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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後 道玄 4262 字 6個月前

朱裡阿力台——也就是這位年輕的六太子,他掌兵以來,除了前些時日離州城的那一場,幾乎沒吃過什麼太大的敗仗。本想率領自己麾下滿打滿算的一萬藩騎、一萬正卒來切糧道、前後夾擊殷軍,然而此刻,他作為一名軍事領袖,很快就嗅到了不祥的慘敗味道。

“給俺都停下來。”阿力台衝著兩側傳令兵道,“後麵的人,撤兵,一百丈之外的直接掉頭撤兵,立刻走!”

“六太子,”一人道,“撤不出去了啊,河灘那頭咱們來時候的正路讓人堵了,領兵的是殷軍都統高成業。”

“多少人?!”

“粗略一望,也有個萬戶……”

朱裡阿力台陰著臉,抽出刀來,轉頭看向李宗光派來交涉的殷人,他手起刀落,一頭瞪大雙眼、長著嘴的大好頭顱滾落在了坡上。

“此賊騙了俺!”他怒道,“今日逃出去,我必取此賊性命!”

說罷,當即調轉馬頭向後方逃去。

統帥雖然落荒而逃,但那麵旗幟卻還插在那裡,因此大多藩騎都還未軍心渙散,以為六太子就在旗幟邊督戰呢。

在如此“旗幟督戰”之下,第一波衝下去的藩騎自然知道向後肯定是個死,六太子的督戰隊砍頭比殷軍殺人還利索,前方還有一線生機,如此一來,更是直直地撞在了甲陣上。

隻聽極刺耳的兵戈交錯聲,此起彼伏,震撼至極地響起來。

這聲音近在咫尺,仿佛下一刻就刺穿到了肉裡。張見清已經握不住韁繩,被嚇得險些從馬上跌下來。

鄭玉衡扶住他,望著前方甲胄兵卒從中的尖銳刀兵,在甲陣扛下來的下一瞬,不知是哪個北肅騎兵將長/槍移開,偏進兩方盾的中間,刺入甲胄間隙中。

隻聽“噗呲”一聲悶響,離兩人僅有三五步的一個持盾正卒口噴鮮血,身體如泥一樣軟倒下去,但同時,那個刺穿他身體、握著槍的北肅騎兵也被何成飛迎麵劈倒,被踩在了馬蹄之下。

這就像是拿一把錘子砸龜殼,就算一下沒能砸裂,遲早也是會被搗成爛肉的。

大將軍那邊戰況再快,能有這邊急切嗎?

“都給老子滾開,爾等莽荒鼠輩!!”

就在何統製再度擋在兩人麵前,聲音雄渾地高聲喝罵時,一道羽箭冷不丁地破空而來——

這箭居然不是從藩騎那邊正麵襲來,而是在後方射出。除了鄭玉衡寒毛倒立,預警狂響之外,其餘人幾乎對身後沒有防備。

鄭玉衡來不及解釋,甚至於他的大腦都沒有這麼快的反應,身體反而率先行動起來,如本能一般抽出袖中短刀,衝著何統製的背後中心一劈!

令人牙酸頭痛的嘶啦聲響起,他竟然真碰到了飛來的羽箭,兵刃叮地一聲擋住箭頭,一支羽箭掉了下去。

鄭玉衡的半個胳膊都被震麻了,他扭頭一望,見到數匹馬、極稀少的幾個人,立在三十丈左右的山峰上,衝著他本人張弓搭箭。

他脊背上躥上來一股涼意,大腦幾乎沒有轉動的餘地,光靠本能和直覺一般伸出手,握住了身旁一人遞上來的柘木弓和三羽箭。

顯然,在逃出營地的那一夜當中,有人記住了這位小鄭大人的射術。

風聲獵獵,四周交戰聲無數,甲胄和刀兵刮出哢嚓哢嚓的層層重響,在這樣紛雜、混亂,甚至極其危險的情況下,鄭玉衡卻充耳不聞,伸手拉弓。

他沒有用心去判斷。

但在他的直覺當中,認為立在最中央、沒有騎馬的那個人,一定是李宗光本人無疑!

這個人血腥殘酷、恨不得將他抽筋拔骨的視線,根本不需要辨彆。

兩人拉弓對望,幾乎同時鬆手,由於情勢緊急,鄭玉衡近似是隻憑本能地放了一箭。

下一刻,破空聲幾乎立時逼至麵前。

第97章

鄭玉衡身下的馬發出一陣嘶鳴, 馬蹄轉了個方向。瞬息間,那隻羽箭貫入他的左肩, 血流不止, 巨大的衝擊力在猝不及防間,將鄭玉衡整個人從馬背上翻了下去。

“鈞之!”

張子墨從旁扶住他,一碰對方,摸了滿手溫熱的血, 他急出一腦門汗:“這可怎麼辦?那放冷箭的人是誰?”

鄭玉衡無力回答, 但他的視線向對射的另一邊望去, 見到原本立在那裡的人影已經倒下, 月光朦朧, 生死不知。

與此同時,維持至今還沒有完全潰散的甲陣在藩騎衝擊之下,已經有被碾碎之勢, 何成飛同樣負傷,從甲胄之間向外徐徐地滲出血來。

他一力將擋在麵前的藩騎砍倒, 扭頭放開喉嚨吼道:“所有人,跳江!”

“何統製!鈞之負箭傷,這江水冰冷如何跳得?”張見清急道。

“他娘的, 不跳就等著被衝死吧!”

何成飛早已下馬,根本沒有在拖延一刻的餘地, 隨著他的指令, 這些禦營中軍的將士們也感覺到情勢危急——而且這隊藩騎不計死傷地衝陣,並不全然是為了殺了他們,而是為了在身後的耿將軍刀下覓得生機。

換而言之, 他們也想過江!

何統製此刻一聲令下, 其餘將士等再無顧忌, 登時卸甲轉頭,跳入波濤不絕的江水當中。

張見清正在猶豫,便感覺一隻大手從後猛推,將他和鄭鈞之一人一下,全都扔進了水中。

“娘嘞,還在這兒磨磨唧唧的!”何成飛轉頭,稍微阻擋斷後,旋即看向四周占據,二話不說,也舍下盔甲,轉身跳了下去。

整隻隊伍化整為零,在藩騎最後難以抵擋的衝陣之下,防止了大多數人當場死亡的後果。但與此同時,這種騎兵隊終於也抵達江畔,為首的千戶扭頭看著身後的火把、兵將,滿山漫野的砍殺之聲,心神一抖,連忙用蠻語下令道:“我們也撤!”

至於撤退之法,自然就是遊回幽北、與大將軍乞列合赤彙合這一項了。

……

大寒江的江水才解凍不久,地臨北疆,這裡頭的水雖然清冽勝雪,但也同樣的寒氣逼人。

就算鄭玉衡會水,但在這種情況下,他不直接沉底就算是不錯了,更彆提什麼“遊到對岸”了。

他渾身既冷又熱,左肩一陣一陣地絞痛,失去對時間流逝的精準感知,不知道過了多久,不知是一炷香、還是一盞茶的時間,忽而有一隻手將他從水中提了上去,耳畔之聲嘈雜無比。

也是在這個時候,他徹底失去了意識。

漫漫長夜。

待鄭玉衡重新醒來時,他的肩膀上已經沒再插著羽箭,而是被處理過、敷好了藥,還纏上繃帶了。

他睜開眼,見到破曉的天色,以及不遠處燃起的烽火狼煙,視線下移,麵前幾步之處,就是一片篝火。

在這時,身旁的人似乎也發覺他醒了,開口居然是純正的大殷官話、不帶半點口音:“大人,蔣大人,他醒了!”

旋即,穩健的腳步聲響起,一個熟悉的麵孔蹲下`身湊了上來。鄭玉衡辨認了片刻,在這張抹著灰和遍布風塵的臉上認出對方:“指揮使……蔣大人?”

“嘿,勞煩小鄭大人記著我了。”蔣雲鶴爽朗一笑,上下打量了他一會兒,“行啊,這體質不孬,醒得夠快的,要是換個身體不好的,這箭傷、江水,一回就能把命交到閻王爺那兒。”

“多謝指揮使搭救。”鄭玉衡唇瓣乾裂,嗓子也嘶啞一片,“您怎麼會在這兒?”

“我怎麼在這兒?”蔣雲鶴笑道,“我他娘的比耿哲來得還早呢,他那老小子就是保護不了……咳,在北疆待得太久,說話都莽撞了不少,呸。”■思■兔■網■

他伸出手,從部下那邊拿過來一壺水,在這種情況下,水可比酒值錢和稀少多了。

鄭玉衡接過水壺,又道了聲謝,而後潤過喉嚨,坐在原地望著不遠處的烽火,腦子裡有點轉不動了。

他的傷處理過,也被換了一身乾燥的衣服,就是這篝火稍遠,頭發還微微濕著。

蔣雲鶴坐在他身旁,見他雖然麵色蒼白,也負了傷,但是神智還很清楚,便道:“講清楚,我也不是特地過來撈你的,都不是我認出來,而是常常在宮裡執勤的麒麟衛認出你的,娘娘雖然特意吩咐了一句,但這戰場之廣大,我琢磨著,哪裡就能碰巧搭救上了呢?誰知道還真就這麼巧。”

鄭玉衡的耳朵裡隻聽見一句,聞言望了過來,眼眸微亮:“娘娘說了什麼?”

“就吩咐了一句,要是在城池和後勤各關隘之外的地方遇見你,就把你捆了扔車上,拉回京城裡去。”

鄭玉衡渾身縮了縮,忍不住看向一旁的車——一匹老馬拉著,上麵都是一些器具、草垛、並炊具等雜物,擠一擠,倒是還真能再容下一個人。

這時候在看蔣雲鶴,指揮使臉上的笑容就有些微妙玩味了。

“蔣大人,我……”

“小鄭大人,你不必說了。”蔣雲鶴道,“斷斷沒有違抗皇太後懿旨的說法,彆說是從水裡撈上來,就是在路上碰見,我也得把你捆回去。”

鄭玉衡歎了口氣,而後向不遠處望去,見到幾乎所有禦營中軍的殘兵,包括何統製、張見清兩人,都被救了上來,在另一頭的篝火前休息,大多都睡了過去。

另外,那些跟他們幾乎前後腳跳江的藩騎,可就沒有這麼好的待遇了,被捆著手腳連成一串兒,由數個麒麟衛看管。

“耿將軍打勝了嗎?”他問。

“不勝?不勝就是掉腦袋的事兒了。”蔣雲鶴道,“我們既然不是專程來等你的,那自然就是……”

他話語頓了頓,沒有詳說。

但很快,鄭玉衡就知道他們究竟在等誰了。

不久後,從另一頭的河岸線上,又押送過來一批北肅軍士,不僅一個個垂頭喪氣、血汙滿身,還渾身濕淋淋的……蔣指揮使這回的任務,怎麼跟撈魚似的?

大約過了片刻,鄭玉衡便披著不知什麼皮毛拚湊的外衣起身,他肩上負傷,手腳剛剛從僵硬麻木中找回知覺,此刻狀況才好些,唇上稍微有了點血色。

蔣雲鶴沒顧得上這邊,鄭玉衡便湊到了所有俘虜之中、唯一一個被關進木頭囚車裡的人——也就是這群潰兵的實際領袖,六太子朱裡阿力台本人。

他撤出去了四千騎兵,然而撤退路線上跟殷軍都統高成業撞了個正麵,當場拚殺戰死一千餘人,受俘兩千餘人,剩下不滿八百親衛,保護著六太子從大寒江東側突襲而出。

隨後,這八百人被圍困至江畔,加上路上被火器、弓箭射死的,被小股殷軍咬下來的,到了江邊,甚至隻剩下三百人不到,乞列合赤接應不及,他們唯有跳江回幽北一途!

然而剛上了岸,就看見一夥民兵荒民打扮、灰頭土臉的漢子們,臉上露出微妙又恐怖的笑。

於是乎,北肅這位最有希望的繼承人,變成了籠中俘虜。

“你可彆碰他。”蔣指揮使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