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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後 道玄 4279 字 6個月前

除了在娘娘身上儘心之外,居然也沒有什麼莫逆好友、父母親眷。

又正因為這樣,董靈鷲略略關照她些,趙清便養成了唯獨隻在董靈鷲身上用心、又有愛屋及烏的習性,所以對鄭玉衡這個人也算關注和了解。

不過這也是慈寧宮大多數人的心路曆程,十個裡有九個暗地裡都將娘娘視作長輩、養母般的身份。皇城內侍多挑選布衣百姓家,身世這樣孤苦伶仃,又遇見太後這樣的慈悲心腸,形成了這樣的風氣,倒也是情理當中的。

趙清聽見太後娘娘咳了兩聲,心裡就有些發緊。她秉著小燭邁進珠簾內,見屏風後頭依稀坐著一個纖柔的影子,身段瘦削,隻在肩上披著一件毛絨絨的狐裘,手畔點著燭火。

她弄出點聲響來,從屏風一側過來,輕聲探問:“娘娘可是咳醒了?外頭的藥盅裡溫著鄭太醫給您開的養身潤肺的湯藥,奴婢給娘娘端上來。”

說罷倒沒抽身就走,而是低下`身,跪在地上給董靈鷲整理衣衫,將狐裘滿滿地蓋住了雙肩和臂膀,才起身欲離。

董靈鷲叫住她:“不必了,又要吵起七八個人睡不安生,你倒盞茶吧。”

趙清身影微頓,卻是搖頭,勸道:“您讓鄭太醫怎麼放得下心呢?”

董靈鷲默然不語,手裡轉著手串。趙清見她未開口,便先倒了茶,又出去端藥了。

實際上,董靈鷲也並非完全是咳醒的,嚴格來說,她算是被噩夢驚醒的,至今還有些心臟突突直跳,有一股揪著一般的疼痛。

但這噩夢在片刻之前,還算得上一場相思的“春夢”。

董靈鷲聽了一天的軍報和後勤調度決策,睡前取出鄭玉衡寫得那幾封回報來看了幾眼,也不知道是有所思、有所夢,也是因為他傷著手的字跡令人不寧,一頭睡下,竟然不多時,就夢見了小鄭太醫。

小鄭太醫的外貌、臉色,全然不似在宮中寵愛嬌養似的模樣。董靈鷲見他手上身上都是血,累累傷痕,那張又俊俏、素來又有點清高矜持模樣的臉上也濺著血痕,眼睛哭得紅腫,真真是可憐極了。

董靈鷲此前不覺在夢中,自然是心疼不已,將他拉入懷中,細細驗看他身上的傷。

鄭玉衡仿佛受了極大委屈,她看一處,他便紅著眼睛默默地哭,她低頭吹了吹傷口,他便低軟聲調地喚“檀娘”,她敷了藥,他便抬手摟住董靈鷲的腰,抵著她的肩膀,說:“好疼……抱抱我……”

董靈鷲沒有辦法,隻得抱著他,給他擦淨了血跡。

鄭玉衡卻萬般纏人,碰到一丁點的傷口,都要鬨一陣子,一會兒說“娘娘在京中有了旁人,顧不上他了。”、一會兒又說,“您總不記掛著我,我在外頭都要活不成了。”

說到傷心處,還不免埋在董靈鷲的肩上,好似一個將長城哭倒的孟薑女。

董太後一不怕朝臣違逆,二不怕天下罵名,就怕他這喊疼喊痛的撒嬌模樣,再加上她也確實覺得鄭玉衡在外麵受苦,隻一味地哄著他,連半句苛責也沒有。

董靈鷲哄著哄著,剛從這夢裡覺察出不對來,鄭玉衡便低頭%e5%90%bb住她。

他是真受了苦,鮮嫩的兩瓣肉變得乾燥、乾裂出血,一絲絲地往外冒,帶著一股很微妙的甜味兒。董靈鷲才嘗了甜,就感覺到他的眼淚掉下來,酸澀微苦,她心裡頓時不安,剛要動作,又被對方死死箍住了腰。

鄭玉衡不讓她看,隻一味地親她、又哭個沒完。他將兩瓣軟肉遞上來給她咬,又扯鬆了領子,再抿了抿傷痕累累的唇,覆在她耳垂、眼角,像留個痕跡似的按地方蓋戳。

董靈鷲隻覺得他軟軟地親了好幾下,手臂越收越緊,下一刻,鄭玉衡的氣息蕩到耳側,聲音仍很可憐,但卻並非那種欲要被保護的可憐,反倒像是被相思折磨得失了神智似的。

“檀娘心裡沒有我。”

董靈鷲不禁反駁:“何以見得?就這樣給我扣罪名?”

鄭玉衡道:“為何您一應坐臥行事皆如常,半點兒反應也沒有?”

董靈鷲道:“荒謬。難道要我罷朝休政,為你遠赴千裡、在沙場上接你不成?這是個什麼說法?你是妲己、褒姒,我還不是周幽王呢。”

鄭玉衡傷心道:“我見世俗話本上都寫,衝冠一怒為紅顏,英雄……美人難過英雄關。”

董靈鷲簡直都要被他氣笑了,可對方眼角紅腫,雙眸溼潤,怎麼看也不是教導的好時候,便捧著他的臉%e5%90%bb了%e5%90%bb額,哄道:“那都是什麼書?兩軍陣前,千萬生靈,豈容一己私欲放在前頭,就是我的命,也是放在大局後麵的。你這樣的品格,難道還悟不透麼?……好郎君,我說不要你去,你偏要去,若此戰有了轉機,待到一個好時候,我定交代徐尚書接你回來。”

鄭玉衡仿佛被哄好了,又上來纏著她,非要寬衣解帶、雲雨一番。董靈鷲自然也沒有推拒的意思,她摟著小鄭太醫,剛鬆了他雪白的內衫領子,就見他背後影影綽綽地凝聚出一個血影來,揮起一把看不清楚的刀——

噗呲。

那股粘稠血腥氣陡然爆發。

這就是春夢變噩夢的原因了。

說實在的,這嚇人程度簡直超脫於現實之外,就算喜怒不形如董靈鷲,也頓時怔愣片刻、茫然失色,驚醒之後手心全是冷汗,側身疾咳不已。

她點了燈,好半晌平複下來,然後披著狐裘坐在燭光邊——就這麼坐了好半天,才堪堪從夢境中回過神來,迎上趙清關切的神色。

而後,趙女使出去端藥,董靈鷲捧著手裡的一盞溫茶,更是思緒漂浮遊蕩,神思越來越飛向更遠處,她不停地沉思、不停地考慮,最後還是將這種夢境歸類於自己隱隱的擔心上。

不過,確認這是夢境之後,董靈鷲反而鬆了口氣。她陷入一種出世的安靜裡,緩慢地喝著茶,望向窗欞之外。

片刻後,趙清將藥端了上來,溫度正合適。董靈鷲也就不推脫,捧起藥碗徐徐喝了,而後漱口飲茶一應如常,等趙清又上來給她添衣時,她才忽然道:“雖隔千裡,但眼中之月相同。”

趙清望了望窗欞外如霜般的月光,似有所感:“兩處相思亦如是。”

董靈鷲看了她一眼。

平日裡不愛說話的趙女使便低下`身,靠在她膝邊坐下來,裙擺曳地。她主動道:“娘娘是想彆人想得睡不著嗎?”

董靈鷲扶著額頭,很心累、但是又全是實話地歎道:“我是讓他嚇得睡不著。”

趙清道:“小鄭太醫怎麼舍得嚇娘娘呢?”

董靈鷲:“他嚇人得很。”

“奴婢不明白。”趙清道,“奴婢還沒有過心儀之人,瑞雪姑姑之於季都知是如何,奴婢不懂,月婉姑姑立誌終身不嫁是如何,奴婢也不懂。”

“你還小呢。”董靈鷲道,“你今年十六嗎?”

趙清道:“奴婢十七了。”

董靈鷲琢磨著道:“也該開悟了。”

“開悟什麼?”

“嗯……這世上多少女子其實都沒有心儀之人,是因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決定了一生大事的。如瑞雪般自己做主的,大多要披上個名不正言不順的私定終身之名,如月婉般立誌不嫁的,大多要挨一頓不傳香火有才無德之辱。”

趙清禁不住點了點頭,又道:“幸而她們是娘娘身邊的女官,所以隻要有侍奉娘娘、忠君為國的一項,就可將彆的錯處一一蓋去。”

“這並非錯處。”董靈鷲道,“隻是世俗之見不容而已。”

趙清於是道:“您從不覺得小鄭太醫在您身邊是錯的,對吧?娘娘會為了鄭太醫跟世俗鏖戰一場、在霜刀雨劍裡爭一爭嗎?”○本○作○品○由○思○兔○網○提○供○線○上○閱○讀○

董靈鷲沉思了一會兒,忽然回頭瞥她:“你不會是鄭玉衡派來的間諜吧?”

趙清立刻表明立場、撇清身份:“奴婢是娘娘的人!”

第93章

就在董靈鷲被一場噩夢驚醒的時候, 鄭玉衡也心口猛然一跳,恍惚若有所感。

此時, 眾人剛從江水最窄處渡過, 連夜而渡,連馬匹帶兵刃、糧水,一直到天明才徹底渡過,一行人連夜疾奔, 匆忙趕往離州城。

在向離州城前行的路上, 不知道是被血腥場麵嚇暈過去、還是累暈過去的張見清張大人一臉懵地在馬上醒來, 他按著自己的腰, “哎喲”了幾聲, 勉強爬起來,見到身側牽著韁繩、一並管著自己身下這匹馬的鄭玉衡。

“鈞之……”張見清抓著他的手腕,驚奇地上下看了看, “你沒事吧?你連根寒毛也沒傷著?”

“我沒事。”鄭玉衡原本目視前方,稍微掙了掙, 收回手,轉眸看了他一眼。“子墨身體如何?”

“我這個腰啊……唉……”張見清好不容易才直起身,自己握穩了韁繩, 腦海裡又響起昨夜的畫麵,登時後背僵硬, 腦子裡有些斷了弦兒了, 不由得又問一遍,“鈞之,昨兒到底是怎麼回事?你跟何統製是說好的?那李副都統為何忽然就要宰殺了我們?”

鄭玉衡便將昨夜跟何成飛說得話, 又原原本本告訴了他一遍。

張見清聽得頻頻點頭, 心下驚駭, 而後又大怒:“他竟然敢襲殺朝廷命官,此人居然能留在神武軍?!”

“軍中皆以軍功行事,隻要能打肯乾,有軍功在身,這些行伍出身的統製、都統們,本性究竟如何,其實不到大戰上,也看不出來。”鄭玉衡道,“是我們對神武軍太過神化了。”

“還真就是這樣!”一旁同行、也是昨夜借弓箭給鄭玉衡的軍漢說到,“要是取下甲胄、赤手空拳,說不定是誰勝誰負?我們禦營中軍的未必就怕了他們。隻是這些人大多是軍中草莽出身,半點章法道理不講,其中既有好漢,自然也有蠹蟲!”

鄭玉衡對他側目,問:“將軍又是什麼出身?”

軍士道:“怎麼敢稱將軍,在下其實原本是康州之人,敝名符一帆。但……”

但康州因為是離北肅最近的一座肥沃豐美之城,已經在去年冬日便成了北虜的囊中之物,在外為兵卒的人尚可避過,但他的一家妻兒老小,就命數難定了。

符一帆細細解釋道:“其實我們這支騎兵,大多用的都是康州的馬,也大多都是康州征來的兵,個個高大健壯,才在中軍裡算得上是精銳,此次出兵奪回家鄉故地,我們怎能僅在後勤觀望,而不上陣殺敵!”

原來何統製如此著急,又如此豪邁之舉,也不全然是為了軍功——也是為了這些兵,為了家鄉故土。

鄭玉衡稍稍頷首,兩人又交談了幾句,隨後便不再言語,隨著過江之後道路的變化逐漸提速,大約風餐露宿地走了大半日,終於望見離州城的影子。

到了離州城,便能見到後勤線路、各地輜重彙集而來,大股禦營軍、分不清是哪個路數、哪個旗幟,都紛紛把將旗插在離州城牆上,看來裡麵不止有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