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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後 道玄 4250 字 6個月前

同意對溫侍郎破格超拔的原因之一……天下倉廩度支之事,國庫賬目之事,決不能由一人把持,成為他一家獨大的一言堂。

如果此時是年中,一無賑濟福州事,二無商討北征事,那麼董靈鷲掂量著,這個人是可殺的,可偏偏是這個事多繁雜的寒冬臘月,她反而沒辦法這就要了他的命。

坐在董靈鷲對麵的是王皇後,王婉柔亦通棋技。

因太後當政之故,所以大殷的熙寧、惠寧兩代,迄今為止,都沒有後宮不許乾政的規矩,曾經站出來規勸的人,都已經在地底下陪先帝了,久而久之,王皇後等人也並不覺得她們從旁聆聽有何不妥,雖然皇後聽不懂母後跟許秉筆在講什麼。

許祥跪在不遠處呈稟此事。

他道:“奴婢將筆錄壓下,尚未送報三司。”

董靈鷲“嗯”了一聲,落子,又喚:“宣靖雲。”

“噯。”宣都知從一側站出,滿麵笑容地躬身聽候吩咐,“您囑咐。”

董靈鷲道:“商愷沒了,皇帝心裡不舒坦。許祥又忙,你也不在禦前秉筆,那是誰伺候呢?”

宣靖雲道:“回太後娘娘,是陳青航。”

“你今兒在這裡候了一天,應該早就跟許祥通過氣兒了,知道哀家得問你。”董靈鷲道,“徐妃在行宮怎麼樣了?”

提及徐妃,王婉柔落子的手輕輕一顫,麵露愧意。

確如董靈鷲所講,宣靖雲早有準備,他道:“徐主兒不僅養好了身體,前兒奴婢去看,她人都胖了兩圈兒,光彩照人,屋裡還供著娘娘的長生牌位呢。”

董靈鷲沒說什麼,隻是靜候王婉柔繼續下棋。

她沉默思考的片刻中,殿外內侍通傳,趙清上前低聲稟道:“娘娘,昭陽公主殿下進宮看望您。”

董靈鷲忙裡偷閒,才跟皇後下了會兒棋,盈盈恰好就進宮來了。她這才恍然想起小女兒似乎是遞過這樣一道請示的,盈盈說年前養好腳傷,要在宮中常住過年,不然公主府冷冷清清的,很是無趣。

董靈鷲那時正跟小鄭太醫說起國事,雖然聽過一遍,但沒太入耳,隨口允了。但她這幾年記性已漸漸地差了,所以一時沒想起來。

這麼冷的天,也不能教盈盈原路回去,何況董靈鷲有心探她的長進,便道:“去接公主入殿。她跟皇後也很久沒見了吧?”

後半句是問王婉柔的。

王婉柔溫聲細語地道:“兒臣也很久沒見公主了,公主殿下是個忙人。”

“她跟你可不一樣,嬌氣暴躁,總有些胡作非為的念頭。”

董靈鷲說到這話時,孟摘月恰好提著裙擺跨過門檻,走進殿中。

她自然將話語聽入了耳,大不滿地提聲道:“女兒可聽見您這話了,娘親隻顧著哥哥嫂嫂,不顧著盈盈。”

她腳傷剛好不久,走路慢慢的。孟摘月一眼就看見殿內的許祥和宣靖雲……準確來說,她的眼睛隻看見了許祥。

公主穿著一身錦繡羅裙,裹著窄袖的大紅兔絨小襖,發鬢上穿著一對珠幡,珠幡琳琅微顫,襯得玉容嬌顏,身段豐柔細潤。

婢女將她肩上的大氅摘下,整了整裙擺和衣帶。孟摘月“恰好”走到許祥身側,朝著母後行禮:“兒臣給母後請安,母後鳳體康健,福壽綿長,能一輩子庇佑盈盈無病無災。”

她微微屈身,錦衣金繡的裙擺如花瓣盛開,極細膩的衣料拂過地麵,也拂過許祥跪稟奏事時冰涼的手背。

他呼吸一滯,手背上肌膚瞬間燒得滾燙。

公主殿下行完了禮,沒有第一時間走到太後身邊,而是站在原地又問候了王皇後,王皇後和氣地回禮。

她轉而麵向皇嫂的時候,裙底繡紋精致的鞋微微一動,足下邊緣的一角不小心壓在他已經退了半寸的手指上……僅是一個很小的邊緣,並沒有什麼感覺。

孟摘月似是這時才注意到,“哎呀”了一聲,趕緊好生關懷,聲音清脆地道:“許秉筆,本宮沒注意到你,真真是不小心的。”

……這個小祖宗。

許祥吐出一口氣,聲音壓製得非常冷靜:“殿下憐憫,奴婢……”

他話沒說完,孟摘月就低下`身,看了看他手上被踩到的地方,頓時香風撲麵。她故意道:“本宮一貫心地善良,才管你們這些奴婢的死活,要是換了皇兄,他還得嫌你的手硌了腳呢……本宮給你看看。”

她裝出這種態度,許祥反倒鬆了口氣。一旁的王皇後覺得這話很符合公主的脾性,也不再關注。

盈盈連她皇兄都是這麼嘴上不留情的,連王婉柔都習慣得差不多了。

孟摘月拉起他的手,逮到機會仔細端詳著這隻執刑握筆的手,指骨修長,上麵卻分布著幾處薄薄的繭,並沒有外麵所傳的“廠督養尊處優”的絲毫跡象。

公主“強迫”著他,表麵隨意地看了看他的手,她感覺到這個素日裡木頭泥塑一樣的人眼神躲閃,想必心中不安,這才收斂地鬆開手指,保持著讓他不必惶恐的距離,起身道:“不知你跟母後說什麼大事呢,怎麼不讓本宮也聽聽?”

許祥低頭俯首,在董靈鷲允準之前保持沉默。

直到董靈鷲又下了一手,王皇後年輕,棋藝尚淺,眼見著大勢已去。

她分出神,倒是沒看他們兩人,隻開口道:“盈盈,過來。”

孟摘月聽聞母後呼喚,適時止住心思,轉頭應了一聲,旋身而去。

她的裙擺又是大幅度地一掃,禁步撞動,隨身的香氣也乍然離去。在許祥的視野裡,隻能見到一抹搖曳的羅裙,如春日錦芳園裡盛開的桃花一般,隨風簌簌地飛墜向遠處。

孟摘月走了過去,坐在瑞雪姑姑命人備好的椅子上麵,伸手從棋枰底下把貪睡的禦貓抱上來,用力親了親:“我看皇嫂這局是要輸得落花流水咯,是不是呀皚皚?”

皚皚伸爪抵住她的臉頰,嬌裡嬌氣地夾起聲音:“喵嗚——”

第75章

孟摘月抱住皚皚, 將白貓放在自己的懷中,從旁觀察棋局, 一旁的王皇後笑歎道:“盈盈說得對, 兒臣實在不如,這就要投子認輸了。”

董靈鷲道:“敗棋是常事,年輕時,哀家也是輸過來的。”

她放下棋子, 在王婉柔將要徹底毫無轉機的前一手停下, 命人將棋局撤下, 飲茶潤唇, 偏頭看了一眼盈盈:“你今年來得倒是很早, 往日裡到了臘月,還總是放不下京中那些吃喝玩樂的事兒,得你皇兄三催四請地派人過去, 咱們公主殿下才肯回宮過年。”

孟摘月臉頰微紅,扭捏軟聲道:“都怪從前有個駙馬絆著, 盈盈還得陪他,不然早就飛回宮陪母後了。”

董靈鷲隻是微笑,並不點破她, 又問:“腳傷全好了?”

孟摘月站起身,在母後麵前旋身一轉, 動作輕盈, 雖然看得出還很小心,或許偶爾還吃痛,但大致上好得差不多了。$$思$$兔$$在$$線$$閱$$讀$$

董靈鷲道:“幾日便好了, 這麼點傷, 也讓你眼巴巴地遞一道信兒, 誇大其詞地上書哭訴?”

孟摘月道:“兒臣才沒有誇大其詞呢,一開始是很痛的,後來……後來他們照顧得好,也就好得快了。對了,母後讓許祥和宣靖雲下去吧,我有件事要跟母後說。”

董靈鷲輕點了下頭。

孟摘月讓他們兩人下去,其實並非是為了“保密”,而是心疼許子騫在地上跪得太久了,她不好明說,隻能假借這個理由,而後又挪了挪座椅,蹭到董靈鷲身畔,雙手趴在她右手邊的扶手和椅披上。

“母後,”她道,“《大殷律》的已故的周老先生編撰的,我聽聞父皇在時,曾經讓周老先生的弟子,也就是現任大理寺卿王明嚴先生負責編撰過四十卷《大殷律疏議》,我翻過已編成的前十五卷,裡頭有很多有進益的想法,母後為什麼不用?”

“你口中覺得有進益的想法,是什麼?”董靈鷲問。

“就比如……嗯,廢除商賈在著衣、住行、納稅方麵的苛刻歧視,還有……”她林林總總說了幾條,最末尾道,“將夷三族、舉家為奴為婢這類刑罰減輕,民間常說出五服是遠親,我們便也廢止五服之外的連坐。”

董靈鷲看了她一眼,道:“你知道我為什麼沒有用嗎?”

“難道不是因為王明嚴先生還未寫完?”孟摘月說到此處,忽然想起《大殷律疏議》已經停滯了兩年,她所見不過未完的殘卷,便又請教,“盈盈不知。”

“王明嚴寫得不是不好,而是太好了。”董靈鷲道,“他學識淵博,見地廣泛,彆的不說,在編撰疏議這件事上,算得上是大公無私,為天下黎民著想。隻不過……很多時候,律法的實行要建立的切實的基礎之上,我問你。”

她語調微頓,對孟摘月道:“天下安寧富庶的情況下,為商者若無限製,大肆買田置業,購置兼並土地,大殷那麼多經營農務的百姓,良田所出,有幾分能到他們的手上?”

孟摘月一時怔住,啞口無言。

“盤剝農民,與君爭利。這是儒家的看法。”董靈鷲隨口提了一句,“法家所謂的貶斥地位、苛政重稅,在‘德刑之辯’中看似直接、粗暴,但其實崇尚德治的儒生們也在極力壓製商賈的地位,我們,對,我和你,還有你皇兄、皇嫂,就是儒生們夢寐以求的最高效忠對象,這些人就是為了統治著想,才要求朝廷把暴利行業握在手中,免得動搖根基。”

孟摘月呼吸一滯,她在董靈鷲說到“我和你”時,感覺到一股非同尋常的沉重感。

“鹽政、馬政、鑄鐵。這都是官府已經握住的東西,然而,販賣私鹽、私囤甲兵,還是層出不窮。隻要有利可圖,很多事都是屢禁不絕的,如果壓製都壓製不住的事情,再一經放開,是何局麵,盈盈何曾料想?”

董靈鷲說這些時,不光是孟摘月,連一旁聽不太懂的王婉柔都不禁屏息凝神,側耳聆聽。

孟摘月沉思不語,眉尖緊緊地攏在一處。

“哀家說他寫得好,是真這麼覺得,可不合適,卻也是真的。”董靈鷲道,“若是真有任其發展的土壤,商賈所能創造出的金銀利益,比得上一州一縣的地方豪奢之家,未來或許可行。眼下免除抑商之政,對於天下農耕之人,尚且說不清利弊,但對於現今的國朝安定來說,仍是弊端大過有利。”

大殷的坊市環境較為寬鬆,經過明德帝這樣堪稱聖賢的統治者後,其實已經有了“四海無饑饉”的頌詞。

孟摘月吸了口氣,她意識到母後口中的“安定”代表著什麼,她的意思是:至少對於目前較為穩定的統治形式來說,徒有害處,沒有益處。

她低低地道:“寺卿大人亦是正統儒學出身,怪不得因為《大殷律疏議》的事,他的學名有損,備受爭議。”

“至於你說的,連坐。”董靈鷲說到這裡,稍微停頓一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