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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後 道玄 4277 字 6個月前

靈鷲將手裡的信交給瑞雪,讓她遞過去,孟誠接過來看了個大概,跟著有點冒涼氣——真跟母後說得差不多,鄭玉衡這人根本不受教訓,這種事,他也敢做?!

孟誠剛要開口,就聽見董靈鷲說:“你給的兵,倒是讓他做出一番事業來了。”

這話泛著涼氣,似乎是誇,但似乎又不是。

孟誠心裡有點兒沒底,欲言又止。

要是沒有他的詔令,鄭玉衡會跟很多其他糧道的督運一樣,會被武臣以勢逼壓,在洪天關邊緣的村鎮上留下,並且從此運輸路線也就截至到此處,可以說是按住了一切事端的開始。

但若是如此,他也就帶不回什麼有效信息。

董靈鷲轉動著手裡的珊瑚珠,沉默了片刻,又道:“無論能否大勝,亂軍叢中,稍有不慎,恐怕就是殉國裹屍而還的下場……這豈不是如了皇帝的意?”

孟誠百口莫辯,從未這麼期望鄭玉衡彆出什麼事——這人膽子也太大了!

小皇帝也不曾想,膽子不大的人,哪有在他跟前把他氣得無可奈何的本事?

“母後,”他連忙澄清,“兒臣絕沒有要害他的意思,兒臣是為了……”

“你不必說,哀家知道。”

董靈鷲製止了他接下來的話,歎道:“換了彆人,但凡是你朝中哪一個圓滑知進退、長袖善舞的官僚,早就退下來了,哪還有以身犯險、在三軍之先的這一套。”

孟誠也感覺不可思議,按照他的想法,到了離州城之後,他怎麼著也該安安分分地算賬算數、乾他該乾的活兒吧,這人的路線怎麼越走越跑偏了?他還想殺兩個北虜的兵,把人頭拎回來當禮物不成?他母後又不喜歡!

鄭玉衡的腦回路奇特,誰知小皇帝的腦回路也不怎麼正常。董靈鷲咳了一聲,孟誠才倉促收回思緒,低首道:“是兒臣的錯,如此忠勇之士,兒臣以後一定善待,絕不再有苛責疑慮之心。”

“那也得等他回來。”董靈鷲按下心口的憂慮煩亂,維持著平靜無波的神情,一邊看了看其他的回報,一邊道,“可惜,哀家原本以為能晚一些才用上,恐怕這就要動用了。”

孟誠怔愣了一下:“……母後說得是……”

董靈鷲道:“神機營,還有……”

她的話也頓了一下。

在這短暫的停頓當中,孟誠腦海裡千回百轉,突然想到麒麟衛指揮使因病告假多日的事端,加上京中兩衛最近的動向,他猛然心驚,不確定地問:“……麒麟衛……?不是派出去到京郊巡查……”

如果說精銳部隊,恐怕沒有比麒麟衛更精銳的部隊了。而且由於他父皇的默許,他們名義上屬於護衛“帝後”的京衛,但實際上卻人數眾多,並且幾乎是直屬於太後的。

“明麵上,它們是還在京。”董靈鷲低聲道,“並且明麵上,他們永遠在京。”

“母後,”孟誠道,“既然如此,那紫微衛要不要調過來一些?兒臣實在——”

董靈鷲搖頭。

這樣的決策曾經他們也做過很多次。她和孟臻都不是什麼按部就班的人,這支京衛名義上永遠在京,實際上,他們早就不止是京衛那麼簡單,他們的刀鋒沾過匪寇、反賊、甚至旁支藩王的血,麒麟衛指揮使蔣雲鶴,更是乾了不少說都沒法說的殘酷之事。

有時是為了平亂,是為了四海安寧,但更多的時候,是為了權力。

這也就是說,在戰場上,董靈鷲其實還有著另一隻眼睛,隻不過他們沒有表露、化整為零,也許就裝扮成因亂而逃亡的某地流民,蟄伏於大寒江的某處,等待裡應外合的時機,隻待一個命令、一個標誌——

鄭玉衡將這個時機送來了。

事到臨頭,她不能不用。

董靈鷲手中的珠串停了,她放下一概回報,稍微閉了下眼,輕聲道:“瑞雪。”

瑞雪低首回應:“太後娘娘。”

“六百裡加急,傳旨至洪天關,讓守兵務必在天亮之前,點起關外烽火。”

“是。”

第96章

夜風凜冽。

如果在京, 按照當下的節氣,應當是溫暖和煦之春風、山花爛漫之麗景。

隻可惜, 沒有人來得及思念故土。

恢複了最初配置的禦營中軍運糧隊, 何成飛磨著自己的後槽牙,看了看在他出城不久就快馬追上來的鄭大人和張大人。

鄭大人麵無表情,依舊騎在馬上,由於他外表與內裡不同, 在這麼個荒蕪之地裡, 看起來簡直就像是一根放雪地裡凍過的甘蔗, 涼颼颼甜絲絲的, 渾身上下寫著“肩不能扛、手不能提”這八個大字。

何統製視線一掃, 看了看他纏著繃帶的手,想到那飛射出去的一箭,覺得牙更酸了, 掉頭看了看張大人。

張見清緊攥著韁繩,麵容有些緊張, 雙手攥得緊緊的,時不時問:“真有人接應咱們嗎?……鈞之,我有點後悔了, 要不我還是……”

可一想到回去估計沒人送他,張見清又打消了這個念頭, 讓自己的馬靠得離鄭玉衡更近一點。

隊伍逼近了兩峰之中的一條寬闊土路。

在昏暗的月影裡麵, 鄭玉衡的視線穿過隊伍中的火把,遠眺向土路的儘頭——在那裡,很快就要抵達一處背靠大寒江、左右視野卻十分開闊的地界, 而渡河是需要時間的。

如果不出所料, 朱裡阿力台就會等候在開闊之處, 讓騎兵在這種地方發揮出最大的效果,就像驅趕牛羊牲畜一樣把這支隊伍在河邊包圍吞沒下去,並且從這群人口中撬取訊息、攥緊河關五路的所有供給路線。

既如此……這兩峰上,應該會有斥候探查情況吧?

鄭玉衡控製著自己的視線不要太過明顯,但他的心跳卻越來越快,隨著馬蹄的落下,這心跳聲幾乎蓋過噠噠的足音,因為此時此刻,他們理應暴露在敵人的視野之內。

除了朱裡阿力台的斥候之外,大將軍的人也在兩峰之上瞭望,隻不過他們更隱蔽,更無聲,做好了黃雀在後的準備。

但耿哲可不像他這麼僅僅隻是心跳劇烈而已。

耿將軍比底下那位當誘餌的何統製還更牙癢癢,由於運糧隊的火把,以他極好的目力,自然可以看見裡麵的文官身形——

要怪就怪鄭玉衡細皮嫩肉的太難偽裝,不然換個兵卒上去替下來,倒還比他們兩人真身上來強點……不對,蔣雄怎麼把他給放出來了?!

但事已至此,這時候也沒功夫把蔣雄拎著領子罵一頓。耿將軍麵色沉峻,這點思緒僅在他腦海裡存在一息,旋即收斂停滯,進入“獵人”角色當中。

作為引蛇出洞的“誘餌”,螳螂捕蟬裡的那個“蟬”,鄭玉衡此刻是無法感知到兩方的思緒、謀略、以及心理變化的,但他卻有一種奇異的第六感……落在他身上的視線,除了無情緒、平和的之外,似乎還有一道令人汗毛倒豎、心臟狂跳的盯視。

包含著冷酷、憤恨、痛苦,就像是在注視著一具屍體。

鄭玉衡攥著韁繩,表麵上什麼都沒有感知到,但以他在此夜當中的直覺,卻能有九成把握確認李宗光本人就在這周圍,在山峰、曠野,或是某一個遠而高的坡上望著他,而此人的身邊或許就站著貪婪狡詐又勇猛無比的女真騎兵。

他摸了一下袖口底部,那裡還放著一把短刀。

而且這把刀真正%e8%88%94舐過咽喉的血。▃本▃作▃品▃由▃思▃兔▃網▃提▃供▃線▃上▃閱▃讀▃

火把燃燒著,身後空空的運糧車無聲地顯示出他們需要再度籌糧的使命。

因為人數較多,隊伍中的一些人偽裝成了民夫,實際上他們厚厚的棉襖下並非是棉花,而是甲胄。這些套著車的馬也隨時可以解開繩索,釋放出戰馬的腳力。

“鈞之……”

“子墨。”鄭玉衡終於開口,“一會兒如果有流矢,躲到車馬的後方。”

張見清僅僅愣了一息,隨即點頭應下,忙道:“一會兒就要——”

“來了。”他說。

隨著鄭玉衡開口,張見清立即扭頭向前方看去。

隨著走出兩道山峰陰影,在聽得見滾滾江水濤聲的荒蕪野地之上,左側響起轟然的馬蹄聲、如隆隆而起的戰車,兵甲碰撞,黑影重重,火把環繞起來,如同一層又一層令人窒息的網。

嘩啦——夜風鼓噪,寫著北肅文字的旌旗看不清具體模樣,卻能看見揮舞的影子,像是一張刺破夜幕的巨大爪牙,隨著“網”的逼近籠罩而來。

騎兵們身上穿著甲胄和皮毛,頭發剃得各式各樣,講著粗糙又洪亮的蠻語,在槍刀與火焰閃出來的白芒之下,這些藩騎大笑著、幾乎勝券在握地碾壓而近——

沒有弓箭手,他們想抓活的。

幾乎是在這情景映入眼簾的下一瞬,所有禦營中軍已經從腰間抽出佩劍,何統製扭身將鄭玉衡、張見清兩人擋在馬後,整個運糧隊的形態在極短暫的情況下發生了變化,將兩位督運圍繞在中間,假扮民夫的兵卒從蓋著草的車底抽出堅盾,形成了讓對方無法立即造成有效殺傷的防陣。

而在藩騎迎麵進行衝陣的同時,兩道熊熊的火把從兩峰之上立了起來,在夜空中揮了兩揮,瞬息間,一道洪亮的戰鼓響起,伴著幾乎將人耳膜震破的鼓聲,在這片河灘前、一直到以人正常目力都看不清的地方,舉起了無數相同的兩個火把和旗幟……

隨著這信號亮起的,還有火器、刀兵、甲陣!

“看來咱們得盼望耿將軍快點登坡拔旗了。”鄭玉衡望著遠處的北肅旗幟,“這麼大規模的夜戰,持續不了太久……兵法上說以十圍之,保險起見,六太子這兩萬人恐怕都是實數。”

“我的祖宗,你這功夫還分析這些乾什麼啊?”被圍在眾人中間的張見清手腳無措,渾身僵硬冰冷,覺得血都在倒流,“你我不過是誘餌中的一環,給那個叛賊李宗光來認的!有這功夫,咱們還是求求大將軍神武非常,從後頭直接拿住那什麼六太子,這不比什麼都有用?”

鄭玉衡道:“兵貴神速,大將軍先我們一步埋伏,這口子早就從後麵撕開了,第一波衝陣包圍的藩騎,估計是退不回去了。”

“什麼意思?”張見清問。

“意思是,”鄭玉衡頓了頓,“隻能衝到咱們麵前,撞散禦營中軍這支隊伍,跳河遊過江繞回幽北,還有一線生機。”

張見清隻覺頭皮發炸。

就跟響應鄭玉衡的言論似的,在變故陡生之後,那些大笑著的騎兵雖然嗅到了戰局的異樣,笑聲扼在了喉嚨裡,但衝下來的氣勢居然分毫未變。

如果他們不出來,六太子其他的兵卒也會被憋死在這個山坡上。

朱裡阿力台沒有選擇在兩峰之間的路內堵人,就是為防成了彆人居高臨下的活靶子,然而即便是采用了更安全的合圍之舉,依舊感覺到遠超於他們的人馬,在此刻煙塵四起地亮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