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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後 道玄 4289 字 6個月前

弄,裝可憐道:“臣十分理虧,先帝要是非得掐死臣,臣不敢還手。”

董靈鷲鬆開手,對小鄭太醫偶爾的茶香四溢已經習慣了,問他:“說正事。”

鄭玉衡不敢看許祥,便隻對著董靈鷲,目不斜視地將皇帝的意思表達明白了。

董靈鷲點了點頭,道:“你這話趕不上時候,這事兒我早就知道了,他們兄妹的事不用你管。”

鄭玉衡趕緊點點頭。

董靈鷲又轉回去繼續看徐尚書遞送而來的後勤調度奏疏,將這一本、連同戶部清算上來的這一春北伐所損耗的物資財產兩本一起批了,由侍書女史謄抄後,她手邊沒有了緊要的政務和公文,卻未起身,而是喚道:“許祥。”

許祥從一側步出,跪下:“奴婢在。”

董靈鷲掃了他一眼。

許祥神情平靜,幾乎看不出任何對方才那些話的感想和反饋,就像是冰雕的、沒感情的塑像一般。多年入宮,彆的內侍都知曉含%e8%83%b8縮背、將身量放低,而他除了低頭之外,卻全然沒有一個“伺候主子”的做派。

當然,董靈鷲也不需要這種做派,她隻是在審視當中,體會此人心性上的堅韌與冷峻。

她道:“哀家隻有一件事要吩咐。”

許祥俯首以待。

“在你這個位置上,少有功成身退這四個字。閹宦之流,為群臣所惡,要是有人庇護還好,如若沒有,便是一點錯處,也足以讓你背上罪名,以至於身首異處。”

董靈鷲喝了口茶,垂眸看著水中嫩葉懸浮起落。

“人之終局,莫過一死。”

許祥沉默地聽到這裡,手指稍微攏起。

早在為太後效命的第一日,許祥便清楚自己的命運和結局。而且他十分冷靜、幾乎用一種殘酷到近似旁觀的視角,來篤定地揣摩自己的一生。多年以來,這個結局一直映照在他心中,不必董靈鷲提醒,他就已經明白其中的因果。

他從不畏死。

他一無所有,也不必畏死。

此刻能在皇宮大內裡回話,是因為太後的賞識和抬舉,若非如此,他卑如塵土的命運,不過草草一生。幸而太後賢明,他才為自己的存活找到一個堅持下去的借口。

他為國朝辦事,為朝廷辦事,這樣才能讓許祥審視自己時,對自己殘喘至今的選擇,找到一個還不至於不堪到極處的緣由。

董靈鷲並不是沒考慮過身邊人的後路,她要說的正是這一點。

“但哀家可以讓你抽身退步,從此隻在後省伺候。釜底抽薪,熄火唯此而已。”

許祥道:“娘娘有了更好的人選?還是要撤去內廠的建製。”

董靈鷲稍微沉默。

許祥知道這是董靈鷲為他惜命的考慮,於情勢不符,便道:“請您收回成命。”

她沉沉地歎了口氣,轉動手串,凝望著簾外的微微夜風和薄雨,“你這個人皮與骨不合,外表俊美,讓旁人看著喜歡。可從心到骨頭縫兒裡都苦得很。若是盈盈以後為你傷了公主的身份……”

“若如此,奴婢自裁謝罪。”

許祥難得在話有未儘之意的時候插言,似乎他已經提前考慮得足夠久。

董靈鷲麵色不變,又道:“那要是為你傷了心呢?”

許祥怔愣片刻,抬首望向她。

“難得不是為人而死,”董靈鷲道,“難得是為人活下去。有時候,直麵世事艱難,是一種不可多得的勇氣。”

她看向許祥,道:“哀家不知道你是怎麼想,但盈盈的手上有一樁事業,能不能著書立傳,為天下之先,恐怕要十年、二十年來驗證……這期間,要是因為你,牽扯到她的這樁事業……”

董靈鷲想了一會兒,繼續道:“哀家不想讓你死在我手裡。”

許祥卻忽然鬆了口氣,他難得吐露道:“能如此,反而是奴婢畢生之幸。”

向來一朝之宦禍,都會在一個特定的時刻清洗。那必然是皇權占據回主導地位的時刻——也就是說,當孟誠有能力獨理朝政、說一不二的時候,那麼為壓製相權而生的宦官製度,也就到了岌岌可危的邊緣。

宣靖雲、陳青航等人,不過是除去職務,回歸宦官的原始身份,權力流失而已。但身在內廠的許祥,卻有一樁樁一件件的“前車之鑒”等待著他。

“也是……”董靈鷲語意深長、慢慢地道,“若是哀家親自料理,總比前朝治理宦禍時千刀萬剮要強多了……”

……

太後娘娘並不是要為了王家的事情敲打他,反而是要在走到窮途末路之前,有撈他一把的心……可惜許祥能以殘軀活下來,仿佛就靠著這份刺手的差事,以此職務為情由而生,斷然不肯做一個無用廢人,所以當即拒絕了。

到這裡還好,但後麵的對話,屬實讓鄭玉衡為此感到震動——他還沒有見過董靈鷲真的說出如此無情之言,這幾乎是近些時日來的第一次。而且許秉筆的回應也很特殊,他並不是告罪立誓,反而如釋重負。

事後,鄭玉衡回想了一下曆朝曆代掌管刑獄的宦官下場,忽然明白了許祥為何如此了。

夜幕降臨,問完話,董靈鷲就將許祥打發回後省歇息。風雨晚來急,殿外熄了燈,隻留著一盞紗罩裡的盈盈小燈,放在床頭。

鄭玉衡原本坐在床邊看書,燈燭熄滅後,他放好醫書,顧忌著傷口沒有往董靈鷲被窩裡鑽,隻是躺在她身邊,睜著眼睛想事情。

四麵昏暗,燈影朦朧。董靈鷲借著光看了他一眼,隨口問:“睡不著?”

鄭玉衡翻了個身,對著床帳上花紋,又挪開視線,看了看床頂上的雕刻繪製,好半天才道:“……檀娘……”

“嗯?”

“你素日待人的一片苦心,我都知道。”他說,“但那麼冷酷的話,還是頭一回聽你說得如此明白。”

“什麼?”

“許秉筆的事。”

“噢……”董靈鷲先應了一聲,然後懶洋洋地道,“我在你心裡,想必是柔婉溫和至極的了,人也多情,不傷蟲蟻草木。隻可惜那是你自己美化了我,我不是那樣的。”

“我知道,”鄭玉衡道,“你要是那樣,早就讓人給吃得乾乾淨淨了。”

董靈鷲笑了一聲,沒回答。

鄭玉衡又道:“要是你也能料理我就好了。”

董靈鷲:“……”

她伸出手摸了摸鄭玉衡的額頭,被對方拿了下去,爭辯道:“我沒發熱。”

“你這腦子糊塗的,不似正常。”董靈鷲道,“一定是在江水裡泡完灌進去水了,快倒出來。”

鄭玉衡睜大眼睛,湊上去麵對麵,極為認真道:“我是說,檀娘到時候下一道詔書,賜死我給你陪葬。”

董靈鷲:“……水進的還不少。”

“因為我怕你跟我想的不一樣。”鄭玉衡提高了聲音,“你肯定想著讓我輔佐陛下,然後交代給我一樁什麼重過山陵的天大囑托,不許我陪你。你肯定是這麼想的。”↘思↘兔↘網↘文↘檔↘共↘享↘與↘在↘線↘閱↘讀↘

董靈鷲被他說中,也不惱,坐起身攏了攏被子,道:“不然你還想怎麼樣?我這麼培養你是為了什麼,鈞之也是修文讀書的人,怎麼不知道我有心成全你的抱負。”

鄭玉衡也起身,一邊抬手給她把被子掖得嚴嚴實實,一邊抬首跟她理論:“我要是為了自己的抱負,我根本就不去那裡,我是為了讓你省心,不用你成全。”

董靈鷲道:“好,這個情不領也沒什麼,我是有意讓你做輔佐皇帝的純臣,因為你身後沒有家族倚靠,待我百年之後,正好……”

“你要跟明德帝住一起是不是?”鄭玉衡冷不丁地冒出來一句,“不行,他都陪你二十年了,以後的千年萬年,爛在土裡,化成灰,都該歸我了。”

“什麼不行?”董靈鷲掃視了他一下,對小鄭太醫的思路難以理解,“你就是得寸進尺,順著竹竿兒往上爬,早一年你敢說這話麼?”

鄭玉衡抬手抱了她一下,把她摟在懷裡,低頭蹭了蹭她的臉頰,但是還不耽誤回話,說道:“那也是你搭的竹竿,那我們各退一步,不吵了,不然氣得你睡不著,我又要心裡難受了。”

“怎麼各退一步?”董靈鷲問他。

“你彆總想著把我一個人拋下,”鄭玉衡道,“人的壽數無常,萬一我有幸走在前麵呢?這樣,到時候你還是進帝陵,跟先聖人合葬,然後讓我躺在你倆中間,我還是陪著你……”

董靈鷲沉默了片刻,又躺了回去,道:“滾。”

第105章

董靈鷲隻是闔眸假寐, 實際上並沒有覺得困倦。兩人彼此安靜,默了一會兒, 大約也就幾個呼吸的時間, 一隻手就從旁邊伸進錦被邊緣,輕輕地落在她手心裡。

董靈鷲掀了下眼皮,看見鄭玉衡粘膩地湊過來,背影逆著窗隙微光, 手指在她掌心裡畫圈, 而後伸展開來, 握住她的手。

他道:“我說的是沒道理了些, 但你一不高興, 總不理我,偏偏臉上也不太露出性情,我總看不出你是真不高興, 還是故意騙我的。”

董靈鷲道:“故意騙你的。”

鄭玉衡對於這麼直接的回應反而有點愣:“真的?”

董靈鷲忍不住一笑,說:“就算我說得不是假話, 鈞之能聽出來不成?”

鄭玉衡思索片刻,審視自己一番,認真道:“檀娘要是有心騙我, 騙到死我也心甘情願,隻是你不能帶著氣睡, 傷身損神, 你隻管罵我就好了。”

董靈鷲打量他幾眼,沒說話,而是在心裡緩緩琢磨著——兩年前她第一次見鄭玉衡的時候, 覺得這小太醫人長得俊俏, 氣質她又喜歡, 才把人留下來的。一開始隻覺得他哪裡都好,愈來愈合心意,但相處得越久,她越發覺鄭玉衡有幾分“心癡意癡”的念頭。

所謂癡人,並非魯直、愚昧、粗苯,恰恰相反,他聰明警醒,才智能過世人,難得還有一番勇毅膽氣,見生死一線而臨危不懼,這種種的優點累加起來,上天又偏偏派給他一處不可理喻的缺點。

一旦他犯了這種類似於精神上的執拗病症,就算有一萬個聰明也不好使了。就像是方才,跟一個一般聰明的人說出那番話,十個人裡有九個半都要感念她的培養和打算、知道什麼才是人間正途、長久之計,知道什麼才是對自己好、對大家都好的選擇……

然而這樁規矩到了鄭玉衡這裡,反而就不作數了。董靈鷲知道他並非愚蠢,是“明知不可為而為之”,是他這個人心智精神上罕見的、又無法根除的頑疾。

她久不言語,鄭玉衡越等越慌張,怕她真背著自己、也不說出來地生悶氣,於是想了一番,略有不甘地低頭認錯道:“我那主意是說順了口,一時不妨順出來的。先聖人品行高潔、尊貴無比,我怎麼好挨著他,就是嘔也嘔死了,我必然挨著你。”

一會兒說明德帝“品行高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