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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後 道玄 4298 字 6個月前

如履薄冰的困境。至多不過是挨幾句罵而已,孟摘月認為,這可比被人叫“閻王”好多了。

董靈鷲並不打算說通她,而是準備讓她親自去問,便道:“明日以後,內獄中若有許祥親自提審的案子,哀家可以命人放你進去觀看,他可不是一隻蝴蝶,是會吃人的。”

公主此刻還沒有意識到危機,連連點頭,隻覺得母後善解人意。

董靈鷲繼續道:“看過之後,你若是還堅持,可以親自去問問他,願不願意到公主府去。”

孟摘月心花怒放,隻覺得全天底下沒有比母後待她更好的人了,又是抱著她的胳膊好一陣討好,陪太後娘娘歇在了慈寧宮中。

……

七日後,慈寧宮。

小鄭太醫果然沒有聽從許秉筆的建議,在太醫院休息一旬,光是區區七日,他便已經前來拜見娘娘,重新任職了。

他休息養傷的這期間,董靈鷲也常常派人去照看他。太醫院之中雖然有人躍躍欲試、旁敲側擊,董靈鷲卻懶得再選一個人代替他來診脈,這幾日的問診探脈、經營湯藥,便儘數交給了尚藥局女醫。

官員休沐之日,董靈鷲也將許多簡單政務全部交給皇帝,因此落了一日的空閒,在殿內窗前打棋譜,靜聽秋風卷葉、陰雨綿綿。

瑞雪將一件外披遞來,攏在太後娘娘肩上,跟她指了指不遠處,低聲道:“小鄭太醫已偷瞧您好幾眼了,他怎麼也不過來?”

鄭玉衡坐在不遠處,與女醫們商議藥方。

董靈鷲信手下棋,隨意地想了想,思索道:“或許是皇帝嚇著他了……大約也是覺得哀家不上心?不曾護著他?還是……真聽了誠兒的話。”

瑞雪搖首道:“真有這個念頭,也不會受陛下為難的苦了。”

董靈鷲說:“也是。”

她是經驗豐富、年歲積澱而成的老辣獵手,心%e8%83%b8廣博,而且非常會自我克製、自我審視,即便是喜愛他,也不會那樣牽腸掛肚,將一切情緒表露在外——坐在這個位置上,喜怒形於色是一種要命的忌諱。

簷外,雨滴芭蕉聲,淅瀝細碎。

董靈鷲打了一張棋譜,提筆將這張譜子勾出來,低頭注視著棋盤:“瑞雪,將那本《忘憂清樂集》取來。”

瑞雪姑姑應了聲,卻有人快她一步,在架幾案上將這本名書取來,放到了董靈鷲手邊。

太後娘娘還是沒抬頭,隻伸手翻頁,剛探手過去,便碰到一段修長冰涼的手指。

她頓了頓,沒說話,隻將書抽出來。

鄭玉衡跪坐在棋枰一側,身姿如玉。他身上還有一點兒藥膏的青草味道,夾雜著淡墨書卷氣,此時攏了攏袖,低聲道:“臣向娘娘請罪。”

董靈鷲看了他一眼。

幾日不見,小鄭太醫的狀況似乎不大好。他仍這麼溫潤,但觸手卻泛著一股涼意,神情裡有點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董靈鷲有點看不懂。

她看不懂什麼叫憂思縈身,什麼叫求而不得。

鄭玉衡被迫跟娘娘冷卻了這麼段時間,他也反思過,雖然他從不覺得自己桀驁不馴,但麵對皇帝陛下的刁難、麵對不配為替代品的論調時,他依舊難以抑製地泛起冷傲的烈性,他深怕自己這樣,會為太後娘娘帶來麻煩。

董靈鷲的聲音很溫柔:“要請什麼罪?”

鄭玉衡道:“臣衝撞了陛下的禦駕。”

他行禮垂首,纖長的眼睫如羽扇般,在光的縫隙下投下一片淺淺的影。

董靈鷲伸出手,她的指尖很輕柔、很溫暖,指腹貼到了鄭玉衡的麵頰一側,像是撫摸愛貓一樣撫摸著他,細致地安慰、耐心地馴養。

她道:“傷得重嗎?”

鄭玉衡的心微微顫了一下。

他抑製了許久,那股渴望還是從骨骼裡滿溢出來。通過她的指尖,毫無阻擋地流泄而出。

鄭玉衡有時會想,他對娘娘的渴望,或許有齷齪荒唐的冒犯之心,這是值得被千刀萬剮的罪行,但更多的時候,他就像是下雨天路過佛像的一隻野貓,漂泊無鄉,他在為佛像遮雨的傘下蜷縮棲居,在淋漓的雨聲中,望見了菩薩低眉。

這一刻,仿佛就是這樣的雨,秋色漸濃。

董靈鷲隻是摸了摸他,忽然便被小鄭太醫握住了手,他不再燙到般地鬆開,而是收攏貼合,握得很緊,仿佛稍微一鬆手,這眼前的一切就成了轉瞬即逝的夢幻泡影。

董靈鷲輕輕道:“來。”

鄭玉衡順著她的牽引,一點點貼近,靠在太後娘娘身畔。

董靈鷲掀開《忘憂清樂集》,空閒的那隻手卻在摩挲著他的手掌,沿著他的骨架、骨骼的弧線,一點點地描摹、繪製,這隱秘的探索,幾乎讓鄭玉衡喉口發緊。

他望著董靈鷲的側臉,目光一動不動,心中卻在想,娘娘,您什麼時候看著我的時候,就隻是我呢?

可他不能說出口,有些事情是不堪點破的。

董靈鷲側首看書,更改棋局,耳垂上玉墜搖動。她的手停了,指節扣在他的掌心上。

鄭玉衡忽然問:“娘娘?”

“嗯。”董靈鷲語調從容,對他一貫的這麼溫和,“你說。”

“您……喜歡前人的《江城子》嗎?”

“誰的《江城子》?”董靈鷲道。

“悼亡詞。”他說,“十年生死兩茫茫。”

董靈鷲不知道他為什麼突然提起這個,這是前朝詞人悼亡妻子的詞,情真意切,流傳極廣。她以為鄭玉衡是想聽她的評價,便思索道:“還算喜歡。”

鄭玉衡便垂下頭,他緩慢地說:“可這位大詞人,最後續娶了亡妻的堂妹。”

董靈鷲也稍有感慨,搖頭道:“世間情愛禁不起考驗。不光是情愛,人之品性,若是多以試探、多加考驗,就是再堅硬的玉石也會擊出裂紋來……疑人不用、用人不疑,為國擇棟梁,便當如此。”

鄭玉衡沉默了一息,隨後道:“用人不疑……您就這麼確信,臣會一直這麼……”甘做他的替身嗎?

後半句他沒能說得出來。

董靈鷲笑了笑,撫弄著他的手指,點了點鄭玉衡的手心,道:“今兒是怎麼了,你休息幾日,養得知禮了不說,還愈發清冷小性兒起來。”

鄭玉衡也知道自己此前有多放誕、多不成個體統,在這種情況下,此刻的守節知禮,也不過是表麵端正,光是看著就覺得假得不得了。

正此時,一旁的暖身熱酒燙足了,一個姓趙的小女使跪坐在席邊,為太後娘娘侍酒,她自是不便多言的,隻安靜地斟酒入杯,再由瑞雪姑姑輕置在案邊。

這位趙內人雖然不言,但卻將兩人的對話聽了八成,當局者迷、旁觀者清,她有些迷惑地想,怎麼感覺鄭大人跟太後娘娘的對話看似融洽,實則卻都不在一條線上,同一個話題,怎麼都能各說各的呢?

董靈鷲拿起酒杯,一旁的鄭玉衡有些坐不住,看著她道:“太後娘娘……不可多飲。”

此為暖身之酒,有消濕祛寒之用,所以鄭玉衡也隻是這麼勸了一句。

董靈鷲的動作停頓一刹,拉著他的手腕讓人靠近麵前。兩人四目相對,呼吸可聞,檀香交雜著桂枝芬芳,在她的吐息之間、衣袖之內,悄然環繞上來。

她將酒遞給了鄭玉衡,輕聲:“換個法子勸我吧。”

鄭玉衡接過酒杯,心口怦然,他喉結微動,剛拘束了自己這麼片刻,又失了規則,他低低道:“娘娘,姑姑……還在呢。”

他邊說著,邊向一旁望去,突然發現彆說是瑞雪姑姑了,就是剛才侍酒的那位年輕女使,也早就退得無影無蹤了。

鄭玉衡一時啞然,又轉眸看了看,見董靈鷲的神情毫無意外,仍這麼笑意柔和地望著他。

他不確定自己有沒有讀懂對方的暗示,試探地輕輕啜飲了一小口,然後在她的目光之下貼上去,碰到她的唇。

董靈鷲不閃不避,手指輕捏著他的衣領,待嘗過熱酒後,才道:“你想得倒是多。”

鄭玉衡脊背一僵,喉結滾動:“臣……”▂思▂兔▂網▂

“哀家隻是想讓衡兒陪著飲酒小酌。”董靈鷲忍不住笑,“你倒好。”

鄭玉衡覺得自己的虛假偽裝前功儘棄,他道:“……臣冒犯您了。”

董靈鷲說:“你不是冒犯得很熟練麼?”

鄭玉衡一半愧疚、一半羞/恥,安分地低頭,捏著酒杯的手都攥得指骨發白了:“臣錯了。”

小鄭太醫是慣會認錯的人。要他認錯,倒是簡單,隻是他隻有心裡承認了,那才是真的知錯了。

董靈鷲道:“真的知錯了?”

她像是悠閒而又經驗豐富的垂釣者,靜靜地守護在自己的池水邊:“是會改正的那種知錯嗎?”

鄭玉衡遲疑了片刻,被引誘得冒上水麵吐泡泡,惆悵地小聲問:“能……不改嗎?”

第45章

慈寧宮當中, 常來拜見母後、聆聽教誨的小皇帝,跟在殿內診脈侍藥的鄭太醫之間, 達成了一種非常微妙的平衡。

為太後娘娘著想, 鄭玉衡常常會對他退避三舍,能讓則讓,他畢竟是皇帝、又是太後的親生兒子,他們才是真正意義上血濃於水的一家人。而小皇帝似乎也因為暫時不能想通, 所以強自忍耐, 對鄭玉衡的存在視之不見。

但偶爾兩人還是會有碰麵的時刻, 好在有董靈鷲從旁坐著, 不至於鬨到太過難堪的地步。

漣漪散儘, 表麵上的湖水平如鏡。而在這漫長的平靜當中,昭陽公主也渡過了整整一旬的時間,才找到機會, 跟隨著月婉姑姑前往觀刑。

時值惠寧二年八月初,秋風颯颯。

孟摘月一襲織金孔雀綠長裙, 窄袖褙子,腰間係著一串玉鈴蘭為飾,禁步隨身而動, 碰出輕微的撞動之音。

杜月婉在前引著她,進入幽暗的牢獄中。

這件事沒有告訴許祥, 孟摘月全當這是一份給他的驚喜, 想著能順利見到他,還不必偷偷摸摸,實在是一樁美事。

這樣的想法持續到她踏進內獄為止。

公主踩著冰冷的地麵, 四周光暈昏暗, 隱隱傳來不知何處的滴水聲, 氣氛陰森。她有點不自在,扯著月婉姑姑的衣袖,探頭小聲道:“姑姑,這兒好冷。”

杜月婉一個眼風飄過去,隨行的宮人便給她披上一件月白披風。

孟摘月道:“姑姑,本宮說得不是溫度,是……”

她也形容不出來。

杜月婉神情無波地牽引著公主,側首聆聽。

孟摘月抿了抿唇,沒有描述得出來,除此之外,她還感覺到空氣中飄著一股鐵鏽的味道,泛著令人生嘔的甜。

一行人繞過了一個彎,走到較為中心的區域,一片寂靜的獄中突然爆發出一聲恐怖的、近乎聲嘶力竭的尖叫聲。

這種悲嚎簡直能夠穿透耳膜,讓人的身軀達到因聽覺而痛的代入感。公主渾身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