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頁(1 / 1)

太後 道玄 4269 字 6個月前

在很多事上都有超前的眼光和見地,很是包容,就如同《疏議》損害利益,她卻還是認為裡麵有很多好想法一樣。

但在廢止連坐這件事上,連董靈鷲都覺得未免太虛浮、如漂泊浮萍無根無基,隻有一紙空論而已。

她儘量語調和婉地道:“曆數各代,本朝並不算重刑,隻要連坐一廢,天底下的犯禁、謀逆、貪汙、叛國……等等,諸如此類大罪,將層出不窮,世風難正。彆的不說,天底下想要讓大殷不姓孟的人,可不在少數。”

孟摘月脊背一寒,試探道:“那像兒臣說的,先減輕五服之外的連坐呢?”

“那要是家中奴仆犯禁、鄰裡犯禁,便不乾主人家的事了嗎?”董靈鷲道,“知鄰裡、友朋謀逆而不報,皆因其無罪也。韓非子《製分》論①:告過者免罪受賞,失奸者必株連刑,如此則奸類發矣,奸不容細,私告任坐使然也。”

說罷,太後輕輕笑了一聲,語氣中有些無奈:“難道盈盈是覺得,京城中秩序井然,奸邪少見,是因為人人皆有一派道德之心嗎?”

孟摘月雙手捧臉,把軟乎乎的臉頰捏得泛著粉紅,神情微微抑鬱:“那到底要怎麼樣,才能既保證律法的威嚴,又能讓更多無辜之人免受淩/辱。”

她話一出口,立即意識到不對,董靈鷲的神情果然稍稍一變,轉而跟王皇後道:“柔兒,上回你說得那件繡品做得如何了?不妨取來給哀家看看。”

王婉柔知情識趣地起身,行禮道:“兒臣這就回宮去取。”

一旁的瑞雪送其離去。待王皇後離開慈寧宮後,董靈鷲才語調玩味地重複了一遍:“淩/辱?”

孟摘月脊背僵硬,忍不住捏了捏皚皚的尾巴,禦貓“喵嗚”一聲,扭動身軀從她懷裡跳出來。

董靈鷲道:“什麼人是又無辜,又受到淩/辱的,讓昭陽公主殿下這麼上心。”

孟摘月眼睜睜看著貓太子走到母後麵前,手裡絞著手帕:“兒臣隻是……一時想到……並不是全為了他……”

但很大程度上,她蛻變的原因是因為那日在內獄受到的衝擊,那些有關於刑罰、酷吏、律法,那些乾涸的與嶄新的血,那些封建王朝束縛在每一個人身上的絲線,都深深地驚動了她的原本無憂無慮的靈魂。

董靈鷲盯著她的臉,突然道:“我將許祥免去職務,送進你府中,任由盈盈褻玩,如何?”

公主大為震驚,手足無措,啞口難言,她對著母後如刀刃一般的視線,感覺自己就是說一句假話,都會被從中間剖開,活生生地取出她的心臟來。

孟摘月喉間一動,語調不由得鄭重起來:“兒臣並非眷愛籠中囚鳥之人。”

董靈鷲目光停在她身上,大約片刻才收回,喝了口茶,神情語氣又放鬆起來,那股勢如天傾的壓迫力從她身上一絲一縷的褪去,她道:“你的機會可就隻有這一次。”

孟摘月道:“兒臣不會後悔,我可是公主呀,這還拿不下他?”

董靈鷲被她逗笑了,說:“公主就行嗎?公主要是行,你不早就高高興興地在公主府享樂了,還巴巴地進宮做什麼?”

孟摘月略微尷尬,但還是嘴硬:“那是許祥不識抬舉,兒臣再給他一次機會。”

董靈鷲道:“他最好一直不識抬舉,不然這事兒瞞不住,朝臣罵你、罵你皇兄,要是知道哀家縱容,還得罵我。”

“怎麼敢的呀!”孟摘月豁然站起,略一掐腰,語調又嬌蠻又可愛,“誰敢對母後不敬,本宮非得打他一頓不可。”

董靈鷲道:“話都說到這裡了,你還死性不改。坐。”

孟摘月也知道娘親其實是想讓她知難而退,故意作此言,然而她總不肯學乖,惹母後和皇兄擔心,隻好訕訕地坐下來。

董靈鷲從手邊的書案裡翻了翻,從裡麵抽出來一本文書,但不是奏折模樣,而是信箋之狀。她將信箋遞給了盈盈。

孟摘月接過,聽她道:“這是大理寺卿王明嚴寫給哀家的,以他私人的身份,希望能收你為關門女弟子,加入跟隨他修撰起草《大殷律疏議》的那群學生之中。”

孟摘月結結實實地愣住了,她仿佛腦袋讓重重地錘擊一下,渾身上下都驟然一抖,神情呆怔,難以相信。

“哀家曾回複問他,為何王寺卿學生弟子遍天下,卻要收公主為學生。你畢竟是女子,曾經又修的是老莊之學,與法家可謂是南轅北轍、背道而馳。

“王寺卿信中說,他的學生故吏雖多,可皆是學儒的男人,在其位,謀其利,心腸皆一致,而天下有萬萬數的男子,就有萬萬數的女子,若無公主這樣身份尊貴、而又能睜開眼為底層小民謀利的女子修法,恐怕全天底下的女子,皆在泥濘深塘之中,無人為她們說話。”

孟摘月微微哽咽,她抬手捂住了臉,輕聲道:“兒臣愚昧驕矜,何德何能……”

“王寺卿有此想法,並非是盈盈的能力有多出眾。”董靈鷲知道她聰明,但公主畢竟才接觸此事不久,道路還長,要說是為了“能力”而選中,未免虛假,“他看中的是你的身份,還有你的心地善良。大殷……隻有你一位嫡出公主。”

孟摘月用手絹擦了擦眼角的淚,眼睛和鼻尖都紅紅的,小聲道:“母後曾經說,皇家女子,為天下女子之表率。”

“對。”董靈鷲道,“因為我可以參政,所以後宮無此禁律,世家大族的女眷談及朝政,也不會被辱罵、輕視,因為皇後賢良淑德、帝後情深意重,所以女子居於內室,仍舊受夫婿尊重,夫妻同體,若是寵妾滅妻,則可以令言官彈劾官員失德。”

孟摘月道:“從此……也會因為有盈盈在,所以律法當中,男女相等,讓女子也有立足之地嗎?”

“會的。”董靈鷲看著她應道,“但要看盈盈的努力了。”

孟摘月又想哭,但她嫌丟人,擦乾淨眼淚忍回去了,說:“母後,我很怕自己辜負了王先生、還有您的寄望。”

董靈鷲摸了摸她的頭發,微笑道:“你可是公主啊,受天下之供養。金枝玉葉,什麼做不成呢?”

往日孟摘月把這些話掛在嘴邊,今日聽來,卻倍感惶恐和慚愧,她定了定神,道:“這件事就算有您和先生,恐怕朝中的各位大人一旦聽聞,是要上書的吧?”

“哎呀……那當然。所以你不如把許祥領回去,從此不過問朝政律法,省哀家的事。”董靈鷲開了句玩笑,伸出手示意了一下,輕緩悠閒地道,“這樣,哀家直接任命你以公主身份為製誥女相,讓你在中書門下監管詔令,再賜封鎮國長公主。到時候一定群臣激憤,金殿死諫。”

“……啊?”孟摘月呆呆地看著她。

“到時候哀家再從容受諫,收回成命,讓你去做王寺卿的弟子,隻參與跟隨他修撰《大殷律疏議》之事,這樣一折中,就可行了。”

孟摘月咽了下口水:“娘親,這能行嗎?”

董靈鷲道:“你要發瘋,他們會攔著你,但你隻瘋了一點點,他們會覺得,哎呀,皇太後這麼聽諸臣的話,這就收回成命了,讓公主參與協助,修個律法有什麼,她能懂什麼?這時候再要說什麼做什麼,他們也不好阻攔了。”

孟摘月隱約懂了什麼,琢磨了半天,又道:“這是……製衡之法?”

董靈鷲一下子笑出聲音,道:“按照民間的說法,這叫……‘漫天要價,坐地還錢。’”

第76章

臘月底, 除夕。

百官休沐,依例放年節的假。

鄭玉衡從戶部回來, 將官服換下, 著常服整理她的奏折和書卷,在慈寧宮殿中等候。

除夕是宮中的大宴,董靈鷲必然要前去參宴,與京中的諸多公侯門第、誥命女眷等相聚宴飲, 如若皇帝、皇後皆在, 而太後娘娘不曾到來, 那麼這宮中再大的排場, 也名不副實、了無趣味。

為完此事, 董靈鷲即便懶於交際,也不免要親身前往,見過那些隔著幾道彎兒的宗室遠親, 看著一些麵貌稚嫩的宗室子近前磕頭問安。

她待到天際昏黑,酒過三巡時, 便跟孟誠說酒熱體倦,先行回慈寧宮了。皇帝原本想親自送她,但兩人不好都拋下宴席離開, 董靈鷲便讓他不必相送,主持大局即可。

孟誠隻好點頭稱是。@本@作@品@由@思@兔@在@線@閱@讀@網@友@整@理@上@傳@

董靈鷲走出香風流蕩、溫暖四溢的殿中, 沒有上轎, 而是獨自行過宮中的一段長廊,廊外朱欄的兩側,覆著一層薄薄的新雪。

瑞雪攏了攏她肩上的大氅, 遞送來一個換過炭的溫暖手爐, 低聲道:“娘娘, 咱們回去吧。”

董靈鷲道:“裡頭悶,哀家再走一會兒。”

她的衣衫漸漸沾上乾燥的冷意,涼氣一絲一縷地從附到錦繡華服上。董靈鷲深深地呼吸,感覺澀而微寒的氣息湧入肺腑,讓她格外地感到清醒。

明月高懸,寒光照雪。

她慢慢走過這段路,折了一隻探出錦芳園的紅梅,把玩在手中,這才上了轎。

慈寧宮燈火通明,私下裡偶爾可聞宮人內侍們喜氣洋洋的互相恭賀聲。蔣內人正坐在一個小凳上,給鎏金香球裡更換香料,太後娘娘一回來,她從門口這兒望見,咳嗽兩聲,內裡哄鬨的小丫頭們就噤了聲。

殿內安靜下來。

董靈鷲踏進門檻,四遭的宮人們低下`身行禮。她擺了下手,道:“讓她們都下去歇著吧,隻留一兩個看著燭火值夜。”

瑞雪道:“是。這幾日的爆竹……”

“該放就放。”董靈鷲道,“熱鬨一點兒好,小孩子都喜歡熱鬨。”

瑞雪勸了一句:“為這個熱鬨反惹了娘娘休息不好,那就折她們的壽了。”

“你倒會做我的主了。”董靈鷲輕輕地道,“沒這麼金貴,就這一兩天,讓她們鬨騰去吧,宮中服侍聽起來體麵,一年到頭提著膽子,未必是個好差事。”

瑞雪這才應道:“是。”

她知道小鄭太醫在裡頭,自有他在,便折下去給小丫鬟、小內侍們分發賞錢和年節的福燈、禮物去了。

四下的宮人逐一退下,董靈鷲也就不端著什麼皇太後的架子,隨意鬆了鬆筋骨,將路過園子裡時折得紅梅插在書案瓶中。

一段枝節與瓶底相撞,發出很輕微的脆響。在書案邊理書的鄭玉衡抬起眼,見到一張無論見了多少次、還是會為之失神的臉龐。

今日參宴,太後娘娘裝扮得格外莊重。她烏發如雲,黛眉朱唇,戴著一頂累金絲、臥珠鳳的華冠,細細的步搖流蘇從冠中垂墜下來,輕微地顫動,襯著她雍容而寧靜的眉眼。

鄭玉衡心跳漏了一拍,呼吸稍滯。

董靈鷲將紅梅插就,手指轉了轉瓷瓶,將瓶上繪著的柳枝春燕轉到正麵,慢悠悠地跟他道:“幾時回來的?”

“一早就……回來了。”他道。

“哀家今日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