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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後 道玄 4311 字 6個月前

要打死二公子,繼夫人勸他不住,也被指著鼻子罵。二公子傷得很重,闖的禍又不小,帶累了夫人……”

看來繼母的罪證還沒有送來。

鄭玉衡挽了挽袖口,心知這些人如今的恭敬殷勤,都是因為二弟的禍事鬨得太大,從前的算計挑撥都沒有用了,眼看著就要失去對這份家業的覬覦資格——於是被下人們“逐出”未來主人的位置。

鄭家有不少家生子為奴仆,在這些人的一畝三分地裡,未來的“老爺”,就相當於土皇帝一樣,自然見風使舵,為生計籌劃,這是人之常情。

鄭玉衡沒說什麼,進入庭院中,遠遠聽見父親疾咳喝罵的聲音。

“……都是你管教無方!他犯下這種滔天大禍……咳咳……我專門將他放在你膝下,你就把他教成這個樣子!”

繼母哀婉哭訴道:“妾一心好好教養,可玉行畢竟是賤妾所出,他那個妾室親娘從頭到尾挑撥離間,妾一貫心慈手軟,實在打她不得,這都是妾軟弱的過錯。”

二公子是庶出,但所有庶出子女真正在法律意義上承認的母親,也隻有這位繼夫人而已。

繼母和那幾房妾室鬥法多年,二弟雖不是她所出,但也是除了鄭玉衡以外最為年長的男丁。這次城門失火,火勢太大撲不滅,竟落得個兩敗俱傷的局麵。

鄭老爺緩了緩氣,怒道:“把那個賤婦發賣了!我再也不想看見她,還有那個孽障!”

正當此刻,鄭玉衡叩了叩門。

鄭節瞬息住了口,眸中餘怒未消。

他所受之刑尚輕,還有破口大罵的力氣,但還是不能下榻,需得臥床休息。一旁小廝通報,鄭節驟一聽聞是多日不見的長子前來,自然以為他是來落井下石的,擰眉道:“他來乾什麼!他不早就當沒我這個親爹了嗎?!”

話音剛落,小廝為鄭玉衡打開了門。

鄭玉衡一身淡青色常服,衣襟上繡圖清雅,雲紋鶴影,肩上攏著一件冬日裡常見的玄底素淨披風,披風末尾蕩過門檻。

他接下披風係帶,交給了一旁的下人,向父親行禮道:“請父親大人安。”

“你還知道回來!”鄭節一句話出口,疾咳不止,又改口,“你來乾什麼?!我告訴你,就算那孽障畜生該死,也比你……咳咳……”

他雖是外傷,但怒火牽動肺腑,傷到臟器,這才疾咳欲嘔。

鄭玉衡一眼看出病症,心中默默道,他是畜生該死,那您又算是如何?

這位父親對子女的掌控欲、常常以侮辱和喝罵的手段來控製、操縱。這一點,他早就深明在心,洞悉無比了。

“禁中繁忙,不及抽身。”鄭玉衡走過來,將藥箱放下,取出平怒靜氣的方子交給小廝,淡淡道,“如今,孩兒這不是回來儘孝了?”

在另一位的襯托下,就算長子種種行徑都不合他的意,但鄭節還是因為這句話怒火稍平,扭頭看著他。

鄭玉衡一邊從旁坐下,一邊跟榻側哭訴的繼夫人道:“也請您安。”

夫人見他回來,臉色難看,但還是勉強笑了笑,維持住一張慈愛的麵容:“我就說,咱們衡兒是最孝順念家的,老爺,他就隻是忙著伺候……”

話語未儘,鄭玉衡忽然打斷道:“這個家著實沒什麼好念的。”

鄭節眉毛一豎,繼夫人也愣住了,說:“你說的什麼胡話?你父親聽了要生氣的。”

“他聽我說話,隻是會生氣,但聽了你的事情,卻會氣憤欲死。”鄭玉衡語調平常,“夫人在外麵聯合戚裡,玩弄利錢放貸,逼人抵押妻女後賣與煙花柳巷,這樣的事情要是被參一本,光是你一個人人頭落地,恐怕是不夠的吧?”

繼母麵色一滯,瞳孔緊縮,神情泄露出一絲慌亂恐懼,但她很快平息,裝著什麼都不知道的樣子,正要開口——

“我勸告一句,”鄭玉衡道,“這件事非我查探,而是從宮中流傳出的,已經是窮途末路、立於萬丈懸崖前,很快便要摔得粉身碎骨了。夫人賢惠聰明,不要做困獸將死之鬥。”

賢惠,聰明。

這幾個字如諷刺一般。

繼夫人瞠目結舌,脊背寒意躥升,汗如雨下。鄭老爺瞪大眼眸,轉頭看向自己“賢惠”的繼室,簡直有五雷轟頂之感。

噩耗像是鼓點一樣密集響起,此起彼伏。這時,一個小廝從外撲進來,狼狽地摔進門內,麵色急得通紅:“老爺,宮裡來人了!”

這一刹那,鄭節看了看麵前麵無表情、眉宇無波的長子,看了看一旁絞著手絹、麵色蒼白含淚的繼室,又想到那個剛惹出大禍的孽障,氣血猛然襲上,一時承受不住,竟然仰頭昏厥了過去!

繼室嚇得花容失色,哭喊道:“老爺!老爺你不能有事!你要救救妾啊老爺!”

聲音尖銳,幾乎穿透耳畔。

屋內一陣亂糟糟的,小廝婢女們紛亂無章,如亂撞的無頭蒼蠅,前麵是哭喊、鬨騰,後麵是為接令旨而奔走之聲。

太熱鬨了。

這個家從沒這麼熱鬨過。

鄭玉衡靜立其中,感覺到一股莫名的滑稽、荒唐。他在喧鬨中陷入冷靜孤寂的思考,近乎要與這個世界分割開來。

過了幾息,他極為冷淡地命令道:“閉嘴。把她捆起來,拖到堂前聽旨。”

“是。”

鄭府的下人們像是這一刻才發現他的身份,才領悟到這位不受寵愛的大公子,其實是府中名正言順的第一繼承人,是原配嫡妻唯一的孩子。

他們的慌亂被一句話收束了,籠在無形的網中。鄭節倒下後,大公子的話語被披上了某種封建製度下應有的效力。

“你不能帶走我!”她尖叫道,“我是你母親!我是長輩!鄭玉衡,你敢不等老爺醒來——你忤逆不孝!”

“我親自趕回家,為父親醫治儘孝,如何算是忤逆?”他淡漠地道,“我離這兩個字,還差得遠呢。”

“鄭玉衡!不要、不要……求求你不要!我是你的長輩啊……你跟娘娘求求情,這種小事她老人家一句話就帶過了,我求求你……”

他什麼都沒有說。

很快,室內恢複了安靜。

……

鄭節再度清醒時,他的長子坐在一旁,燈火融融。

鄭玉衡眉眼低垂,看著膝上的一本《金匱要略》,他翻了翻頁,沒發覺對方已經醒了。

鄭父看了他半晌,喉間像梗著一口血,他嗓音沙沙地問:“何氏呢?”

他的繼室姓何。

鄭玉衡沒抬頭,說:“她有罪,按律,有官府處置。”

對方沉默良久,嗓子眼裡彌著藥味兒和血腥氣:“你說的那些都是真的?”

“是。”鄭玉衡答,“證據確鑿。”

鄭父的額角青筋凸起,皮膚泛起隱隱的紅:“我待她不薄!她竟然如此辜負,惹下這種事端,敗壞鄭家的門第清名……”

鄭玉衡抬起眼,目光掃過他的麵龐,歎了口氣。

他什麼都沒說,但鄭節敏銳地在長子身上感覺一股濃鬱的失望。繼妻、二子,都犯下大錯,眼見著要家不成家的時候,他突兀地對這種失望產生了一股揪心感,下意識地攥住他的手。

鄭玉衡不曾掙脫,語調也沒什麼起伏,看來已經習慣了:“何氏雖有罪、有錯,但父親與她夫妻多年,外人看來伉儷情深。如今她大禍臨頭,你想得卻還是名聲和門第,連一絲惋惜悲傷都沒有……父親大人對待妻兒,還真是視如物件一般。”

要放在往常,鄭節一定已經怒斥他,但這個時候,他不僅沒有怒斥的力氣,還在心中對這些話感覺到一股強烈的寒氣。

他察覺到,不是他厭棄鄭玉衡,致使兩人關係緊張、走到恩斷義絕的邊緣。而是鄭玉衡厭棄他、對他一遍一遍地失望。

可天下豈有這個道理?天底下沒有不是的父母。

鄭節按著慌亂,繃緊神情:“上梁不正下梁歪,她主持不好中饋,教養不好子女,玉行變成這樣都是她的過錯。衡兒,爹原諒你,隻要你回家做事,不惹出亂子,爹的產業還都是你……”↙本↙作↙品↙由↙思↙兔↙在↙線↙閱↙讀↙網↙友↙整↙理↙上↙傳↙

“不用了。”鄭玉衡道。

鄭節的表情凝固了。

“父親大人。”

他的用詞還是很謙和溫順,但鄭節卻不止一次從他溫順的表皮下,窺穿內裡的叛逆和執拗。

“我根本不在乎你是不是‘原諒’我。曾經的那些錯,隻要我沒有犯過,就不必需要誰的原諒來作證。”他清清楚楚地說,“這世上隻有一件事,我承認有罪。我願意用一生的福報和善業來彌補,願意為之犧牲一切、奉獻一切,粉身碎骨,在所不惜。”

他沒有說這件事具體是什麼,而是給鄭節掖了掖被角,舉止看起來恭順,卻連手指都抽了出去,沒有讓他碰到。

鄭玉衡身上溢滿疏離,好似兩人隻是相逢時僅一點頭的過路客。

“孩兒的身體發膚,皆受之父母,儘贍養之責,絕不會推辭。但父親的產業和您的‘諒解’,還是留給您自己吧。我不需要。”

鄭節好半天都沒調整出一個體麵的神情。

他不止錯愕,簡直震動。短短兩日內,他接連失去的太多,就連眼前的這根救命稻草,他都無法抓住。

鄭父忍不住提高了聲音:“我是你的親生父親,爹有什麼不對,你不能好好說話?”

“我說話很不敬嗎?”鄭玉衡問。

他又被噎住了,而後又很快攢起眉,扯著發啞的嗓子:“我是你爹,你是我兒子,玉衡,僅僅因為我打了你,你就對自己的親爹這麼漠不關心?!你怎麼這麼沒有人情味兒!”

鄭玉衡又歎了口氣,說:“無理取鬨。”

“你——”

“切勿動怒。”他的嫡長子拍了拍被子,語調平和,“還有些事,本來想緩緩地告訴父親,但屢屢生氣不好,您還是一並都生了吧。”

他示意了一下`身旁的莫書。

莫書就是當初幫他逃出鄭府的小廝,之後因為怕受到為難,所以被留在太醫院看守房間、整理物品。

莫書將方才在內貴人手中取得的證據、書信、供詞等,一概展示出來。

“當年在我房中搜出的寒食散,是繼夫人何氏命人所購,藏匿於孩兒房中,自小到大,我都不曾服散,並深惡此物。我絕無此癖,是父親大人錯怪了。”

他語調清幽,字句從容。

“至於打罵女婢,教唆偷盜,這份供詞也已寫明,實為栽贓陷害。”

“昔年……”

他說著這些事,聲音裡沒有一絲不甘和怨懟之意。隻不過是把曾經百口莫辯、無處申訴的事情,再次重新說明。

這些話說過不止一次,區彆隻在於,鄭節聽聞時的心態與處境不同。他望著自己的長子,腦海紛繁錯亂,如墜夢中。

這一樁樁一件件,因為是陳年過往。很多連鄭玉衡本人都難覓端倪,但這種看似隱秘的陰私之事,隻要董靈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