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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後 道玄 4295 字 6個月前

戶部的資曆和關係暫且無法代替,又時值多事之秋。但徐尚書也明白這一點,他既要拿捏住此時此刻的狀態,又要向太後表達誠意——主動讓出天下財政長官的位置,而且願意讓董靈鷲手下的人上任。

但這種“誠意”是不必要的。

董靈鷲從來不會為了把持朝政,而去做有害於朝綱、有害於天下的決斷。

瑞雪將奏折代為傳遞,送到董靈鷲手畔。她伸手接過,壓在掌中,卻沒有翻開看,而是問道:“徐尚書覺得,功與過,能相互抵去嗎?”

對方道:“臣以為,雖不能徹底功過相抵,但也可依情處理。”

董靈鷲感歎道:“是啊,人無完人。”

徐尚書見她的口風似乎鬆了鬆,便更進一步,道:“娘娘,水至清,則無魚啊。”

董靈鷲支頷思索了一會兒,忽然問他:“尚書最初寒窗苦讀的時候,就是為了金銀權勢嗎?還是說天下的讀書人皆如此,嘴上說為了蒼生、為了聖賢,為了天下太平,為了一片文心,可到了官場裡麵,一年兩年或許不會變,可五年十年,最後就會變成為了金銀、為了官位、為了更大的職權?”

徐尚書剛要作答,突然發覺董靈鷲正十分認真、目光幽然地望著他,他脊背一寒,如同福至心靈一般下意識道:“不是!”

董靈鷲道:“可據我所見,如方才之言的官員之數,占到□□成。”

“仍有剩下的一兩成不同。”徐尚書竟然為這少數人、他曾經認為冥頑不知變通的少數人開始據理力爭,生怕董靈鷲的臉上出現失望的神色,“請太後娘娘明鑒,隻是如我等大多數人,未能做到而已,實是慚愧之至。”

他有一種十分詭異微妙的預感:如果讓董靈鷲對這個官僚作風和官僚體係失望的話,她是不憚於用最冷酷殘暴的辦法去改革的,甚至殺去一些在眾人眼中隻是“犯了點小錯”的官員,恐怕也在所不惜。

太後娘娘並不殘酷昏庸,這是朝臣的共識。但正是因為她不昏庸,卻手腕狠辣,她不殘酷,卻心腸冷硬,她待人和睦溫柔,常常麵帶微笑,才讓她的醒悟和變革顯得如此令人恐懼。

在某種程度上,徐瑾不是在害怕自己的未來。他是害怕當農夫發現種下的作物產量不夠時,乾脆連根拔起、換掉種子——誰都不知道董太後會不會這麼做。

但誰也都不敢說她一定做不出來。

作為當前官僚體係和結構的剝削者、受益者,哪怕徐尚書已經以辭去官位作為交換和試探,都不免為之深深憂慮。

董靈鷲終於掀開奏折,慢慢地看他寫得字,邊看邊輕聲問:“大殷給百官的俸祿,是不是太低了?”

徐尚書道:“熙寧故年時,確實有限。但陛下登基繼位後,元年、二年、官員的月俸從不拖欠、數額充足。即便是八品小吏,養活家族人口,做到歲晏有餘糧,還是不難的。”

“隻是人之貪欲無窮。”

“娘娘明鑒,正是如此。”

“國朝雖已將禮樂規矩重新整理教授,但還是無法製止暗中逾矩攀比之心。”她道,“難道人的善與惡都是有限的,善用光了,就一定會為‘惡’?徐尚書是如此嗎?”

“老臣一時差錯,愧不能當。”

董靈鷲笑了一聲,不僅不相信他口中的話,且連他文章裡的句讀都不信。她將裡麵的長篇大論粗略看了看,掠過了一些純粹吹捧的言語,將奏折抬起,放到案邊的燈燭一側。

燭火的火舌%e8%88%94上文章的一角。

徐尚書默不作聲地望著她。

火焰燒透紙麵,化為飄落的飛灰。

董靈鷲鬆了手,免得火舌撲上來燒到她的指尖。瑞雪從旁往越來越旺的燈台上倒了半盞殘冷的茶,白霧“噌”地一躥,然後又很快散去,混著燈芯燒焦和紙張化灰的味道。

董靈鷲道:“戴罪,交付給你一個要務。”

“臣定當將功補過,肝腦塗地。”

“先彆忙著立誓。”董靈鷲雖然拒絕了他的“誠意”,也拒絕了一些權力的交換,但卻將另一件事提了上來,“北伐後勤總務,你做軍糧的總調度。”

徐尚書雙目微睜,身軀頓了片刻,感覺到一股無形的、如山的分量壓了下來。

“將功折罪。”董靈鷲道,“依情處理,這是尚書大人說的。”

這裡的“情”是指情勢、時局,跟私情沒有任何關係。從前徐妃在的時候,董太後都不曾將徐家太過放在心上,何況今日哉?

對方先是不得不埋頭應下,然後又問:“此事實在重要,臣年邁昏聵,若是出了差錯……”

“差錯?”董靈鷲掀起眼皮掃了他一眼,很快又從容地落下,“那就依律,治你滿門的罪。”

對方極為明顯地呼吸一滯,久久不曾出言,最後領旨謝恩。

……

皇帝上了兩日朝,脾氣顯而易見地變得暴躁起來。

與此相對的則是——小鄭太醫在兩次大朝會之後,神清氣爽地回到了慈寧宮。

他那個官職,一般情況下沒有參與廷議的資格,不是在戶部整理事務、就是按照度支部或是戶部總司的安排,東跑西跑,核對這個、審計那個,事情又多又繁。結果兩次大朝會之後,鄭玉衡……不,鄭鈞之這個名字簡直名聲大噪,不僅全戶部的官員都對他報以懷疑迷茫、暗暗考量的眼光,從前欺負他新來的其他承務郎也都換了張臉,老實地把自己的活兒拿了回去。

這倒不是阿諛奉承他,隻是怕小皇帝砍他的時候血濺到自己身上罷了。要是陛下餘怒未消,把他們這些將活計全交給鄭鈞之的人一起砍了怎麼辦?

他們的心思,鄭玉衡懶得揣測,總之活兒輕了不少是好事。他正好躲過溫侍郎的盤問,得空回宮。

醫官不上朝,就算鄭玉衡在深宮大內隨意露麵,也不影響鄭承務在金殿上差點被拖出去砍了的輝煌事跡。當他重新做回醫官,穿上袖口環著百草圖樣的衣衫時,陡然感覺到一股格外的滿足和輕鬆。

休沐日。鄭玉衡身上飄著淡淡的皂角清香,挽袖添墨,摒棄所有複雜的思路,完全放空自己,做好一個“紅袖添香”的賢惠角色。

他看著董靈鷲看案卷、折子、看書,然後又審了審宮務,覺得她眼睛一定酸了的時候,才輕輕咳嗽一聲。

董靈鷲沒聽見。

鄭玉衡又提高聲音咳嗽了一下。

董靈鷲遲遲地瞥了他一眼,說:“喉嚨不舒服?”

鄭玉衡道:“沒有。”

“沒有?這天氣時節還冷得很呢,你年輕,穿得單薄,什麼衣裳都敢亂跑。”董靈鷲數落了兩句,“冒著風了也不說,胡鬨。”

“我什麼時候……”鄭玉衡說到一半,覺得自己膽子大了,居然敢反駁娘娘的話,又咽了回去,湊過去跟她道,“娘娘該休息了。”

董靈鷲光看字不看他,道:“都怪你們,這些案卷和彙總一次呈上來得太多,不然哀家早就看完了。”

她轉過頭,呼吸溫熱地一蕩,鼻尖幾乎碰到他的臉頰。

董靈鷲徐徐地眨了下眼,%e8%88%94唇,低聲道:“休息?”

鄭玉衡點頭,貼了貼她,小心地在她唇上啄了一下:“太累了,會長白頭發的。”

董靈鷲笑了笑:“怎麼休息,跟你麼?”

還不等鄭玉衡說話,因天冷掛在殿內的那隻鸚鵡挑到木棍上,張口學舌道:“娘娘說得對,娘娘說得對——”

這是上回宣靖雲教的,鄭玉衡倒是也教了一句,但這個笨蛋鸚鵡從學不會在該說的時候說。

董靈鷲伸手拉過他的腕,另一端捧住他的臉頰,在柔軟濕/熱的唇瓣上磨了磨,磨出紅/潤充血的跡象,低聲:“躲什麼?我還會咬你不成。”

講到這個,鄭玉衡可就有話說了,他抬手微微按住下唇,給她看唇肉內側的傷口——還是過年時候的,咬得滲血,現在還有一道淺淺的紅痕。`思`兔`文`檔`共`享`與`線`上`閱`讀`

董靈鷲一瞬間有些不好意思。

在她稍微心懷愧疚的這時,鸚鵡又高聲道:“娘娘什麼都對,娘娘什麼都對。”

鄭玉衡看了看她,又看了看鳥,可憐巴巴地道:“這也不是我教的。”

宣靖雲就是個馬屁精,他光知道哄太後高興這一項,教得都是這種話。

董靈鷲微微一笑,道:“難道說得不對嗎?”

鄭玉衡矜持道:“居高位者要多聽諫言,少聽讒言。忠言逆耳利於行,良藥苦口利於病,這隻鳥學得都是奉承的讒言。”

“那你呢?”

“我……”他也有點不好意思,羞愧地道,“忠言讒言是他們的事,我吹枕邊風。”

第82章

小鄭太醫嘴上這麼說, 可實際上,他這人也不太會吹枕邊風。

當兩人同帳交談時, 大多是董靈鷲說, 而他靜靜聆聽。即便議及國事、到了免不了發表自己見解的時候,鄭玉衡也會儘量不影響她的思路,省去太過明顯地、包含著“處置”和“決斷”的議題。

他大多時候都是抱著一顆學習之心的,更彆說太後娘娘資曆豐富、真知灼見, 有自己的判斷力, 對彆人的意見擇優而取。

這番言辭已經是逾越了的。董靈鷲倒是沒有怪罪, 而是從容納諫, 欣然應允, 暫時放下那些理不出個結果的事宜。

董靈鷲擱下筆墨,令人傳膳,讓鄭玉衡陪她吃過了飯。入夜, 她洗漱過後,還未更衣時, 殿外傳來幾聲候鳥的鳴叫聲。

隨著鳥雀清鳴,還隱隱響起小宮人清脆地交談和玩笑聲。這聲音令人心中生出活力和感慨,讓人很想去看看。

董靈鷲對著小鄭太醫比了一個靜默的手勢, 然後攏起外頭沙沙地摩挲地麵的廣袖長袍,披著絨絨的披風, 悄悄從檻內踏出, 立在廊柱邊,望著風燈底下兩個小姑娘。

大約一個十二、一個十三的年紀,身上穿著新縫製的冬裝, 臉頰凍得紅撲撲的, 似乎其中的一個是值夜的宮人, 著公服、戴令牌,另一個則是隨意打扮,挽著紅繩的雙髻,陪前一個在這兒翻花繩、簸錢、擲骰子飲酒。

這距離不算太近,這兩個孩子年紀還小,沒什麼資曆,是近不了主殿的。

董靈鷲在旁邊看了一會兒,鄭玉衡伸手給她攏著衣裳,輕輕捂住她的手,低聲道:“怎麼出來了,外麵很冷的。”

殿內雖然煦暖,但正是因為裡頭熱,才更襯托出外麵的寒氣凜冽。冬夜,天地昏黑,星辰無光,唯有庭院兩邊的風燈、連同遠處在正月裡時不時升起的焰火,時亮時暗地照明。

董靈鷲看著她們,稍微笑了笑,輕聲說:“你看那兒,宮裡的內侍、宮人,除了抄家罰沒的罪臣後裔之外,大多都是從宮外賣進來的。”

鄭玉衡道:“從前不是這樣嗎?似乎大殷開國以來,都隻選寒苦人家的平民子女為宮侍。”

“從前的選進宮中身居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