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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後 道玄 4291 字 6個月前

埋下來。如今我站在這裡,將軍心裡應該也明白結果如何……他李善德會不會反?”

他講話的跳躍性有點大,耿哲凝視著他,道:“對京中特調的糧草督運下手,他非死不可。”

“既是非死不可,此人是否還會聽從將軍的調令?我們的動向究竟是否還隱蔽,要是他通敵,在康州彙集的六個萬戶,這時候會有什麼反應,此刻又在哪裡?”

鄭玉衡咄咄逼人,一個接著一個問題地問下去。

耿哲隻覺心口一沉,他盯著眼前的地形圖,忽然朝外喊道:“李宗光到底來了沒有!”

門外之人回:“回稟將軍,還未到。”

耿哲道:“把兩位都統叫回來,派斥候立即向幽北探查。”

“是!”

如此吩咐完,耿哲抬起眼,見鄭玉衡雙眸熠熠,一派認真地看著自己,還不待開口,鄭玉衡便先問:“是否將軍與我想得一樣?他遲遲不到,心存反意,通敵為賊寇!而一旦此人倒向朱裡阿力台,阿力台知曉這邊的調兵用兵事,就一定會轉而先剪斷幽北之處的支援,然後繞幽山、到大寒江後方,加上李宗光的協助,切斷糧草要道,使離州城成為一座孤城……”

他說得越精準、越做最壞的打算,耿哲就聽得越心下沉沉,一旁早就看傻了的何統製更覺震驚,目光呆呆地看著小鄭大人。

鄭玉衡對兩人的臉色猶然不覺,一字一句地分析,將所有情勢都以最不可挽回的分支揣摩,直至耿哲也容忍不下去了,抬手拍案,沉聲道:“鄭大人。”

鄭玉衡當即回神,收斂幾分,轉而又變成一派謙順溫和之態:“下官失言。”

“這是你的人證?”耿哲指了指何成飛。

鄭玉衡道:“對。”

“好。”耿哲看了他一眼,靠近低聲道,“你如此假傳旨意,他也是你的共犯,按照規矩,應該把你關起來押送回京處置,他也是。”

鄭玉衡回望他一眼,立即道:“事分輕重緩急,此事我急報將軍,有功無過,當初耿將軍你先斬後奏被朝中指摘的時候,難道也想著什麼規矩、什麼流程?”

“這怎麼可比?”

“怎麼不能?”鄭玉衡道,“同樣是事急從權,將軍你難道是因為我的身份而看輕欺辱我嗎?”

耿哲早就知道這人的脾性,在太後跟前為醫官時,尚且對朝廷大事發表言論、如今成了糧草督運,更是輕易壓服不下去了。何況鄭玉衡在他提起此事最初,就對北伐之事飽含意見。

“欺辱你?”耿哲怒道,“要真是這樣,你今日出現在本帥麵前,就該直接把你綁了。戰場刀劍無眼,你在離州城,誰說得準你會不會缺胳膊少腿、會不會掉塊肉?到時候娘娘問起來,你讓我怎麼答?不如捆起來送回去安生!”

鄭玉衡就知道他嫌棄自己麻煩,聞言麵無表情地道:“那我回去一定向娘娘訴苦,說你對朝廷上的文官不敬重,為一己私情,貽誤軍機。”

“你——”

鄭玉衡伸出手來,說這話時分明沒什麼神情,但聽著莫名讓人牙癢癢:“那將軍命人捆了我送回去吧,北肅阿力台騎兵正愁抓不到人來探問,渡江路上將我抓走打探咱們的後勤調度、兵力、戰略,又不知論將軍一個什麼罪名?”

耿哲盯了他兩眼,按了按突突直跳的額頭青筋,擠出兩個字來:“坐下。”

鄭玉衡於是從容坐到耿哲身邊兩位都統所坐之地,麵對著地形圖。

“誰讓你坐這裡!”耿哲道,“去角落,一會兒我麾下的將士來了,你不許說話,隻能聽,懂了沒有?”

隻要耿哲沒有把他捆起來送回京的心,鄭玉衡便聽話了不少。他點點頭,站起身把剛才選中的椅子搬走,搬到室內偏僻一角、主案的斜後方,才默默坐下。

耿哲看了一眼身側空缺的一大片地方,又掃了他一眼,最終還是沒有出聲。

……

在老天爺的惡劣趣味之下,越是極端差勁的走向趨勢,越有可能不顧所有人的期望發生。

就比如何成飛確實回到了前線,將自己的人馬從後勤部隊中解脫出來,變成了耿哲親自指揮的一隻騎兵編製——但話是如此,可他還在運糧。

隻不過這次押運顯然與上一次不同。

耿哲派往幽北的斥候回報,確實見到大股女真騎兵部隊向幽北而去,就在這個回報抵達之後的兩個時辰,前些時日頻頻被少許藩騎騷擾的閻榮歡部,在煩不勝煩之下失去警惕,跟北肅六太子朱裡阿力台親率的兩個萬戶迎麵相撞,對方光是騎軍就有足足一萬,在任何援軍都需要時間趕到的情況下,閻榮歡大敗於阿力台部。

潰兵四散,軍報傳入耿哲手中的時候,甚至夜色未明。

此時,阿力台正率眾穿大寒江,截取補給線,而真正的北肅大將軍、六十多歲的乞列合赤,卻將未動的數萬人馬與他的兵馬整合,向兩側逼近。

對於政治軍事稍微敏[gǎn]一些的人,都能感覺到空氣中散發著的兵戈氣,冒出了一些與眾不同的寒意。

就是在這種情況之下,何統製夢寐以求的參戰機會到來了,但這機會來的又不是很對勁——

大將軍居然讓他回到補給線上,再運一撥糧草!

第95章

暮色四合。

鄭玉衡目送何統製的人馬走出離州城時, 身邊除了張見清以外,還有一個老熟人——得益於此人的記性太好。

那便是耿哲麾下的這位蔣都統蔣雄。

蔣都統拉著鄭玉衡兩人走下城牆, 一派放鬆地坐在大帳之內, 起爐烤肉,將羊肉撕成一條一條,串在尖銳的鐵簽子上,放在爐子上烤熟。

“從來的時候就光看你皺著眉了。”蔣雄道, “哪知道在這個地方, 居然還能遇見你啊, 小鄭大人。”

張見清探頭:“你們認識?”

“一麵之緣的老熟人, 跟將軍都是老熟人。”蔣雄提著一壺燒酒, “說實在的,光讓那個統製自己出去,不配個督運糧官在旁邊, 這戲演得不真。”

張見清還沒問清楚“老熟人”的事兒呢,就聽見後一句, 忙道:“什麼戲?”

蔣雄隻哈哈大笑,削了肉給他,搖頭不答, 轉而問鄭玉衡:“小鄭大人可知曉?”

鄭玉衡仍然是思考的神情,他輕輕地道:“這離州城, 恐怕隻剩下蔣都統手下的一萬人了吧。”

蔣雄麵帶微笑, 道:“言重了。”

“言不言重,不好說。”鄭玉衡道。

“是不好說。”蔣雄喝了口酒,衝著城門罵起來, “他娘的, 這白眼狼養得李宗光!自己到不了, 把閻榮歡也陷在路上攪散了,要不是我留守,非得拿刀把他膀子卸了,牽條狗鏈拖回來不可。”

鄭玉衡在心底粗略一計算,這在明麵上就是近乎兩萬人的損失,潰兵雖然可以重整,但畢竟士氣不同,除了離州城的蔣雄和正在奉命彙合的禦營中軍之外,恐怕耿哲的親軍、眾將領所率的六七萬人,此刻就在補給線上,等著甕中捉鱉。

至於這甕結不結實,那要看地形和春汛,能否追過大寒江。

至於這鱉蠢不蠢,就要看何統製這條餌夠不夠香了。

所謂戰爭,很多時候打得就是一個信息差。譬如李宗光叛變、通賊向幽北阻塞路途,這就是北肅知曉大殷的布置、而大殷不知北肅的布置,因此閻榮歡部大敗,這就是信息差距。

但這一次,耿哲在救援不及的兩個時辰內所做的陷阱,又變成了阿力台不清楚他的布置。這位六太子是怎樣用兵、如何用兵的,就看他是否會頭腦發熱,直接進行將離州城變成孤城的這一項辦法——斬斷最主要的補給線。

如果阿力台足夠謹慎、冷靜,未必就會直接截斷糧道、搶奪大寒江南至洪天關的控製權,那麼閻榮歡的這場大敗,也就失去了意義。

在這場博弈當中,鄭玉衡身份雖輕,卻是將所有信息儘收眼底的人,所以才能將局勢盤個大概。而耿哲將他留在帳中旁聽,其實就是為了告訴鄭玉衡:“太過危險,不許去。”

他思考的內容也是如此——這場戲沒有他和張見清,沒有督運糧官,鉤直餌鹹,做戲不真,阿力台會咬嗎?⊙思⊙兔⊙網⊙文⊙檔⊙共⊙享⊙與⊙在⊙線⊙閱⊙讀⊙

李宗光可是知道他們兩人存在的,要是有他提供情報,阿力台難道不會洞察嗎?

爐火嗶剝,炸出零星的火花。

蔣雄燒熱了酒,遞給鄭玉衡,又將烤好的羊肉拿小刀割給他。

鄭玉衡吃了幾口,忽而將燒酒飲下,溫熱酒液隨著辛辣從喉嚨一氣燒到胃裡。他聲音啞了啞,說:“蔣都統,他特意把你留下,是不是還有一層意思?”

蔣雄問:“什麼意思?”

“讓你看著我。”他道。“因為你認出我來了。”

蔣都統隻是搖頭,卻不答,轉而讚道:“小鄭大人好酒量。”

鄭玉衡道:“蔣都統,要是閻副都統這麼沒有回報地敗了,咱們主帥——耿大將軍,是不是要受百官彈劾、有臨陣換將之危?”

蔣雄臉上的笑意慢慢散去,沉默地看著他。

“酒是好酒,”鄭玉衡又道,“酒壯慫人膽。都統方才如此暗示在下,難道不是要我多喝一些麼?”

一旁吃了半天的張見清放下手,一會兒看看鄭玉衡、一會兒又看看蔣都統,心道,什麼暗示,蔣都統方才說了什麼嗎?這又是打什麼啞謎?

……

在這個戰場上,讓人不明白的謎題有太多了。

正因這些謎題,坐鎮百望關的徐尚書、以及遠在千裡的京都內,都在為這混亂的軍情和糧草調度焦頭爛額。

在小皇帝鬨心得快要撞牆時,各軍暗報也重新彙集進京,跟軍情同時抵達。

鄭玉衡的信紙仍是先到了太後手裡。

董靈鷲將朝野上下關乎北伐的熱議壓製下來,為前線保住朝廷輿論暫且安穩,還不至於有後顧之憂。在她的冷峻鎮壓之下,嚷嚷著“如此大敗、應受死無疑”等等言論的官吏,都被許祥收入內獄。

也不刑訊,隻是先關了起來,請他們吃免費的牢飯。

到董靈鷲手中的這一封,恰好是與閻榮歡部大敗之情一同傳遞過來的書信,即鄭玉衡出城前所寫。

他將兵力布置調度、緣由、決策一一寫清,倒是為董靈鷲吹去了眼前迷霧,大略明白前線都發生了什麼,至信尾,筆鋒一轉,忽然道:

“既為河關五路糧草督運,如此誘餌,豈能沒有文臣糧官在列?自阿力台與主帥交戰以來,一應跡象,皆窺得此人狡詐非常,臣願在三軍之前,輔何統製為先,引蛇出洞……”

董靈鷲原本喝了口茶,差點讓這幾個字給嗆到,她掩唇咳了兩聲,勻了勻氣。

好巧不巧,小皇帝正從兵部回來,一腳剛跨進慈寧宮的門,抬眼就見到董靈鷲眸光無波地望著他。

孟誠心底一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