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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後 道玄 4302 字 6個月前

往來,都被罰沒連坐,以戴罪之身下獄,重刑之下,更容易口吐妄言,胡亂攀咬,牽連無辜。這一點,許秉筆身為內廠督主,也並不陌生吧?”

許祥答:“是。”

她又道,“朱墨一案,死在獄中的就有上千人,加上抄家流放,入奴籍為宦、為婢者,共有兩萬七千餘人,如此廣大的數目中,一多半都沒有罪證證實,僅受連坐而已。這實在不是仁君所為。”

許祥出言道:“公主,先帝是聖天子。”

孟摘月笑了笑,說:“你是怕我這些話被言官們聽去,彈劾本宮不孝?不必做此想,因為本宮到最後終究是要‘不孝’的!”

許祥抬眸直視她,眉宇微鎖,露出擔憂之情。

孟摘月繼續道:“就因為眾臣工都覺得父皇是聖天子,才對他推行的律法篤信不移。本宮這幾日心中漸漸有了一個想法,稚嫩、荒唐,許秉筆可聽做兒戲。”

許祥語調和緩,平靜如水地道:“奴婢不會將公主的言行視為兒戲。”

孟摘月感懷地笑了笑,輕聲跟他道:“本宮想要改變《大殷律》,廢除連坐之刑,將一切罪止於其一人,不害其父母妻兒。”

許祥神情一怔。

一直以來,他對於公主的想法,都產生的過於表麵了。

在他心中,金枝玉葉的抬愛,無異於裹著蜜糖的□□,外表甜蜜,而內裡卻害人害己。他不堪厚愛,更不能因為知錯而犯錯,帶累公主、帶累曾救他的太後娘娘。

孟摘月可以任性、狂妄、肆意妄為,她可以今日想一出,明日又是另一出,她可以不長久地鐘愛任何人,哪怕她嫁給了誰,卻也不是屬於那個人的,公主隻屬於她自己。

在這種情況下,許祥一旦對她的感情有任何回應,有任何不切實際的妄想和想要靠近的願望,都會落得個必死無疑的下場。

這是一整個世俗的不容許。

所以他也隻是遠遠地看一眼,告訴自己,你曾經受到過如此的垂愛,老天在剝奪他大部分東西之後,還給了他一點點不能回應的垂憐。

但這一刻,許祥深刻地自省,他覺得狂妄、幼稚、沒有見地的人是自己,他如此自然地認為孟摘月的力量有限,畢生不能改變兩人之間的窘境,他一意孤行地認為,她的熱愛都是短暫的,是一種轉瞬即逝的貪玩之舉。

他對自己曾經的想法,感到深深的慚愧。

孟摘月沒有注意到他怔愣的神色,興致勃勃且富有挑戰欲地道:“我自己——恐怕不行,但我生來即是公主,這一點十足有幸,待我在大理寺參研得有些成果,便向母後提議這件事,但你我都知道……聖天子的言行很難更改,這件事光是想想,就知道道阻且長,曠日費時,非要有一生踐行的毅力不可。”

她拍了拍手心,輕快一笑:“許秉筆,聽聞大修行者皆會發下宏願,你說,這就當本宮立下的宏願如何?”

許祥遲緩地回神,心口不一,隻能秉持著一貫的謹慎勸告,低聲:“請殿下三思。”

“我已經三思、四思,恨不得十思過了。”她說,“彆以為我是為了你!你麼……你才不配呢,本宮是為了當一個好公主,為了讓這個國家記住我的名字,這有什麼難的?就是天下的月亮,我也摘得下來。”

其實,兩人彼此都知道,這非常難,這難如登天。

她的話一出口,很快就自己又後悔了,怕她脫口而出嫌棄人的習慣會傷到許祥的自尊。

然而許祥並未受傷,他很認同公主的這番言論——讓殿下為他改變行止、立下宏願,他區區一個閹宦奴婢,根本不配。

許祥跪了下來,行禮請罪,語調謙卑:“殿下絕不會是為了奴婢,奴婢微陋如草芥,從不敢做此想。”

孟摘月被噎住,如鯁在喉,氣得抬腳輕輕地踹了他一下,可她忘了自己腳還傷著,痛得嘶了一聲,彎腰倒了下來。

許祥連忙攙扶住她,語調稍促:“殿下?殿下不要亂動,以養傷為重……”

孟摘月狠狠拍了他一下,疼得額角滲汗,從牙縫裡擠出一句微惱的嬌嗔:“閉嘴!”

許祥當即閉口不言。

孟摘月緩了好一會兒,眼淚都疼出來了,她用手絹擦了擦通紅的眼角,把蓋好印的公文還給他,開口問道:“許祥,你內廠沒有要事吧?”

許祥道:“暫時……沒有。”

孟摘月道:“你背我出去看看雪。”

他遲疑未動的檔口,旁邊的小內侍殷勤湊上臉來:“殿下想看雪,不必麻煩許督主,奴婢可以背您,到時候讓府內都知給您打個木輪椅,奴婢推著您——”

孟摘月冷下臉,陰測測地道:“再多話本宮把你腿打斷,這木輪椅給你用吧。”

小內侍咽了咽口水,縮頭回去。

許祥這才默默遵從,低下`身等她爬到背上。

跟他,兩人是不必忌諱男女之防的。畢竟所有人都覺得許祥不是個完整的男人,根本無須被忌諱,也成為不了其餘男人的競爭者。

孟摘月爬上他的背,伏在對方寬闊的脊背上。

光看還不覺得,但一貼近過來,孟摘月才發覺他雖然清瘦,但肩寬挺拔,很有安全感。

她的下頷擱在許祥的肩膀上,在他耳畔說:“你是不是躲著我呢。”

許祥剛站起身,耳後熏起一道溫熱香風,他閉了閉眼,又重新睜開,抬腳走了出去。

“公主垂詢,不可避而不答,避者罰跪,這是公主府的規矩。”孟摘月小聲說,“我要罰你了啊。”

他終於說:“奴婢沒有。”

“哦——你沒有。”孟摘月道,“你就是一見麵從來不敢抬眼看我而已,哼,你沒有。怪不得是權勢滔天的閻王呢,這瞎話本宮就說不出。”

許祥道:“奴婢……”

“好了。”她道,“彆找借口了。你就是覺得我幼稚,覺得我性情頑劣,你覺得我是個草包笨蛋,不相信能有什麼好結果。”

許祥清咳一聲,以掩飾從前的偏見。

“算了,本宮大度,本宮不計較你。”她擺了擺手,笑眯眯地說,“咱們去看大理寺庭院裡的那隻獬豸像。”

獬豸是明辨是非,代表“正大光明”的司法之獸,大理寺有一尊很大的獬豸石雕。

出了堂中,隨行的小太監撐開一把紅傘,孟摘月親手接過傘,說:“我來,你回去吧。”

傘上落雪紛紛。

她被穩穩地背負著,對方的腳步很穩。孟摘月說著出來看雪,但目光卻沒有離開過他,直到許祥停在那尊獬豸石雕前,她才輕輕地探出手,碰到許祥的發鬢。

他渾身一僵。

孟摘月道:“許子騫,我查看過朱墨案,也見過你的那一卷,探花郎,禦史,階下囚,罪奴,權宦。”

子騫是他的字。騫,意為“騰飛”、“高舉”,但同時,也意味著“缺憾”、“虧損”。

他跟這個字分彆已久。

這是他的隱痛,能夠親昵喚他這個名字的人,大多到了地下。昔日之友朋視他如賊寇、如爪牙,如除之而後快的夜叉猛獸。

但這也是他獲罪前最後的清白,擁有這個字的最初幾年,值得被懷想和紀念。

他感覺到,孟摘月一點點地埋在他肩膀上,聲音帶著一種堅決又純真的笑意。

“連坐之刑,實為酷刑。”她道,“有我在,像你這樣受苦的人,會越來越少的。你要相信本宮,本公主什麼都做得成。”

他立在雪中許久。

當孟摘月以為許祥不信的時候,聽見一句 。□本□作□品□由□思□兔□在□線□閱□讀□網□友□整□理□上□傳□

“我相信殿下。”

第67章

戶部倉部司被關進內獄的官員, 在案子審結之前,就由六科內的幾位大人聯合上書, 從內獄轉移到了刑部大獄。

他們對於許祥這個人的底線, 充滿了忌憚與懷疑,在三天內連上了六道折子,最後聯合上書,折子實在無法留中後, 小皇帝請示董靈鷲後, 最終批準由刑部的人帶走這些官員。

但自從刑部將人緝走之後, 京中兩衛裡的麒麟衛就分出一撥人手, 奉命“保護安全”, 進行嚴密的警備,以防有人的手借此機會伸出來。

與之對應的則是——禦前掌印太監,陪伴聖上一同長大的商大伴商愷, 身披“侵占田地、借權貪汙”一案,被孟誠一道聖旨關入內獄, 但卻言明,務必詳細問清,不可刑殺, 並專程警告了許祥,要他拿出詳實的罪狀。

許祥領旨親審。

惠寧二年冬月末, 連著下了幾日的小雪, 落雪紛繁,緩慢地積了半尺厚。

慈寧宮門庭之前,來來去去的, 大約有幾十人掃雪清路, 修剪梅枝, 內侍、宮人,一麵為這連日的雪接連忙碌,一麵又三三兩兩的低聲交談、聊著年關將近的事兒。

離過年還有一個月,越冷,這股冷意就帶著相同程度的期待感慢慢臨近,對於每日忙碌上值的宮人們來說,那是領賞賜、按祖例休息的大好佳節。

太後娘娘從不吝嗇封賞,雖然不至於大舉賞賜到豪奢浪費的地步,但也沒有耽誤過宮中人過年,而且她喜靜,偶爾熱鬨起來,也是宮妃們來討她的喜歡,一般來說,殿內真正大舉用人的時候並不多。

而鄭玉衡,也做回了幾日純粹的太醫。

他得到時間休息後,第一件事就是詢問這幾天董靈鷲有沒有好好喝藥、好好休息的事。

他不在時,崔靈等人雖然需要經營的事情不少,但多少都有點鬆懈下來。乍一回話,俱都有些麵露猶豫,說:“娘娘保養身體,十幾年如一日,養身的藥常喝,除了因議政而推遲的時候外,並沒有耽誤用藥。至於休息安寢……這些事實在不是我們能勸得了的。”

鄭玉衡頷首,將幾人看顧好的藥舀入碗中,道:“我知道……她總是不能隨心所欲,一開始理政就忘了時候。”

他折身把藥碗端進殿中,撩起珠簾,見董靈鷲在看這幾日留中的折子,瑞雪姑姑從旁侍墨。

鄭玉衡一上前,瑞雪便適時退下了半分,將最近的位置讓給了他。

鄭玉衡明顯感覺到這一點寬容的退後,他低聲道了句謝,然後將藥碗放下,從旁接過了研墨的活兒,想等藥晾得涼一些再叫她。

董靈鷲最初沒發覺,提筆蘸墨時不經意地一掃,望見他持著墨塊、白皙如玉的手,這雙手骨節寬闊、而又修長似竹,做什麼事都很認真、很有鑽研到底的意味。

她目光停了停,不由得稍微欣賞片刻,而後提醒:“袖子。”

鄭玉衡鬆開手,整理了一下袖口內側垂落下來的梅花繡紋,將上麵任何一絲褶皺都打理平整,將自己儘力營造得端方、正直。

董靈鷲看著他道:“昨夜怎麼回暖閣去睡了?”

鄭玉衡動作一頓,神情有些受傷地看了她一眼,低聲說:“免受禍國的罪名。”

而且就算被她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