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徒小三聽這話,便知夏巡撫雖則推托,卻也並非斷然拒絕,就明白,此事有門兒。徒小三正色道,“金陵城的軍備,就是我不說,巡撫大人心下定比我更加清楚。巡撫大人也知道,練兵並非一時之事。哎,偏生我分身乏術,倘是此時叫倭匪趁了空子,我這頂官帽如何倒並不要緊,反正若不是為報父母之仇,我也不會做武官殺倭匪,苦的卻是老百姓啊。至於練兵,其實,有個懂行的,看著將士們練就是。金陵將軍剛被我砍了腦袋,一時半會兒的,朝廷還沒補缺。底下個千戶百戶,群龍無首,總督大人,又百事纏身,也抽不出空來。這練兵之事,也是請巡撫大人暫代一段時間,待新的金陵將軍到任,交由他負責便好。”

徒小三這般說,夏三郎便道,“總要總督大人首肯方好。”這便是不反對了。

徒小三再三謝過夏三郎,夏三郎道,“大將軍這般,倒叫我慚愧。”

看到了吧,此方是做事的正經流程,你得先得到人家夏巡撫的首肯,方好到鄭總督那裡商量此事,不然,縱鄭總督點頭,夏巡撫不樂意,這事也辦不好。

哪裡有鄭總督調徒小三來淮揚這般,招呼都不提前打一個,完全仗著自己與陳柒寶的關係,就這麼調譴大將。也就是徒小三了,沒有太過計較此事。

待二人到總督大人那裡說及此事時,鄭總督看夏巡撫並不覺委屈,也痛快應了,道,“眼下金陵城無大要事,大將軍若能收回鬆江之地,為朝廷為天下立此大功,那是再好不過。夏巡撫好生請教一下大將軍練兵的法門,暫代一段時日吧,我再跟朝廷催一下金陵將軍,得趕緊派人過來啊。”

二人便都應了。

夏三郎雖是應了此事,回頭卻是與自家幕僚說了徒小三對他老底知之甚清之事,趙先生原是跟著夏尚書的,後來,夏三郎自翰林散館便轉任了外任官,趙先生便被夏尚書派給了兒子夏三郎。因夏三郎為人精明強乾,做官亦是一把好手,趙先生也是極願意的。如今聽夏三郎這般一說,趙先生不禁皺眉,“這不能啊,公子少時去晉中之事,除了親近的親朋,知之者甚少。”

“是啊,不少人都以為我那幾年是外出遊曆呢。”夏三郎挑眉,“這位大將軍,非但對我知道的極是清楚。連當年許將軍因傷修養之事,亦是知之甚細。”

趙先生都驚奇了,道,“公子以往是不是認得林大將軍?”

“不可能,他這等人物,我見若見過,斷不能忘。”夏三郎看向窗外一樹怒放的瓊花,笑道,“真是奇怪,據聞,這位林大將軍原不過是商賈出身,因父母家人皆被倭匪所害,後捐官入了行伍,結果,屢立戰功,一日三遷。軍中雖不乏有這種極具戰略天分之人,可我的事,憑他的出身,他是如何知道的呢?”

夏三郎不禁想到林靖,問趙先生,“先生覺著,大將軍身邊的那個李青李秀才如何?”

“是個極聰明之人。”趙先生雖則與林靖打交道不多,卻不妨礙他對林靖做出一些簡單的判斷了。

“我總覺著,這個人很眼熟,似是在哪裡見過,偏生又想不起來。”夏三郎道。

趙先生更是驚奇,自有這位公子的記憶力,趙先生是知道的,說過目不忘有些誇大,但,夏三郎當年讀《史記》,誦讀三遍便能默下大半。正因有此出眾天資,夏三郎十幾年便中了舉人,後來雖在春闈有所坎坷,可他離開京城,在晉中許將軍麾下做了幾年軍務後,再回京城,春闈便一舉得中,且名次極為不錯。若非今上偏愛寒門學子,夏三郎當是一鼎甲之才,不過,便是因此,他也未出春闈前十。這樣記憶力超群的夏三郎,竟然說,某人,我覺著很眼熟,就是想不起來了。

趙先生不禁道,“那,什麼時候有機會,我再去尋李秀才吃茶。”

夏三郎道,“要快,大將軍這就要帶兵去鬆江了。”

趙先生雖則是想抓緊時間摸一摸林靖的老底,結果,二人也隻是吃了兩次茶,林靖便隨著徒小三率兵往鬆江而去了。林靖在車上都心有餘悸,“好險,再吃幾次茶,我覺著就得給老趙看出破綻了。”

徒小三道,“你以前與趙先生也認得?”

“不認得。”

“那你拉心什麼?”

“他總拉著我說京城這樣,京城那樣的,煩死了。”

另一頭,被稱老趙的趙先生也與夏三郎說呢,“這位李秀才,並不似江南人啊。”

夏三郎眉心一動,李青李秀才的戶籍可是正經江南人氏,夏三郎問,“先生確定?”

“雖則他喜食魚蝦多過肉食,不過,許多習慣騙不了人的。我們一起吃包子時,李秀才並不喜茶樓燙麵的包子,他偏愛宣軟的包子皮。再者,這裡有些個本地包子,肉餡裡竟然放糖,還有醬排骨,一嘗,也是甜的。我十分受不得這等怪味,但江南人都吃的適口,李秀才卻也十分不喜。還有本地的糍粑,糯米所製,當地人都是外裹一層雞蛋液用油炸了,再灑一層糖粉,本地人都極愛這一口,李秀才是吃都不吃的,連帶著當地年糕、肉粽之類,李秀才也是不吃的,他有一次還說,粽子竟然是肉的。這話,多是北方人說的,因初來南地,未見過這等飲食,覺著稀奇。要知道,咱們北方人吃粽子,向來是糯米紅棗粽最為正經,肉粽什麼的,我頭一回見過也覺奇怪,至今仍是吃不慣的。還有那豆漿,咱們北地人,最多加勺糖,這裡人則是吃鹹的,更是怪誕至極。有一次吃早飯,李秀才卻是連糖都不加,南方人喜甜的多,李秀才並不愛甜食。倒是他飲食十分講究,重口的基本不碰,就是吃茶,也是用過飯,稍待片刻,方會飲茶。而且 ,他吃茶吃的少,我觀他瘦削單薄,怕是素有弱疾的。”

夏三郎道,“聽說,他曾去過關外。”這句話一出,夏三郎臉色隨之一變,他當下道,“備馬!”

夏三郎幾乎是一路快馬疾馳,方追上了林靖的馬車。夏三郎因為疾馳,下馬時帶了幾分微喘,林靖命停了車,夏三郎的手扣住車窗,林靖掀開車窗布簾,望向夏三郎,夏三郎眼睛裡說不出的千言萬語,林靖似乎都能明白,他微微頜首,“巡撫大人可是有事?”

夏三郎扣住車窗的手指因用力過重而骨節越發分明,他聲音卻是極穩的,道,“有幾樣軍務,不大明白,還想問一問大將軍。李先生,可好?”

“我很好。”

那些個平靜、坎坷、傷痛、不平的所有歲月,似乎都被這一句“我很好”塵埃落定,夏三郎忍不住眼眶微濕,“那就好。”

作者有話要說:  好奇怪,電腦上死活發不出去,手機試一試~

☆、第257章 悲歌之一

夏三郎短短的三十年的生命裡, 在前二十年, 都是一帆風順的。

出身官宦之家,自己天資過人, 以往, 夏三郎所認為的, 唯一的坎坷便是春闈的兩番失利。直待幼妹出事, 夏三郎方知,世間竟有這種讓人徹心徹骨之痛,當他趕回家時,妹妹已經下葬,甚至, 那些個傷害他妹妹的人,也都被林靖殺的一乾二淨。但,夏三郎是多麼的愧疚, 他在無數個輾轉難眠的深夜裡都會想,如果當初他沒有離家,如果他在家裡, 是不是會把妹妹看好,妹妹是不是就不會出事?

這樣的近乎偏執的自責, 哪怕夏三郎知道,這樣想, 是鑽進了死胡同,可他仍會一次又一次的後悔、自責。如果說,世間還有另一位令夏三郎自責的人, 便是林靖了。

夏三郎甚至認為,當初,那些人,該是他來殺,那些事,當是他來做。可是,這些人這些事,終是林靖動的手。他聽說,林靖離開京城後不知所蹤,後來,聽聞他在關外頗有勢力,隻是,他尚未來得及見林靖一麵,林靖便隨關外軍在江南出了事。傳聞都說,林靖定是不在人世了,因為,沒有人能從野人嶺活著走出來。

他怎麼沒想到,他當早該想到的,李青,立青,正是一個靖字。 思 兔 文 檔 共 享 與 線 上 閱 讀

他有那麼多的話想說,有那麼多事想問,可是,看到林靖那張陌生多過熟悉的臉,夏三郎終是冷靜了下來,千言萬語終化為一句:你可好?

這些年,遠離家鄉,九死一生,你可好?

夏三郎很快整理好自己的心情,當徒小三馭馬過來時,夏三郎已是重新上馬,正色道,“還有件事,與大將軍商議。”

徒小三在夏三郎臉上看不出什麼不對,微頜首,“我們去前麵說話。”

夏三郎便隨徒小三馭馬上前,他倆騎著馬,正正經經的商議了半個時辰的軍務。待心情恢複,夏三郎明白,林靖必有大苦衷,不然,他不會不以真麵目示人。夏三郎是個極聰明之人,不論林靖是何苦衷,他不可能去說破,更不可能令人看破。當年關外軍在江南失蹤,這些年,林靖是如何活下來的,他來江南,如今又掌江南軍權,目的何在?這些事,夏三郎不可能不想,但,不論林靖想做什麼,夏三郎都不會點破林靖的身份,在他心裡,這些年,林靖一直都是那個親手為他妹妹報仇血恨的妹夫,一直都是,他的至親兄弟。

事情商議過後,夏三郎抱拳道,“蒙大將軍相托,暫掌軍務,到底心裡沒底,今大將軍遠去,惟盼不負大將軍所托。”

徒小三道,“夏巡撫之才,遠勝於我。金陵城交給夏巡撫,我再放心不過。”

二人客套了一回,夏三郎便告辭離去了。離開時,竟未多看林靖馬車一眼。故,待林靖告知徒小三,夏三郎已是認出他時,徒小三都不能信,徒小三道,“不會吧,夏巡撫完全看不出半點異樣啊。”

林靖歎口氣,什麼都沒說。

能說什麼呢?

物是人非,概莫如是。

林靖與徒小三商議著軍務,夏三郎回城時天色已晚,趙先生問他焉何那般急著出城時,夏三郎道,“今日之事,先生不要多問,也不要與任何人說,包括家父。”

趙先生雖則極想知道,但,他跟在夏三郎身邊也近十年了,夏三郎十年便能做到巡撫之位,雖則有其出身的原因,但,其為人才乾,亦是不可小覷。趙先生極知他性情,當下不敢多言,應了一聲,“是。”

夏三郎有些疲倦,有些傷感,其實,這樣的感情,隨著他一步步在官場高升,並不多見了。他以往都覺著,為官愈久,心腸愈冷,今日,重溫痛楚,在這疲與痛之間,夏三郎竟隱隱有些欣喜。

隻要活著,就好。

夏三郎也不過這片刻失態,之後就開始了金陵軍的訓練。當初,徒小三砍了金陵將軍的頭,整個淮揚官場,無不震驚。金陵軍上上下下皆是心驚膽顫,繼而便是徹底臣服,不服不行啊,誰不怕死啊。不過,底下兵卒對於徒小三這位大將軍卻是極為愛戴的,無他,自徒小三一來,那些壓榨他們多年,不知喝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