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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後 道玄 4257 字 6個月前

務的女官,都是朝臣、皇族旁支的女兒,是官家背景。”董靈鷲道,“前朝曾經因為這個發生過一件事,那位皇帝的禦前女官攪入朝政爭鬥當中,被她的親族指使,在天子的茶水飲食中動手腳,皇帝駕崩,她也死罪難逃,被勒死滅口之後投入井中……就是錦芳園西南角的那口枯井。”

鄭玉衡聽得有些不寒而栗。

她的語調總是這麼平淡、溫和,好像這驚天動地的事情隻是一筆帶過的塵埃一般。雖然這的確是塵埃,一概已經經過了的事情,皆化為曆史的塵埃。而董靈鷲自己,才是操縱著車駕的掌舵人,她的手中正驅使著磅礴的車輪,握著為統治階級服務的暴/力機器,這力量足以摧毀任何人,也足以碾碎她自己。

“從那之後,各地起義頻生,互相攻伐不休……所以大殷開國之後,修改了這項規則。”董靈鷲回握他的手,摩挲著他的指節,“但這也不好,皇城根兒底下的那群人,過得好與不好,都想著賣兒鬻女,將孩子送到宮裡伺候彆人,一則能吃飽穿暖,二則萬一有造化,出一個宣靖雲、陳青航,或是杜月婉那樣地位的內貴人,一家子跟著榮華富貴、雞犬升天。”

鄭玉衡輕輕歎了口氣:“富貴雖至,骨肉分離。”

“是啊……”董靈鷲道,“不過,想活下來嘛,想活著有什麼錯呢。”

兩聲低聲交談時,風燈裡焰火搖曳,其中一個小姑娘高興地一拍手,跳起來道:“贏了贏了,快點不許抵賴,你說這個要罰兩杯的!”

“酒都冷了,我可是陪你當值的。”另一個拉著她的袖子拽下來,“你等我去熱一熱,我去侍藥間借爐子去。”

“你可彆跑了啊?”

“怎麼會呢,鄭大人和崔內人都好說話得很,我就去一會兒。”

年紀稍長的那個小丫頭剛起身,迎麵就見到廊柱底下立著的鄭大人,還有……她眼睛被風燈照得花了一瞬,才緩緩地意識到那是太後娘娘。

平日裡董靈鷲隻要跨出這道門檻,她們這等小女使,皆行禮跪拜,不能抬頭直麵,此刻乍然跟她四目相對,這丫頭簡直腦海轟得一聲,恍惚不定,呆若木雞。

“怎麼了呀?”另一人起身,慌慌張張問,“是月婉姑姑……”

她一扭頭,也被雷劈在那兒,半天才猛地一抖,拉著身畔的人跪下行禮,結結實實地磕了個頭:“奴、奴婢給太後娘娘請安。”

董靈鷲搓了一下手,態度柔和地道:“好了,嚇到你們了?去熱酒吧。”

年長那個沒敢動,另一人哆哆嗦嗦地回話,快要哭了:“姑姑不讓當值時賭酒,奴婢大錯,求娘娘饒恕。”

董靈鷲轉頭問鄭玉衡:“這是宮規?”

鄭玉衡道:“是有這條,臣背過。”

他還背過?董靈鷲瞥了他一眼,覺得小鄭太醫這學得還不少,但沒怎麼深問。

董靈鷲對後宮的事關注得不夠,隻是這倆小丫頭在她眼裡的年紀實在太小了,於是環顧四周,跟兩人道:“快起來吧,你們這個年紀,是不該喝酒的,就算喝也要有個量,哀家不跟杜尚儀說,咱們假裝沒這回事兒。”

兩人一愣,不知道是千恩萬謝得好,還是繼續求饒得好,直到望見鄭玉衡掩唇輕咳,提示似的望了望他們,小宮人才慌忙謝了恩起身。

董靈鷲將一切儘收眼底,默然不語,隻轉身進入,回寢殿裡烘去冷氣,而後更衣時,才趁著鄭玉衡給她解去腰上瓔珞時低聲調侃:“你倒是個好人,連給哀家守門的宮人都知道你的好處,想必是素來廣施恩情,對誰都如此。”

鄭玉衡怔了一下,總覺得這話的味道有點兒不對,但他還沒能一下子醒悟過來,遲疑地解釋道:“上夜在宮門當值,掌燈、打更,冬日裡太過寒冷,我見很多年幼的女使實在挨不過,便跟崔女使說過,讓她們能借用侍藥間的爐子溫酒。”

董靈鷲道:“熱酒暖身,但酒後凍死人的例子也不少。”

鄭玉衡回複:“飲酒是將熱激出來,走心竄經,活絡散寒。但一暖起來,容易對寒冷失去敏銳,所以崔內人也不許她們太過飲用。”

他剛解下對方腰身上的瓔珞,便覺他的手腕被輕輕握住。董靈鷲柔軟的手覆蓋上來,挽起衣料,沿著骨骼脈絡,如蛇一般伏動撫摸。

溫熱的氣息伴著一股馥鬱香氣湧入肺腑。

“這麼施恩施義的,怎麼不記得也為我打算打算?”

鄭玉衡幾乎愣住,他積累的憂慮忽而上湧,一手回攬住她的腰,低語出聲:“我為您的病,也不知道試過了多少方子,嘗過了多少辦法,可究竟是我醫術不精,還是藥石有限?光是那份陳年的餘毒未清,就難倒了我不少日子,可後來分明有了頭緒,卻發現這就是要用,也得一個強健受得住的身子才能用……何況,您的心裡也沒有自己。沒有一日放下過朝政公事,休息得不夠,這要臣怎麼為您打算呢?”

他這話有點抑鬱傷懷的味道,董靈鷲也不知這怎麼就惹了他傷心,連忙道:“想是這次說錯了話,鄭太醫你什麼時候都惦記著這份病,我都知道的。”

鄭玉衡緊緊地把她抱住,用她的手按住自己的眼睛,等眼角的熱度下去些,才吸了口氣,繼續褪去她身上的華服,半跪在地上脫下她的金繡鳳履。

柔軟的素衫垂在他手背上,要是在往常,他肯定已經湊上來暖/床了,沒想到今日有了點氣性,還跟著有了些骨氣,連枕邊風也不吹,等她就寢後,合著衣衫坐在榻邊翻醫書。

董靈鷲的寢殿裡也放著他的好幾本書,大多是一些晦澀的古籍殘典、孤本醫經,偶爾也有些戶部的事帶回來。隻不過他向來收納規整得很好,平日裡輕易是看不到的。

她側身睡,順著燭火和床帳微動的間隙,靜靜地望了他一會兒,敲了敲床沿。

鄭玉衡有點沒緩過勁兒來,喉嚨裡還壓著一口氣,故意道:“您睡吧,臣今日是個諍臣,絕不做小人之行徑。”

他話是這麼說,可臉上的表情卻在喊著“快來哄我快來哄我”,既有點被寵出來的傲氣,還有點矜持的嬌氣。

董靈鷲道:“是燈太亮了。”

鄭玉衡:“……哦。”

他默默把燭火熄了,心道以前都是點著的,怎麼就今兒她覺得亮了?他摸著黑爬上床,鑽進錦被裡,不好意思但沒台階也要硬下地把董靈鷲抱在懷裡。

董靈鷲伸手摸了一下他的耳朵,熱得驚人。

太過濃稠的黑暗充斥著整個寢殿。彼此的呼吸越來越清晰、落入耳中,越來越緊繃,仿佛跟心聲同頻。

鄭玉衡:“我……”

董靈鷲:“你……”

兩人同時開口,又停下。

安靜片刻,董靈鷲道:“你先說。”

鄭玉衡抱著她,在她的肩頭吸了好幾口,像心理建設似的躊躇了片刻,道:“檀娘,我平日裡不說,是為了你的心。你的心不屬於我,屬於這片國土,屬於今日像殿外那兩個小宮人一樣的每一個百姓臣民。如果我為了我的心,為了治好你,就讓你徹底放下,放棄責任、權利、抱負,這樣我就太自私了。”

董靈鷲道:“……我知道。我要說的也是這個。”

“我比任何人都在意你,願意為你打算。可是依如今這個情景,我能做到的事情還太稀少,太有限。”他傾訴道,“能讓你少操心一分,我便離我的目的又近了一分。檀娘,你什麼時候能好好吃飯、好好休息,不再滿腹心事,不再千思百慮,以養身養病為要?”

董靈鷲沉默了許久,回道:“再等等……會有這一天的。”

“這一天是近是遠,我實在看不見。”他歎息般地道。

“你不是已經在幫我了嗎?”董靈鷲撫摸著他的臉,在黑暗中,觸?感無限地放大,她纖細溫暖的手指在臉頰上拂動,有著無邊的柔情。

“我微不足道。”他說。

“哪裡會呢。”董靈鷲勾住他的脖頸,“你好得很,連中兩元、狀元才乾、宰輔料子。”②本②作②品②由②思②兔②網②提②供②線②上②閱②讀②

鄭玉衡沒有被安慰到,他悶不吭聲,眷戀又難過地輕輕蹭著她的手指。

她說:“等皇帝再經一些事,他……還有盈盈,他們兩人都長成,有個麵對風浪的能力。我便慢慢放開手……若是日後有那麼一天,就在京郊圈一塊地建宅子,我們兩個人住。”

“我們兩個人?”

“對。還是說你更喜歡高門大院,奴仆成群?”

“不,”他隻是覺得這美好到不現實,“就我們兩個人。”

“把皚皚帶過去。”她說,“到時候,再有這種冬天,我就抱著它在家裡睡覺,蒙頭睡個一天,一個字也不看,好好吃飯,好好休息。”

鄭玉衡仿佛已經在腦海中構建出那個畫麵,他心上尊貴無比的董靈鷲脫去華服和金飾,穿著柔軟日常的衣衫,懷抱著皚皚在榻上休息,不再高不可攀、不再凜然不能犯,而是撕開了權勢的外衣,那麼鮮活自由,那麼溫婉動人。

他道:“……您是騙我的吧,我都要相信了。”

“你這樣難過,就算是騙你,也是想讓你高興,算得上錯嗎?”

這是一個兩人心知肚明的騙局,一個散發著芬芳誘人味道的謊言——她即便能落得清閒,也是在皇宮大內,在慈寧宮,在天子身邊,等她百年以後,會跟明德帝合葬,成為明君賢後的典範。

而他,不過是野史中提到的、捕風捉影的豔聞,不足一提。

殿內陷入長久的寂靜。

此前,鄭玉衡從來沒有擁有她的妄想,因為正如他所言,董靈鷲的心不屬於他自己,他已經是對方的生命裡較為特殊的那個,至於這個特殊的程度,他也無法把握。

但當她所形容的那個畫麵浮現出來時,鄭玉衡忽然極為渴望,他為了偽裝乖巧而壓製下去的占有欲緩慢地攀升。哪怕不能達到想象中的美好,但他也想要得到董靈鷲更多的特殊、更多的另眼相待,得到她強烈的偏愛。

在這夜幕裡,董靈鷲最後解釋道:“我之前說的話也不是那個意思,隻是同你開玩笑,以為你待誰都這麼好、這麼用心。”

說罷,她便睡下了。

鄭玉衡睜著眼睛想了好一會兒,終於從對方的話語中悟出來一部分含蓄的意義——什麼叫“對誰都好”、“誰都知道他的好處”,檀娘這不會是在吃他的醋吧?

這個念頭一冒出來,鄭玉衡立刻就坐臥不安了。他欲言又止,伸出手輕輕地扯了扯她的衣袖,想要從她口中聽到確認,可是董靈鷲卻不理他,也不知道究竟睡沒睡著。

鄭玉衡被這道猜想震得徹夜難眠,在心裡打了一宿的腹稿,愣是沒能睡著覺,連自己的憂愁都忘掉了。

捱到第二天清晨,董靈鷲起身,他連忙道:“我們重來一遍吧。”

“什麼重來?”董靈鷲疑惑。

“就是從你的那句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