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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後 道玄 4315 字 6個月前

抖,縮了縮手指,有些萌生了退意。

可這樣的退意剛剛浮現,她就聽到這個慘叫哀嚎的人口中含糊不清地叱罵著,辱罵的對象正是她心心念念的許秉筆。

月婉轉身回頭,輕輕問:“殿下?”

孟摘月動了動腳步,撫摸著發麻的指尖,下定決心道:“我們走吧。”

杜月婉頷首。

越是接近,那種令人感同身受的悲鳴就愈發清晰,近到一種特彆的地步後,孟摘月甚至能聽見其中交雜的痛喘、還有痛哭流涕的求饒聲。

這條路是看不見囚奴慘狀的,連道路都因為公主的到來而提前打掃得乾乾淨淨。但她還是無所適從,有一種想要即刻退出去的畏懼。

孟摘月的呼吸都急促了幾分,她跟著姑姑停在一片漆黑的帷幕前,然後略微發軟地坐在侍女準備的座椅上。

杜月婉吩咐道:“把幕布收起來。”

“是。”

女官上前幾步,將寬闊、不透風的黑幕向一側拉起來,露出刑室內部的麵貌。當這塊黑布從封閉的牢籠間掀開時,那股直衝腦海的血腥味兒、肢體殘敗的腐爛氣息,直直地衝擊過來。

孟摘月一時呆了。

這塊黑布遮擋著刑室的後方,麵前的牆壁正對著刑架,裁出了一塊可以容人觀看的、不太大的孔洞。

孟摘月心口懸起,她對著這道孔洞,可以看見刑架的背後,看到渾身戰栗的受刑人,也可以看見——她心目中那隻飛入懷抱的蝴蝶,正眉目冷峻地立在對麵。

許祥不知道她在這裡,縱然他發覺這裡麵有人,也無法得知是誰。

孟摘月吸了口氣,悄悄問:“姑姑,這個地方……是讓主子監刑的嗎?”

“是。”杜月婉答,“為防不公正,有時即便無人監刑,也要讓掌刑人知道,有這麼個地方監督著他。”

孟摘月忐忑地點頭。

她望著許祥,見到他沉默而俊美的麵龐中,呈現出亙古不化的寒意。這實在有彆於他在她麵前的謙卑尊敬,就像是一隻可以隨意擺弄的木偶,原來隱藏著可怕的獠牙。

審訊稍微停歇的中途,小內侍捧來銅盆,給許秉筆淨手。他將沾到血跡的手放入溫水中,輕柔地洗乾淨,淡淡問:“還是跟證據對不上嗎?”

小內侍道:“有兩處出入。”

許祥擦著手,神情很是平靜,像是很習慣似的:“絞他的手指。”

“是。”

隨後,他轉過身,那雙眼睛根本看不出有絲毫不忍,透出一股冷酷的味道。

孟摘月有些怔了,她不知道究竟是許祥人便如此,還是她錯誤地認識了他?在突然升高的慘叫聲中,至今隻有十七歲的公主殿下,感覺一股莫名的寒意爬上脊背。她盯著刑架上淋漓的血,一道一道,從鮮紅凝涸成暗紅。

“公主。”杜月婉奉上一盞茶。

孟摘月卻搖了搖頭,擺手道:“不要。”

她有點惡心,這種惡心感橫戈在喉間,上不去,下不來。公主此刻才讀懂“葉公好龍”這四個字的意義——當“玉麵閻王”真正降臨到麵前的時候,她並不能被對方俊美的容色完全吸引,從而忽略他的殘酷。

行刑至中途,她手裡的細絹已經被汗水浸濕。

杜月婉擋在了公主麵前,適時道:“殿下,娘娘吩咐了,要是您有不適,就由小人送公主回府。”

孟摘月臉色蒼白,額角滲汗,光是用眼睛看,就知道她此刻狀況不佳。

但她卻有一種非一般的執拗,伸手將杜月婉拉到一邊,強逼著自己,道:“本宮要見他的。”

杜月婉隻得垂手立在她身畔。

這場刑訊,在許祥的眼中,隻是隨處可見的一場,他職責所在,不會留情。

但對於公主來說,這是她一場甜蜜幻夢破碎的開始,是一個生活在蜜糖和錦衣玉食裡的小姑娘,第一次窺破富貴生活的包裹、第一次在任何物品唾手可得的環境中,望見令人如鯁在喉的真相。

公主名叫摘月,明德帝的寓意再鮮明不過:就是天上的月亮也可以許她摘下來。而明月盈盈,她是天底下最可愛的盈盈,是金枝玉葉的公主。

在今日之前,孟摘月以為,許祥就是她可以隨手摘下的月,但到了這個時候,她卻動搖了。

行刑完畢。

許秉筆看完了筆錄,沉%e5%90%9f不語時,一旁的內侍忽然躬身行禮,口稱:“給女尚書請安,杜尚儀淑安。”

許祥聞言回過身,先是見到杜月婉,剛要一同行禮,就望見她身後、隻露出了一半蹤跡的公主。

他神色一滯,還未開口,便見杜月婉抵了抵唇,輕輕搖頭,跟四周的內侍、文掾等人道:“都下去。”

眾人稱是,不多時,便一一退出。

室內空寂,隻剩下三人而已。杜月婉讓開一步,露出孟摘月的身影。

許祥低下頭,極為恭敬地跪下行禮,向天家的金枝玉葉道:“奴婢向殿下請安。”

孟摘月的眼睛有些紅,她盯著許祥,臉上是一種很迷茫、很懵懂的複雜神色。她提著裙擺,幾步走到了他麵前。

一直以來,許祥的身上都有一股雪鬆般的清凜之氣,但此時此刻,孟摘月隻能感覺到血肉潰敗的汙濁腥甜縈繞在他身上。

她道:“許祥……”

許祥道:“奴婢在。”

“你——你,”公主的話停頓了很久,“你殺過許多人嗎?”

許祥沉默片刻,如實道:“奴婢刑殺過一百一十二人。”

公主緊緊地攥著手絹,她又說:“他們都是死有餘辜對嗎?”

許祥似乎懂得她的意思了,但還是沒有絲毫掩蓋,很平靜地答:“大部分是,也有罪不至死的,還有冤殺。”

孟摘月的眼眸睜大,她難以置信——許祥怎麼能這樣平靜地說出“冤殺”這兩個字,他不會為之慚愧嗎?他不會夜不能寐嗎?他怎麼能……怎麼能……這麼理所當然的呢?

她道:“你知道冤枉了他們……”

許祥不再說話。

有些冤情是必須要存在的。舍小而顧大,就算是聖賢如太後娘娘,也不會做出第二個選擇。他們這些為政治清明而獻身的人,無論是名留千古的文吏,還是會被口誅筆伐的宦官,都已經不是最初的理想主義者了。

但公主還是。

她的腦海嗡嗡作響,一股巨大的矛盾包圍了她。孟摘月低下`身,忽然用冰冷的手,死死地按住了他的手,她跟許祥道:“你能不能不再做這些事了?本宮收留你的,本宮不嫌棄你,你不用再在這種地方辦這些……這些很臟的事情。你跟我回公主府吧,母後會同意的,母後都說過不阻攔我的——”

她的手那麼僵硬,手心涼颼颼的。

許祥沒有思考太久,甚至孟摘月覺得他都沒有考慮,根本不需要做選擇地說:“奴婢卑微,不堪公主抬愛。”

孟摘月怔怔地看著他。

所有情緒積累到了一定程度,百般折磨地考驗著她純粹的善良,考驗著她天真的喜愛。

孟摘月的眼底已經濕了,她盈著淚,緊緊地抿唇,而後又問他:“本宮給你的扇墜子……你帶著嗎?”

許祥道:“奴婢微賤之身,怎麼配將公主的東西帶在身邊。”

他說得那麼輕易,聲音清透悅耳,宛如山中寒泉。

孟摘月的手緩緩移開。

她的呼吸起伏不定,越來越難以平穩,最後才開口道:“許秉筆。”

許祥低眉:“奴婢在。”

“你為什麼完全不考慮本宮呢?”她問,“拋去身份、拋去你口中的天差地彆、拋去三綱五常和那些規矩,隻是作為一個男人麵對一個女人,我就那麼不值得考慮嗎?”

她說這話的時候,語音已經有些顫唞。┇思┇兔┇網┇

許祥能聽到她喉間的哽咽。他想,大殷的嫡公主就在他的麵前,在不停的流淚。

如果這並非是公主殿下,而是一個路上偶遇的平凡女子的話,他或許還會停留一下`身影,遞給她一塊手帕。

可這是昭陽公主,他的手帕在她身邊,連為她擦拭繡鞋都不配。

他說:“奴婢不是男子,隻是個殘缺之人。”

孟摘月的臉龐上還帶著溼潤的淚痕,她的聲音啞了啞,雙眸望著他的麵龐,喃喃道:“本宮……本宮有過駙馬,也不是完璧……”

“那不一樣的。”許祥道,“公主,那不一樣。”

“有什麼不一樣!”孟摘月半跪下來,伸手扯住他的衣領,在這種突如其來的逼近之下,她身上爛漫的花香突破了血氣繚繞。“你說,有什麼不一樣?!”

她這麼流著眼淚,這麼聲音沙啞,他卻不能抬起眼,不能與她四目相對。

許祥道:“奴婢是真的殘缺了。但您……隻是遇人不淑,殿下永遠是完璧,不會因為彆人而有瑕。”

孟摘月緩緩地鬆開手,跌坐在地上。

她不顧忌地讓地麵弄臟裙子,伸手捂住了臉,那股如洪水湧來的傷痛包圍著她。孟摘月終於在男人的口中得到關於“貞節”的第二種看法,終於在封建觀念的壁障裡尋找到刺破不公的那把利器。

可這利器卻先紮穿了她自己。

公主在他麵前流淚,哭得不能自抑,一旁的杜月婉悄然靠近,扶著孟摘月的臂膀,為她擦拭臉龐上的淚痕。

許祥垂落在身側的手動了動,但最後還是落了回去。

大約過了片刻,孟摘月借著月婉姑姑的支撐而起身。她眼眶通紅,唇上印著一層齒痕,隻看了許祥一眼,扭過頭道:“你說你不配,其實隻是不願。許祥,本宮告訴你,這天底下沒有配不配,隻有願不願。”

“與你相比,殘缺的是那些滿口仁義道德、實則羞辱綁架於人的腐儒。而你,是完整的。”

孟摘月說完了這些話,提起裙擺,轉身離去了。

許祥終於抬起頭,望著她的背影。

第46章

八月中, 一股深秋寒意卷席了皇城。

董靈鷲是親自督促著、親眼看著鄭玉衡養傷的,在此期間, 太後娘娘跟小鄭太醫的一概親近之舉, 便隻到撫摸擁抱而已。容易牽扯到傷勢的事情,她也不允許他做。

這是太後娘娘對他的垂憫。她向來這麼仔細、這麼溫柔的。

在這期間,皇帝跟他隻發生過很隱約的針對,兩人縱然有些彼此不容的鋒芒, 但在董靈鷲身邊時, 這些針鋒相對都被寒風掩蓋熄滅了。

更多的時候, 是鄭玉衡主動退讓一步, 讓皇帝陛下不至於動怒, 才維持住了眼下這個局麵。

秋日裡,刑部侍郎魏缺入內覲見。

他止步在珠簾外,神態恭謹:“……福州上報的消息大抵便是如此, 地方長官已經先行開倉放糧,娘娘雖先免了今年的賦稅, 但荒年流民不止,還需賑濟,請上示下。”

董靈鷲掀了掀案上的文書:“秋收之時, 最怕有這種時候。雖是一州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