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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後 道玄 4240 字 6個月前

此人歪著摁壓在地上,膝蓋頂住他的背,放開喉嚨喊道:“看什麼看?!幫忙!”

饒是如此,鄭玉衡剛纏好繃帶的手背仍被劃開一道口子,血跡滴答而下。

變化隻在一息之間,張見清如夢方醒,倉皇起身,拿起一旁的幾案對著軍漢的頭當頭砸去,砸得頭盔跟木案哐哐亂響,然後高聲道:“有賊軍混進來了!有敵軍刺殺!”

營帳外火光憧憧,甲胄亂響,連同嘶鳴的馬聲一同激起,同時有人喊著:“藩騎騷擾!看都統大營!藩騎騷擾!”

鄭玉衡心中急轉,立即了悟這其中真意——什麼他媽的藩騎騷擾,李宗光這個呆頭鵝終於回過味兒來,要殺了他們倆了。

這軍漢也想不到鄭玉衡看著瘦弱,居然有這麼大的手勁兒,他這手可還受著傷呢啊!他三下兩下掙紮不脫,發了狠心,將短刀彆過來向後一搡,衝著鄭玉衡的五臟之處一送,逼他鬆手。

鄭玉衡不得不急退而去。

這時張見清已經點起燭火,照見一個殷軍麵容的人、穿著藩騎的甲胄衣袍!分明就是偽裝藩騎、行襲殺之事!

那人麵露獰笑,也不掩藏,直接開口道:“倒叫你們做個明白鬼,今日你們走出營帳,外頭儘是持刀持劍的都統親衛,說不得你們要被‘北肅藩騎’剁成肉醬!要是滅在老子手裡,還有個全須全尾的屍身。”

看來李宗光最好是要他刺殺,而後死無對證,然後再是藩騎襲擾——因為後者必須要做出受襲的景象來,更麻煩一些。

鄭玉衡冷靜而又強勢地道:“李副都統怕我回京後告訴陛下他吃空餉的事,才派你來了結的?”

軍漢眼中凶光畢露。

“好教你知道,”鄭玉衡擰著手腕轉了轉,“不必我回京,陛下就已經知道了。你們殺了我,隻不過是罪加一等,從活罪變成了死罪。”

那軍漢嗤笑道:“我憑什麼信你?我隻按著都統的吩咐拎著你的腦袋複命,就是大把的銀子賞賜,你紅口白牙地……”

“紅口白牙?”鄭玉衡露出一個很微妙的笑容,他自然也不是隻靠著區區皇命這兩個字泰然自若的,而是轉身向外高聲道,“何統製!升官發財的路,你還走得這麼慢嗎?!”

話音剛落,這軍漢才陡然發覺,之前預備好的火把搖曳、戰馬環繞之景象,不知何時已經被打亂掉了,竟然響起真的嘶鳴砍殺之聲,火光映照之下,一把鋥光瓦亮的斧頭猛然揚起,上麵淌著淅瀝的血跡。

外頭一人粗獷大笑道:“小鄭大人,末將能不能回前線廝殺、掙一份封侯的軍功,就全看您跟聖上的了!”

早在他們留下的第二日,李宗光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鄭玉衡就已經跟看過“垂訓敕命”聖諭的何統製私下裡聯係過了,但凡這邊有一聲異響,靠聖旨做背書,何成飛何統製就敢當夜持刀佩甲、跟李宗光掰掰腕子!

孟誠如此安排,給他兩千騎的調度,那麼這一路線上護送糧草的人自然“恰巧”就是從前線退下來的何統製、“恰巧”就握著這麼能上戰場的兩千精銳。

隻不過小皇帝是給他逃命的。

眼下……似乎也算逃命,但這逃命的方式就有些粗魯又蹊蹺了。

裡頭這軍漢麵色變了又變,背生冷汗,惡向膽邊生,心中突然冒出一股沉沉的寒意,不僅沒有降伏,反而持著短刀撲了上來,企圖一擊刺死鄭玉衡。

鄭玉衡早有防備,雖被他撲倒在地,但死死製住了他持刀的手腕,兩人在地上翻滾兩周,一旁的張見清看準時機,拎起不知道是燒火棍還是什麼細長的東西,啪地一聲敲在軍漢的身後腿骨上——此處覆甲不足。

軍漢頃刻吃痛,手上鬆了半分,鄭玉衡奪刀翻身,一把掐著他的喉嚨,將刀刃狠狠送進喉嚨下方、鎖骨上麵的凹陷裡去。

隻聽“噗呲”一聲,血如泉湧,噴上了營帳頂棚,落如紅雨。

何成飛何統製一撩帳進來,見到的就是這一幕。

他拎著斧頭,原本在這種危急時刻,正是他要對這些軟弱京官吆五喝六、如臂指使,逞威風的時候,再加上前途在望,何成飛腦子裡正上勁兒呢,非要把小鄭大人壓製住不可,結果一進來——

軟弱京官?

媽了個巴子的,這是京官?這小爺們是考武舉上去的吧?

何統製心中大駭,再不敢拿喬,連忙上前扶起鄭玉衡,給他擦了擦身上抹不去的血跡。

鄭玉衡胡亂地擦了一把臉,這張白淨俊俏,在眾人眼裡嬌嫩漂亮的臉上沾著點點腥紅,何統製一見他麵無表情的模樣,登時想起自己曾經罵他嬌氣的時候——幾乎心都要跳出來了。

鄭玉衡的心也要蹦出來了,一麵是嚇得,但一麵又是太著急了。

他拉著目瞪口呆、甚至頭暈目眩的張見清,轉頭跟何成飛道:“現在走,立即就走,我們昨夜收到了總調度尚書大人的傳令,傳令官讓我等過江,進入離州城,彙入供給正麵戰力的後勤隊伍中。”

何成飛也不是傻子,瞬間明白李宗光為什麼要在今天動手了——他不可能讓這兩個人脫離他的掌控。

“他若不動手,原本我們明日就走,可以化解一場血光之災,隻可惜。”鄭玉衡的話停在這裡,跟何成飛道,“統製,你也不想一輩子待在後方運槍運馬吧?發生了這件事,護送我等去離州城,就可以名正言順地彙入大將軍麾下,上場應戰了!”

何成飛這人雖然不是傻子,但腦子其實也真沒好到哪兒去,他本來就熱血沸騰,被這麼一說,更是覺得天老大他老二,去了離州城就能揚名天下,痛快地答應:“走!”

說罷,他護持著兩人出帳,看著兩位京官上了馬,然後吩咐禦營中軍的騎兵停戰立走,牽著韁繩向遠處撒開蹄子就跑。

這兩千人雖然是運輸軍餉的,但因為孟誠有意無意的安排,他們有著成建製的戰力、以及毫不遜色於戰場精銳的好馬,這麼一跑起來,就算李宗光有兩倍於他們的人,一時間也沒有多少人能追上。

事情演變到這個程度,這位李副都統心中大亂,已經勢必要將幾人絞殺在這裡不可,否則死期將至!然而他上馬追逐,才追出去五裡不到,竟然就有人紛紛落隊。

李宗光咬牙發狠,額頭青筋暴起,怒吼一聲:“豎子找死!”說罷便張弓搭箭,直直地指著鄭玉衡、張見清那兩匹馬。

而在脫離營地的遠處山坡上,一個軍士剛要馭馬上前舉盾,就見那個手纏繃帶、一身是血的柔弱京官伸出手來,取下他背上的弓和箭,抬手就拉。

“督運大人!這是一百斤的柘木弓……”

勸阻聲還沒完全出口,隻聽“嗖”地破空聲響,眼前這位年輕柔弱的督運竟然將足有百斤的弓完全拉滿,目若寒星,冷如冰雪,手指一鬆,羽箭破空而去——

李宗光胯/下馬頭當眾中箭,嘶鳴而倒,連帶著他也滾落在了地麵上。

隨著副都統落馬,周圍的李宗光部也顧不上追了,紛紛掉頭來掩護保衛。

“好箭術!”何成飛脫口而出,轉頭想看是自己哪個部下,一轉眼發現是鄭玉衡,臉色霎時五顏六色。

他的手背又迸出來一股血,渾身狼狽不堪。鄭玉衡將弓箭還給這位軍士,道:“多謝。”

“不敢……”軍士吃驚喃喃道,“督運大人真英雄也,百步穿楊、天下無雙……”

就在何成飛也想插嘴的時候,鄭玉衡的臉色從冷漠疏離忽然變了變,抬手捂住了嘴,但在馬上顛簸了幾下,又轉身彎腰,當場吐了。

軍士大驚道:“英雄好漢,督運大人,您這是怎麼了?”

鄭玉衡握著韁繩,在馬上緩了好半天,才低低地道:“第一次殺人……好惡心。”⑨思⑨兔⑨文⑨檔⑨共⑨享⑨與⑨線⑨上⑨閱⑨讀⑨

軍士一愣,倒是何成飛呆了呆,隨後哈哈大笑,領著隊伍向過江的方向而去,邊走邊道:“我就說嘛,你這哪有半點文人樣子,小鄭大人也有不如人的時候啊!你這反應來得也太遲了,你看這位張大人,一早就暈過去了!”

鄭玉衡的心一鬆下來,差點都要被顛得沒氣兒了。他仰頭呼吸,歎道:“我本就是很柔弱的,不要亂講。”

第92章

何統製乾脆地道:“柔弱個屁……你真嚇老子一跳。”

暫得安全, 鄭玉衡也是心神稍鬆,他調整了半晌的呼吸, 聽一旁軍士耐不住好奇詢問:“鄭督運, 你這騎術也就罷了,這弓怎麼還……”

“一百斤的柘木弓,我十三歲就拉得開了。”鄭玉衡道,“久曠六藝, 射技生疏, 見笑了。”

他倒真是當謙辭說的。

隻不過這謙辭聽得人實在牙癢癢, 不光是問這話的軍士愣了一下, 一旁本來打算不理他的何成飛都禁不住哼了一聲, 轉頭上下掃視他一番,又望了望遠處火把之光已然黯淡的李宗光部,道:“讓你和張大人囫圇個逃出來, 此人恐怕真是死罪難逃了,除非他在這北疆戰場上能拿個力斬賊首的頭功, 否則短短不能赦的。”

鄭玉衡擦乾淨臉上、身上的血,又接過軍士的酒壺漱了漱口,舌尖還殘留著烈酒的辛辣, 但寒風一吹,他的意識格外清醒:“這反倒不好。”

“怎麼不好?”何成飛不禁問他, “既然犯了要殺朝廷命官來脫罪的心, 就要為此付出代價!有舍有得,就是小兒輩都知曉的道理,他李宗光長到這麼大, 難道敢做不敢當?小鄭大人聽到謀害自己的人必然受死, 不覺得痛快?”

“痛快是有的。”鄭玉衡極坦誠, 但旋即又道,“李善德知道這樣一個下場,這是北疆前線,難保他麾下這幾千眾會不會反?會不會延誤大局?”

李宗光字善德,說來也是有趣,這樣一個為了金銀財帛、腰纏萬貫而吃空餉、殺朝臣的人,不僅要“光宗耀祖”,還要“良善德行”,實在諷刺不已。

他這麼一說,連何成飛都回過味兒來,臉色有些嚴肅:“你說得是,既然那一位給你這樣的調遣之令,我手底下這兩千人馬想來也是為了大局準備的了,小鄭大人儘管說,隻要不違背天地祖宗、不違背君臣綱常,老何什麼都聽你的!”

鄭玉衡當機立斷:“請何統製不要休息,我們今夜便作筏渡河,一定要趕在與康州四郡交兵之前,將此事麵呈統帥。”

“好!”

……

與此同時,在同樣風蕭不止的淒清午夜,慈寧宮寢殿珠簾外的陪侍小榻上,聽見咳聲的趙清當即攏衣而起,秉燭近前。

今夜正是趙清趙女使當值,她此前僅是一位斟酒女使,是一步步被賞識抬舉著成了一等女使,而後又作為近侍值夜、在董靈鷲麵前有個名姓的。

加上趙清前些時日為太後辦了送彆小鄭太醫之事,在慈寧宮中便愈發算是有頭臉的人了,但她寡言少語,是一位素來事不關己不開口的冷淡脾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