死。薛妤將她帶在了自己身邊。

即便如此,聖地古仙駭人的一麵還是深深刻在了涉世未深的小妖怪腦中。

望著輕羅縮成針尖大小的瞳孔,梁燕微不可聞地歎了口氣,想到了才跟在薛妤身邊伺候時的自己,她怕嚇到眼前人似的低聲問:“你父母呢?”

“我沒見過他們。”輕羅飛快看了她一眼,回:“自我有記憶開始,就是自己一個人。”

“可有下山去看過?”梁燕又問。

輕羅搖頭,一張圓圓的小臉垂到衣領邊,聲音懨懨的:“山裡有人去大城池走過,回來時受了很嚴重的傷,她告訴我們,不論是人族的王侯勳貴,還是門派中修道有成的長老掌門,都不大喜歡妖族。似我們這樣什麼都不會的妖怪,若是進城,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梁燕失笑,手指在一側酒壇上點了點,道:“快將你之前聽的所有關於聖地,人族的話語通通忘掉。”她身體稍微往前傾了傾,道:“女郎是聖地古仙,身邊形形色色的妖鬼如雲流,犯事的固然會受到懲罰,可我從未聽過有哪個被處以極刑,或被帶去供人尋歡作樂的。如真像你所說那般,當日你就該死在那座山頭上,焉能有命活到現在?”

說罷,她又道:“跟在女郎身邊,膽子要放大些,今日麵對人族都拘束成那樣,若是他日,麵對其他聖地古仙,又該如何。豈不是要暈過去?”

夜色靜謐,車軲轆碾過碎石發出的響動便是傳入耳裡唯一的聲音,薛妤將神識放出去,聽了會後麵兩丫頭的交談,又很快收回來。自她出生起便備受關注,來自身邊人或是外界的議論從來沒有止歇,話聽得多了,就不在意了。

困擾她的另有其事。

鬆珩鎮壓鄴都中心城數萬妖鬼的陣,她的父親,以及那個茶仙,大大小小的事情全部都等著她處理,關鍵時候,她卻因為不知名的原因回到了千年之前。

現在她心裡有兩種推測,一種是自己落入了鬆珩和路承沢聯手布置的某個術法中,目的是困住她,等外麵一切塵埃落定,她再出去也已於事無補。一種是偶然之中,他們三人誤打誤撞同時回到了千年之前。

前者隻需尋出破解之法,後者情況就複雜很多。

而照目前的情勢看,後者的可能性無疑更大一些。

如果真像薛妤猜測的一樣,那上天給了她一次重來的機會。

她出身好,從小到大堪稱事事如意,事到如今,若要真說有什麼叫人悔得耿耿於懷的,唯有救下鬆珩這一件事。

這許多年,鬆珩一步步攀上頂峰,天下人無不唏噓感歎,說若不是當日審判台上薛妤相救,若不是之後鄴都給的各種助力,怎會有後來的仙主鬆珩。往日這些話在薛妤耳裡,就像一陣穿堂風,過了就過了,可刀戈相向後再想,這些話,一個字都沒錯。

沒有薛妤,哪來之後威風八麵,發號施令的鬆珩。

他早該死在那個風雪交加的清晨,死在審判台的五十道雷刑之下。

薛妤長長的睫毛不經意往下壓了壓,濃而密的一排,心想,若是真的重來了一回。

這個時間。

鬆珩應該已經修為儘失,手腳筋齊斷,被關在羲和最森嚴的地牢裡跟祟物作伴了吧。

第3章

從晉西到羲和,得穿過幾座人間城池,即使一行人趕路的馬車上纂刻了加速的法陣,未免嚇到凡人,也始終保持著不快不慢的速度,隻有到了夜裡,才會風一樣疾馳,閃電般掠過郊野山頭和樹叢。

如此三五日,他們的馬車終於停在了入山海城的關卡前。

此時,離審判台開啟還有四天。

入城之後,戴著麵具的錦衣使行至薛妤馬車前,低聲道:“女郎,山海城到了。”

山海城是座大城池,不在人間帝王管轄之內,城裡居住的一半是普通人,一半是修行之人。東邊比鄰的是小有名氣的修仙之地紫薇洞府,後麵則是六聖地之首的羲和聖地,因為這個緣故,城中人熙熙攘攘,往來不絕,卻依舊秩序井然,很少有尋釁滋事的情況發生。

薛妤在車馬內嗯了一聲,問:“父親那邊派來的人可到了?”

錦衣使察覺到周圍的打量目光,摁了摁臉上貼得嚴絲合縫的麵具,回:“到了,昨日到的。”

薛妤頷首,聲似清玉:“去西樓。”

“晚些讓他們來見我。”

馬車很快轉了個方向,奔往山海城最繁華的中心之地。

羲和在聖地中居首位,素來神秘,許多人隻聞其名,卻難窺其真麵目。其餘五聖地轄域極廣,普通人想進也無不可,唯獨羲和戒備極嚴,規矩繁多,不說慕名而來的普通人,即使是受邀前來的五聖地之人,也得執著身份牌,經過嚴格的驗查,方能從西樓後門進入。

西樓是山海城四十七樓之首,白日美酒佳肴不斷,一到夜裡,數不清的佳人便從一間間小屋裡走出來,或陪著客人飲酒,或嬌笑著被人擁上三樓,是達官顯貴們心照不宣的銷魂窟。◤本◤作◤品◤由◤思◤兔◤在◤線◤閱◤讀◤網◤友◤整◤理◤上◤傳◤

外人萬萬想不到,莊嚴肅穆的羲和聖地就隱匿在這座聲浪滔天的西樓之後。

也因此,彼此間常有走動的幾大聖地在西樓都有另僻的居所,薛妤的腰牌才呈上去,後腳就被穿著錦衣的小童子引上了樓。

“女郎遠道而來,我們主家已得了消息,要為女郎備宴接風洗塵。”引路的童子約莫隻有七八歲,身量圓潤,穿著厚厚的紅色小襖,即使鄭重其事地說話,也免不得透出一種天真爛漫的情調。

此時天將黑未黑,樓裡卻已經熱鬨起來,薛妤看著樓中一路亮起的各式花燈,眼微微垂了下,聲音不疾不徐,似隨口一說:“你們主家有心。其他聖地的人可到了?”

兩小童彼此對視了一眼,其中一個很快出聲:“太華的大人離得近,兩日前到了,其他大人都還未到。”

也就是說,路承沢還沒來。

怕薛妤被樓中尋歡作樂,不知禮數的浪蕩子衝撞,兩位小童帶他們走的曲道,沒過多久就停在一處小院前。“女郎若有所需,西樓女使們都在院外候著,隨時聽從女郎吩咐。”小童頗懂禮數,朝薛妤稽首後慢慢退了。

在這樣縱情聲色,倚風弄月的場所,夜晚往往比白天熱鬨許多。薛妤倚在二樓的漆紅靠欄邊,眼睛往下稍垂,露出半張精致小巧的臉,一眼掃過去,給人種孤高臨下的疏離感,可她偏偏看得極認真,半晌半晌眼也不眨。

梁燕引著鄴都的人來時,恰好見到這一幕,她愣了一下,想,這位鄴都公主於公事上雷厲風行,有時候卻像個事事好奇,不動聲色觀察塵世的稚童。

“見過女郎。”梁燕身後十幾人齊整地朝薛妤拱手。他們穿著深色衣袍,都戴著跟錦衣使相似的麵具,麵具邊緣壓著一圈淺色的圖案,看起來頗為神秘。

烏壓壓的陣仗,一瞧便知是某個古世家的人出門。

薛妤收回視線,目光在他們身上轉了一圈,片刻後開口道:“聖地戒嚴,我們是被邀之客,凡事當以禮讓為先,不可尋釁滋事。”

她吐字如玉,聲音落得不重,年齡又不大,按理說沒什麼氣勢,可偏偏能震懾住人。

薛妤其實不常說這樣類似告誡的話,她身邊大多都是被馴服的妖族,受生死鏈束縛,有規矩得很。而眼前這些要隨她一起入羲和的人是從她父親身邊臨時調來的,不知道她身邊的規矩。

在這世間,各族生靈被分為三六九等,勳貴世家,皇族大姓,修仙門派各占一份,妖鬼之流排最末,除此之外,還有幾個十分特殊的存在,聖地赫然在其列。

聖地有六,各司其職,遊走世間,鏟除邪祟,世代如此,故而在世人心中擁有極高的威望和地位。

出生聖地的原住民被稱為古仙,修煉一途得天獨厚,不論走到哪都是被人追捧的存在,時間長了,自然有股不同於常人的傲氣。這麼多年下來,因此鬨出了幾樁大風波,各聖地汲取教訓,對族人三令五申,嚴加管教,出門在外的提醒幾乎已成習慣。

領頭的那個率先抱拳,沉聲應下薛妤的話:“一切聽女郎吩咐。”

薛妤頷首,梁燕見狀,上前輕聲細語補充了幾句,而後領著他們退至小院外間的廂房裡。

天色漸漸沉下來,先前那兩位生得珠圓玉潤的小童引著一女子穿過回廊,徑直朝薛妤走來。女子約莫三四十歲,身段豐腴,穿著件長至腳踝的榴紅月華裙,裙擺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