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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後 道玄 4266 字 6個月前

來。”

周氏聞得話風, 便不掩藏, 道:“能親身來拜謁太後娘娘, 才是妾的福分呢。娘娘兒女雙全,好得都不用說了,光是長公主殿下的風儀,就是世上最絕世最無二的了。”

董靈鷲雖然是個做娘親的,但她的脾氣跟大部分人不同,大多人被外人誇讚自己的兒女,無論多麼謹慎、多麼謙遜的人,大多都會從心裡生出得意驕傲之情,此是人之常情,沒什麼好說的。

但她這個人不太一樣,因為在宮裡活得累,二十年操心過千百件事。所以一旦有人誇她、以及誇讚她的兒女,董靈鷲的第一反應都是對方的目的、對方必有所求等等。

這種下意識地防備和冷淡,就是因為多年在宮中的習慣。

董靈鷲的手指輕輕搭在案邊,在木質桌案的邊緣有規律地輕敲,神情溫和道:“那丫頭彆的都還好,隻這眼神太差,在看人上失了手。不然也不會獨居公主府了。”

她這樣一引,周氏自然立即道:“是沒有福分的人配不上殿下,我們這樣的小門小戶,中等人家,連想著讓小郎君去服侍公主,恐怕還不能呢。”

小門小戶?中等人家?王家?

除了在皇城大內裡低頭,王家這種高官仕宦、又滿門書香之族,就是看見侯爵公府,也未必看得上那些紈絝膏粱子弟。

董靈鷲輕笑了一聲,大抵琢磨出她的來意了。

其實話說到這裡,兩方心知肚明,差不多就到頭了。但周氏巴望著太後這邊漏一漏口風,看這檔子跟皇家結親的事宜能否可行,又道:“殿下之前相中的人不好,都是沒有讓娘娘掌眼的緣故,這親事啊,還需得父母點頭,要是太後娘娘理會小輩……”

董靈鷲靜靜地等她說完,微笑道:“哀家早就放下手,將這事拋到一邊了,彆說她不成親,就是她出家立誓,終身不靠男人,哀家也不勉強。”

周氏神情微滯,臉色有些不對勁了,恰好此刻董靈鷲似乎才想起,恍然道:“聽人說,淑人你家孩子也是這個性子,終身不要娶妻,一心清淨,哀家覺得這倒也好,男人離了七情六欲,就清淨。”

周氏聽聞此言,心裡跟剛從冰水裡拔/出來的一樣。她強顏歡笑地點頭:“是是……我家那是一個孽障……這瘋話都傳到太後您的耳朵裡了。”

“我是老了,又不是聾了。”董靈鷲笑眯眯地說,“你們坐在家裡說得話,但凡有丁點忤逆,說不準哀家在這兒喝茶還能聽見一句呢。”

周氏心神一顫,頓時坐立難安起來,分明天不熱,卻覺得額頭、發根、連同脊背上都出了汗,冷意上湧,風一吹就涼颼颼的。

“再說……”董靈鷲頓了頓,“想出家參禪,那是悟了,不算忤逆。瑞雪,將櫃子裡你收著的那串檀木佛珠拿出來,賜給王家那個有悟性的孩子。”

瑞雪姑姑低首應下,轉身而去,不久便取來佛珠,遞給周氏。

周氏的臉色變化不定,伸手接了佛珠,一麵拜謝太後娘娘,一麵又謝過內貴人,心裡惴惴,再不敢吐露半個字,隻勉強喝了盞茶就走了。

女使送走她時,還聽見周氏捧著佛珠,嘴裡念叨著“這可怎麼得了”、“哪有奉旨意修行的?”……如此之言。

待她走後,瑞雪服侍董靈鷲喝藥,望了一眼天色,道:“小鄭大人該是快回來了。”

董靈鷲道:“北征的事還沒完,他‘鄭鈞之’這時候還論不到什麼功勞獎賞,隻留在京中養傷罷了。”

“是了,小鄭大人原本連戶部也不用去,娘娘還給他派這麼一樁活計。”瑞雪道,“久未見麵,他必然是想寸步不離地陪伴著您的。”

“他隻想著為我辦事,不記得為皇帝辦事。”董靈鷲道,“日後他在皇帝身邊的時候,恐怕比在哀家身邊的時候還要多,哀家不能一世護著他……見麵就不對付,那是君臣的道理嗎?”

“娘娘……”瑞雪頓了一瞬,隨後將藥碗遞上去,低聲,“您風華正茂,且不可做為身後之事思量的習慣。”

瑞雪跟了董太後多年,聽得出她這番安排和考慮的弦外之音,一時心中隱痛,擅自開口道:“以奴婢看,真有身後事,鄭大人未必想獨活著,就算是我們這些人,若天有不測,也是去做皇陵底下一世的守碑人……”

“那倒不必。”董靈鷲道,“非要活活煩死我不可?就此打住,免得你傷心。”

她看起來倒是坦然,將藥飲儘,吃了兩塊蜜餞,一邊接過濡濕的熱毛巾擦手,這時想起被瑞雪打岔時偶然忘了的話來,轉頭問:“對了,王家怎麼突然來問這個?盈盈轉了性,終於把許祥丟到一邊兒去了?”

董靈鷲對孟摘月的性格非常了解,她這個人熱度有限,要是全身心地投入到《大殷律疏議》的編撰活動當中,廢寢忘食,彆的都能丟在腦後,但要是不給她一樁這樣的正經事,讓她投入到許秉筆的身上,那鬨出什麼驚世駭俗的事兒來,隻要是公主辦的,都在意料當中。

瑞雪的對食在公主府,比旁人了解的多。她微微搖首,歎氣道:“許秉筆是內廠廠督、禦前秉筆,也是讓群臣恨之入骨的執法人。他跟殿下常有些公務上的交接,在殿下奉旨修法之後更頻繁了,殿下怎麼會將他拋在一邊呢?”

董靈鷲點了點頭,道:“那就是王家太多情了,可惜落花逐流水,盈盈也當了一回無情的流水啊。”

瑞雪這才笑道:“正是。他們家那個不肯成親的大郎,不過因為他爹的緣故,略略請教幾個問題,就放下悟性肖想金枝玉葉了。季景明從旁看著,也覺著……這就是男方的一廂情願。”

說著,她給太後換了另一塊乾毛巾擦手,捧上一杯溫茶來。

董靈鷲不急著喝茶,默然思考了片刻,道:“讓他倆湊在一起,沒出什麼事吧。”

這裡的他倆,指得就是孟摘月跟許祥。

李瑞雪瞬息意會,道:“那能出什麼事呢……畢竟太監不是男人。”

“我不是說他,”董靈鷲道,“是說我這個公主——盈盈雖然讀了書,但她天然就不是守禮的性情,去大理寺看案卷、拜王先生為師之前,盈盈看上了誰,我都怕她心思不定,哪天衝動搶回去……沒豢養十個八個男寵麵首在府上,都算是乖了。”

瑞雪沉默片刻,道:“許秉筆不聲不響,可卻是個閻王。滿朝堂也少有不罵他恨他怕他的,兢兢業業、如履薄冰,不妨哪天就會出了事……何況他明白,他奴婢的身份,怎麼配得上殿下呢。”

董靈鷲想著這件事,沒回答,而後又道:“讓季景明先瞞著皇帝,問了隻說不知道,要是皇帝知道王家的意思,就說我的話,哀家沒看上他們家,就這麼去辦吧。”

瑞雪垂首道:“是。”

……

鄭玉衡從六太子所居彆院回來,將紙上之言轉交給歸元宮天子近侍,隨後一路上都在想著公主那件事怎麼措辭。

正黃昏,晚來風急,下起一陣小雨。

鄭玉衡正走進回廊裡,倒是不怕下雨。廊裡沿途隻有三兩個小內侍,在那兒架梯子擦拭回廊頂上的鈷藍色殿版,將灰塵拂拭下去。長廊左側是一片荷花池,初夏小荷未露,便有內侍乘草棚船下去打理。

此刻雨來,水珠濺得波紋四漾,蓬船撐楫靠岸。

廊畔雨聲淅瀝,鄭玉衡腦海中想著事情,也還沒淋著,忘了自己沒帶傘的事兒,光顧著怎麼全跟公主的“一起挨罵”之誼了。

他出神之際,踏出回廊的邊緣,迎麵撞上一個人,居然是許祥。

鄭玉衡莫名略感心虛,就像是要為他人向好朋友牽線搭橋,卻遇到好朋友的心上人一樣,有一種詭異不明的微妙感。他客氣行禮道:“許秉筆。”

“鄭太醫。”許祥回禮,“回慈寧宮?”

“對。”

許祥道:“禦前換值,奴婢回慈寧宮伺候太後娘娘。方才在那邊望見鄭太醫未帶傘,不如同行。”

他身後的小內侍正擎著一把青色大傘。

鄭玉衡愣了一下,總覺得對方帶了點有備而來的意思。他疑惑地將許秉筆上下打量一遍,點頭道:“好。”

兩人跨出長廊,由內侍撐傘,一路向慈寧宮去。路上鄭玉衡悄悄問他:“你是不是知道點什麼?”

許祥道:“奴婢不知鄭太醫說得是何意。”→本→作→品→由→思→兔→網→提→供→線→上→閱→讀→

鄭玉衡道:“……沒事。多謝你的傘,一會兒你聽了不要打我就好。”

第104章

兩人進入慈寧宮, 鄭玉衡先沒急著說小皇帝囑咐的那件事,而是在東暖閣換了衣裳, 將被濡濕了邊角的公服換下去, 著董靈鷲喜歡看的淡色常服,而後又問了問崔靈這一日的侍藥如何。

黃昏雖好,卻實在太短。等鄭玉衡抽身回正殿時,裡頭已經點起盈盈燭火。

許祥跪在地上向董靈鷲回報內獄之事, 兩人問答如常, 等到跪奏結束, 許秉筆才起身侍候, 站到一旁。

一般情況下, 董靈鷲都是讓他回後省休息、不必在殿內伺候,但今日不知道怎麼回事,居然沒有開口。

鄭玉衡等董靈鷲辦完了正事, 過去請這一日的平安脈。隨後女使搬了張椅子過來,他便坐在董靈鷲近前寫脈案, 神情看似極認真。

直到董靈鷲瞥了他一眼,掃過紙麵,道:“寫錯字了。”

鄭玉衡的手猛然一頓, 尷尬地挽了挽袖口,故作若無其事, 又另換了一張紙寫。

董靈鷲問他:“有心事?”

鄭玉衡沉默片刻, 道:“替陛下問您……娘娘,咱們能不能進寢殿去說?”

董靈鷲笑了:“哎呀,你成了皇帝的屬下了, 什麼難以啟齒的話, 還要避著人。你不避人的時候難道還少?”

鄭玉衡啞然失語, 想起自己剛回來時,當著瑞雪姑姑的麵行冒犯之舉,頓時不好意思起來,低聲道:“都是臣衝動冒昧的錯。”

“有事就直說吧。”她道。

鄭玉衡與她四目相對,在燭火間見到董靈鷲今日未卸的額間金箔和一套黛影絳唇妝,唇瓣紅如塗朱,較往日的多了幾分鮮妍,眉如遠山,眸似秋水,莊美華豔,他稍稍一怔,把尋思了一道的措辭給忘了、連同公主的什麼友誼情分,都一下子拋諸腦後,愣愣地眨了眨眼。

董靈鷲疑惑地看著他。

鄭玉衡又眨了下眼,喉結微動,然後低下頭,忽然道:“這世上竟有我這樣運氣好的人……”

董靈鷲:“……鈞之?”

她叫他的字,他還一時反應不過來,對這兩個字不夠敏[gǎn],喃喃道:“我真該折壽二十年陪您一起生、一起死,再給先帝磕兩個頭才是。”

董靈鷲伸手捏了捏他的臉:“……你去給他磕頭,他要是有一點法子,一定從皇陵裡爬出來,掐死你這個得誌小人。”

鄭玉衡柔軟白皙的臉頰被捏紅了,他任由對方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