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頁(1 / 1)

太後 道玄 4295 字 6個月前

牌取到麵前,掀開幾張,放在上麵,笑得又甜又挑事兒:“咱們繼續摸吧。”

王婉柔哼了一聲:“懶得理你,打不好彆總煩母後。”

“那也是妾的婆母啊。”麗妃不情不願地道,“還不許人請教了……”

魏夫人因身懷六甲,個性嫻靜,自然不會參與進兩位宮妃的話題,隻是抿唇一笑。

宮中好一陣子熱鬨,麗妃還真贏了不少籌碼,數著牌跟她皇後姐姐討牌局的錢,一團歡聲笑語。

在這種背景音之下,董靈鷲也覺得自己非常放空、十分安定。

香爐上的煙燒得弱了,蔣內人上前更換。

此時,一個急匆匆的背影從小門轉進來,一身秉筆太監的鮮亮公服,手裡捧著三本約有一指厚的奏本,最上方是一封黏著五彩羽毛、蓋著紅色封泥的信。

宣靖雲跨入門中,沒有像往常一樣先問問慈寧宮裡頭怎麼樣,而是直接從一側進入,避開了各位主子們的位置,完全不經由其他人傳遞,疾走而去,一直到董靈鷲身旁。

“太後,”宣都知低頭遞上,“馬上飛遞,六百裡加急。”

六百裡加急,並不是指相距六百裡,是說換馬不換人,日行六百裡傳遞消息,一般隻有軍情才用此急報。

他的聲音很低,在慈寧宮打牌的嬪禦們都沒有聽清,麗妃甚至都沒看見宣都知進來,隻有她手畔的鄭玉衡聽到了隻言片語。

董靈鷲麵色未變,沒有表現出太鮮明的急迫之情,取下信件,朝身側伸手。

鄭玉衡立即將一柄裁信玉刀呈給她。

瑞雪姑姑不在的時候,鄭玉衡服侍得也十分順心,對董太後一舉一動的言下之意都清晰無比。

董靈鷲用裁信刀拆了封泥,將裡麵的紙張抽出來,展信閱讀。

她的手緩慢地摩挲著信尾,很快便閱讀完畢,又將下方的幾本奏表換上來,一本本飛快地看去。

王皇後見她有了正事,立即壓下聲量,然後用力捅了麗妃一下,眉目微冷地示意她小點聲兒。麗妃原本不想聽見,可發現是婆婆的事,乖如鵪鶉地捂住了嘴。

幾人的動作雖然還繼續,但聲音一下子就弱了下去。

董靈鷲看了一會兒,一直將三本折子都看完。然後將信壓在手中,神情無波地抬起眼,跟王皇後道:“你們去鳳藻宮玩兒吧,哀家有些累了。”

王皇後等人起身行禮,她身側的女使除了扶起王婉柔之外,還一同扶起了挺著肚子的魏夫人張氏。

三人後退幾步,正要離去,董靈鷲又忽然叫住:“張娘子的產期在什麼時候?”

王皇後答到:“產期已近,接生婆子、%e4%b9%b3娘等都候在兒臣宮中,不會有差池的。”

“好。”董靈鷲道,“去吧。”

等到幾人出了慈寧宮後,宣靖雲立即給瑞雪打了個眼色,李瑞雪會意地讓侍書女史等人入殿伺候。她一走到董靈鷲身畔,立刻就意識到這一次的事並非小事。

太後扣在信封上的手指節繃緊。

她心中一跳,從旁問道:“太後娘娘……”

董靈鷲才反應過來似的鬆開手,重新展信,盯著信尾的那幾個字。

這信上的意思是,神武軍去晚了一步,魏侍郎以命護送國庫下達賑災的賬本,一直拖到耿將軍率人登船。他被賊人砍了數刀,重傷昏迷,生死不知。

她看了好半晌,忽然被冬日的空氣給嗆到了,捂著唇咳嗽了好幾聲,在疾咳中挑出一個間隙,聲音有點啞:“擬旨。”

“你,”她隨意指了一個女史,“寫。”

這位侍書女史是第一次上差當值,被她的氣勢語氣所懾,微微發抖地上前執筆。筆尖蘸了蘸墨,手顫地有些握不住。

董靈鷲咳嗽不止,抬手喝了瑞雪呈上來的止咳梨湯,皺著一雙遠山黛眉,語氣重了些,“鄭玉衡。”

鄭玉衡立即上前,取下女史手中的筆,眉目內斂地等候示下。

董靈鷲這才口述下去。

偌大的正殿當中,除了她微微沙啞、但字句清晰的聲音之外,再無任何響動,連初冬尋找吃食的鳥雀也不敢落在屋簷上。

董靈鷲說了旨意後,已經口乾舌燥。她最後道:“……讓耿哲就這麼辦吧,直接追查下去,不必太過瞻前顧後、彆跟他們地方的人繞文臣那些混賬彎子,如有阻礙、如有不合規矩之言,哀家特許他先斬後奏。要是出了事——有大殷的皇太後給他擔著!”

董靈鷲站起身,卻沒有回寢殿,她%e8%83%b8口悶得厲害,有些聽不清東西,殿內又因保持溫暖而沒有開窗,便更加煩悶。

瑞雪扶著她,一直走出宮門,立在長廊底下透氣。

董靈鷲這次是真被冬日的冷風迎麵嗆了一口。她喉間像燒著了一樣,一股被激怒的急火從臟腑間返上來,幾乎如潮水般撞著心脈。她走了幾步,握住瑞雪的手,繼續道:

“去告訴歸元宮,從今日起,這件事要他日日決斷,無論神武軍的回報何時來,無論是多深的夜,他都得起來批複,來跟哀家、跟朝臣麵議!這件事要是做得不好,豈非什麼地方都能藐視中央,藐視天子?如今是惠寧二年,不是熙寧二年,在這個時候,都有人敢對欽差動手,要是哀家死了,是不是立即就有人敢造他的反?!”

“娘娘千秋萬歲,絕不會……”

瑞雪的話還沒說完,董靈鷲被梨湯壓製下去的咳聲又更加劇烈地響起,她一時急火攻心,腦海眩暈,竟然隨著咳聲吐了一口血。

瑞雪嚇到說不出話,一瞬震住了,回身喊道:“讓鄭大人來!”

第57章

她再醒來的時候, 眼前香帳微動,朦朧的光影從外向內滲透, 逐步映亮視野。

眼前不僅有陪伴左右、寸步不離的鄭玉衡, 皇帝孟誠、皇後王婉柔也在眼前。乃至於一眾嬪禦,也在屏風外齊聚等候,甚至屏外還有一兩聲麗妃哭哭啼啼的聲音。

我又不是皇帝。董靈鷲聽到她的哭聲時,浮現出這麼一個想法。你為我哭什麼?

真是個容易被嚇到的小孩子。

董靈鷲醒了, 被隔開一段距離的鄭玉衡立即起身, 然而孟誠守在榻前, 已經靠近到麵前:“母後……”

董靈鷲是急火攻心、血不歸經, 傷到了心臟和肺腑, 此乃急症,並非到了什麼藥石無醫的地步。她覺得這陣仗大了點兒,可想起前朝故事, 也不乏急症吐血、昏過去再沒醒來的執政者,坐在這個位置上, 短命的可比長壽之人要多得多。

孟誠扶著她起來。

董靈鷲素衣坐在榻上,她先是理了理思緒,然後跟孟誠道:“什麼時候來的。”

孟誠低頭道:“三個時辰前。”

“已經入夜了?”

“是。”孟誠應道, “母後一定保重身體,您囑咐的事情兒臣一定放在心上, 儘全力去辦, 必不會讓任何一個膽大妄為的宵小逃脫。”

小皇帝說話時,鄭玉衡十分沉默地垂首候在原地,他已開好藥方、施過銀針, 在此情境下, 隻能作為慈寧宮的醫官等候, 這裡沒有他說話的份兒。

這已經算是格外開恩,因為太醫院的其他醫正都隻在屏風的外頭,眾人雖參與了診斷救治,但並沒有一個被叫進來問話。

董靈鷲沒說什麼,靠在床榻上想了一會兒,道:“鄭太醫。”┆思┆兔┆文┆檔┆共┆享┆與┆線┆上┆閱┆讀┆

鄭玉衡行禮:“臣在。”

“喉嚨疼。”她淡淡地道,“哀家嘴裡有股血腥味兒。去倒杯茶來。”

鄭玉衡旋即轉身,去屏風接過一盞早已備好的溫茶,又問了一句藥熬煮得怎麼樣了,得了回複才回去。

他重新踏入寢殿時,董靈鷲正跟皇帝說話,他上前奉茶,太後隨手接過,漱了漱口,清退口中的血氣,才重新閉上眼,深深地呼吸了幾下。

孟誠連忙握住她的手,求道:“請母後不要再勞心費神,這樣無異於是損傷自己。您今年才三十六歲啊,風華正茂,怎可到了如此地步!”

董靈鷲看了他一眼,她神情平靜,讓鄭玉衡給她換一份能喝的茶,但小鄭太醫遞來的卻是水,她將就了一口,沒說什麼,捧著杯盞開口道:“人常說,少年咳血,年歲不保。有短命夭折之兆。”

孟誠張口欲阻止她,袖中的手緊緊攥成拳。

“但哀家這個年紀……”她琢磨著,“若是不過四十而薨,給你四年的時間,皇帝能否獨挑大梁,再保大殷五十年?”

孟誠喉中哽咽,難以發出一言。半晌才道:“兒臣自愧不能。”

“嗯。”董靈鷲點了點頭,“江山社稷,社稷江山,說到底,文臣武士都是為了你們孟家一家的天下。若不是山河動亂、朝局不穩,會損傷黎明百姓的生死性命,誰管你皇位上坐著的是姓張姓趙?家天下……家天下……”

她搖頭笑了一聲,朝鄭玉衡看了一眼,小太醫便適當遞上溫度合宜的湯藥。董靈鷲這次沒有推三阻四、也沒有不放在心上,用碗一口飲儘了,放回到他手上。

藥物的苦澀幾乎已經減弱到了一種會被忽略的地步。

董靈鷲喝完藥,對著孟誠,又跟他說:“你能維護社稷安穩,你就是明君聖帝,一旦我死,你坐不穩這片江山,你昏庸、無能、懦弱,任人唯親、不懂決斷、不知兵,天下要是一亂,你就是禍魁,到時候‘清君側’的人,會因為你姓孟,就不殺你嗎?就不殺你的皇後、你的嬪禦、你的親眷嗎?”

“母後——”孟誠脫口而出,“您絕不會……”

“我會的。”董靈鷲注視著他,“遲早有一天,會的。”

小皇帝望著她,手指已經不知不覺間叩進掌心裡。

董靈鷲繼續道:“哀家病弱,而你強健,往最好處想,哪怕不曾衰弱早亡,也起碼有二十年風雨不能為你遮擋。不說二十年,就算一天,我隻不在一天,那些老尚書、老武臣,神武軍、神勇軍,禦營中軍、三軍八十萬軍隊,加上京城兩衛,其餘百官,到皇親國戚、公侯門第,你能掌握嗎?”

“兒臣……”

他說不出話,戰栗生汗。

“哀家問你,”董靈鷲的聲音一直很平靜,可以用溫和來形容,但卻讓人冷汗浸透、戰戰兢兢,“你二堂兄,襲爵的臨安郡王孟慎,若他把持地方軍隊,借喪禮國事帶兵入京,你當如何?”

孟誠的呼吸瞬息急促了幾分。

董靈鷲其實不強求他回答,放緩了語氣,輕輕道:“所以,誠兒,彆再給母後添亂了,我真的……沒有太多時間留給我、留給你。”

孟誠的身心遭到了難以想象的重創,他簡直在這連環的疑問當中回不過神來,時值此刻,這身本就沉重繁複的華章團龍常服,附加上了一股不可言明的重量,幾乎要瞬息間壓彎他的脊梁,讓他感覺到——這個皇位,這一身帝服,上麵的每一針每一線,都是得天下之供養,就該為天下人而死。

死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