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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後 道玄 4290 字 6個月前

直視著他,“鄭太醫說了什麼?”

彆說是孟誠了,就是一旁的孟摘月都跟著咽了咽口水,覺得母後不明顯發怒的時候、比她情緒外露時還更可怕。

孟誠握著拳,半晌後道:“他……兒臣記不得他說了什麼。”

細究起來,除了“不願肖似前人”之外,鄭玉衡也沒有特彆可以挑得出的冒犯之言。

董靈鷲向後倚靠,斂袖倚在椅背上。一側的女使整了整椅背上的絨毯,對太後低語:“娘娘,宣都知去太醫院探望回來了,並沒什麼大礙。”

董靈鷲輕輕頷首,跟孟誠道:“皇帝這樣去為難一個隨侍太醫,竟無緣由,在宮中勃然大怒,到了動用刑罰的地步,不覺得失了體麵和身份麼?”

孟誠轉不過心裡這個坎兒來,他分明知道,鄭玉衡是仗著母後的勢,才敢那麼大膽、那麼不敬的,但他無法指責母後,隻是緊咬牙根,眉峰壓得很低,吐出幾個硬邦邦的字眼:“他不配侍奉母後。”

董靈鷲於是問他:“那皇帝覺得誰合適呢?”

孟誠不知如何回答,公主便已經忍不住掩唇,她的緊張情緒一掃而空,差點笑出來,見董靈鷲的目光掃了過來,才輕咳幾聲,假裝什麼都沒有聽懂。

孟誠的手放在膝上,幾次舒展又握緊,最後終於忍不住道:“母後不是已經有父皇了嗎?難道父皇還不夠嗎?”

董靈鷲道:“你父親——他不是已經走了嗎?”

“可是……”孟誠道,“可是!”

董靈鷲依舊平靜地望著他,不疾不徐地喝了口茶,等待他的下文。

孟誠的身心都有點被擊碎了,他完全不理解母後跟父皇這二十餘年的相敬如賓、相濡以沫,難道還不能一生相知相守?難道就一定要找其他人消遣解悶——這不是對父皇的不忠嗎?

這種想法出現在封建男人腦海中,是再順理成章不過的。甚至相比來說,孟誠生活在一個父母慈愛的完美家庭環境當中,他對於夫妻同體的向往還更強烈、更深刻。

小皇帝的思想縱然封建,但並不能代表他品德敗壞,恰恰相反,這是在這個時代裡,許多女人求而不得的夫婿品質。可正因他是皇帝,這種性格反而為他帶來了許多痛苦。

孟誠深深地呼吸,拿鄭玉衡的存在是“睹物思人”,由此來安慰自己。在這樣的自我催眠當中,他的容忍度稍微提高了,垂著頭跟董靈鷲道:“可是,母後對父皇……不會放不下嗎?”

董靈鷲沉默了片刻,她很想告訴誠兒,在孟臻還活著的時候,她就已經放下了。

但這種真相對於生活在夫妻佳話裡的小皇帝來說,還太過冷酷殘忍。董靈鷲斟酌了一下詞彙,委婉道:“所有事到最後,都是要放下的。”

孟誠在這個困惑裡出不來,他道:“可你們是……你們是明君賢後啊,讓任何人出現在你們中間,兒臣都……兒臣都不能容忍。”

董靈鷲又道:“任何人?那先帝的淑妃呢?行宮裡的德太妃呢?你父皇納入宮闈的十幾位嬪禦呢?她們算不算任何人。”

孟誠啞口無言,他怔怔地看著母親,感覺像是有一根魚刺卡在喉嚨裡,刺痛難忍,又無法咽下。

董靈鷲輕輕地微笑了一下,“你是不是覺得,妻妾有彆。夫妻一體,而妾是下人,不堪一提,所以不算在其中。”

從小到大,孟誠的心思就沒有過幾次逃脫過她的慧眼。小皇帝極沉悶地應下,臉上已經出現觀念被衝擊的痛苦。

董靈鷲道:“但在我心中,並非如此。她們不是下人,隻是可憐人。”

孟誠道:“母後……”

董靈鷲伸出手,隨意地捏了捏眉心,她有點倦怠,已經發生輕微的耳鳴舊症,耳畔像是殘留著鑼鼓重重敲過之後的顫動餘音。

她道:“誠兒,你覺得你父親,他對我忠誠嗎?”

孟誠沉默半晌,說:“兒臣不敢妄言,兒臣隻是覺得,父皇已經儘力了。”

董靈鷲居然很是同意:“沒錯,他已經儘力了,不光如此,他已經竭儘全力了。”

但是她又道:“可竭儘全力還不夠,他的竭儘全力,沒有到達母後心裡的底線……這是局勢不允,情義難全,與人無尤。”

“既然與人無尤,母後又何必責怪?父皇他已經、已經待母後至誠。”孟誠急促地道。

董靈鷲搖了搖頭,覺得這話有點好笑。雖然皇帝完全沒有這個意思,但她還是感覺到一點兒倫理綱常對她的譏諷感。

董靈鷲歎了口氣,道:“待我至誠……母後沒有責怪過你父皇,完全沒有。”

小皇帝不明白。

董靈鷲輕輕掀過這個話題,隻說了句:“你若想尋他的麻煩,不如直接跟母後說,以免壞了我們之間的母子情分。”

孟誠聽她如此說,心中大為惶恐,他很怕母後因為一個不重要的外人,反而傷了彼此之間的親情,一邊擔憂,一邊又不甘,覺得鄭玉衡此人真是個邀寵的奸臣無疑,竟然挑撥他們母子的關係。

但這想法隻能藏在表麵下。

因為母後嘴上說著不生氣,實際上卻將孟誠留到夜幕,監督他處理的政務摞起來都有半人高,簡直讓小皇帝筋疲力儘、神思不屬。

偏偏母後還捧著一盞溫茶陪他,時而輕言指點,時而修改批評,溫柔耐心。

孟誠根本沒有臉麵逃走。

彆說孟誠了,連公主也跟著遭殃。董靈鷲也沒讓她走,孟摘月不通朝政,隻能在慈寧宮裡招貓逗狗,一會兒將貓太子惹得炸毛,一會兒拉著幾個小女使下注簸錢,最後實在無聊得很,伏在董靈鷲的懷裡睡著了。

月上中天,杜月婉持著銅挑,親手將燭台上的燈芯挑亮,又囑咐了幾個宮人打起精神。

燭淚徒流,孟誠已經困得眼暈,看著這折子上恭敬的花哨文辭,已經有些讀不懂了。他悄悄打了個哈欠,一抬首,見母後眼眸含笑地看著自己,心裡不由一凜,又坐直身軀。

他喉結微動,咽了口唾沫,跟董靈鷲道:“母後鳳體為要,這個時候……不早些安寢嗎?”

董靈鷲慢悠悠地道:“素日來,哀家少有睡得早的。皇帝猜猜,是因為什麼?”

還能是因為什麼?自然是因為他年輕不知事,有些政務不能處置。而那些國朝的老臣,也總是習慣於將大事直接呈到慈寧宮決斷。

孟誠臉色一紅,無地自容,想到自己登基之後,雖然也辛苦,但實在沒有辛苦到這個程度,便更加不安,他道:“兒臣不孝,兒臣無能。”

董靈鷲擺了下手,讓杜月婉引皇帝回去:“行了,回去睡吧,皇後已經遣人來問兩遍了。”

孟誠從案前站起,看了看她懷中的盈盈妹妹,覺得小妹在母後宮中休息一夜倒也無妨,便躬身告退了。

禦駕左右的內侍提起一件明黃的蟠龍祥雲披風,攏在皇帝陛下的肩頭,又執起四盞水晶蓮花提燈,護送著孟誠回宮。

宮門開闔,一捧月色灑了進來,絲縷涼風入殿。

董靈鷲伸出手,兩指輕輕地捏住公主的小巧瓊鼻,她攏起眉,玉麵一皺,哼唧了好幾聲,在太後懷裡翻騰著,扭過臉含糊道:“大膽——誰敢欺負本宮——”

孟摘月這麼一動,身上的流蘇玉飾叮當作響,好半晌才睜開眼,剛要發脾氣,就見到自家母後那張雍容端莊的臉龐。

她心尖兒一抖,摟著董靈鷲的腰,口中的調子急急地改了口:“欺、欺負得好!盈盈生來就是給母後解悶兒的。”②思②兔②文②檔②共②享②與②線②上②閱②讀②

她挪了挪身子,往太後的%e8%83%b8口埋下去,語調嬌憨可愛、卻又大放厥詞:“盈盈早就看皇兄不順眼了,他總是對男人寬容,而對女人苛刻,多虧母後教訓他!哦不是,教導他!”

董靈鷲麵帶微笑地看著她,輕輕道:“許祥。”

孟摘月下意識地以為許秉筆來慈寧宮了,蹭地一下抬起頭,環顧殿內,見不到半個許祥的人影,她又緩緩扭過頭,對上母後烏黑深邃、意味深長的眼。

公主先是掩唇小小地輕咳了聲,然後心知母後已經看出來了,縮了縮脖子,小聲道:“君子之交……跟一個太監……能叫荒/%e6%b7%ab嘛?兒臣連他的手還沒牽過呢,兒臣清白得不得了。”

第44章

董靈鷲笑了笑, 說:“清白著呢?”

孟摘月自知理虧,生怕母親責罰她, 心慌意亂, 軟軟地貼在對方懷裡,枕著她的%e8%83%b8口撒嬌:“母後定能理解兒臣的,您不知道,那日我在園中撲蝶, 有一隻那麼漂亮的蝴蝶, 正巧停在許秉筆身上。他雖是個閹宦太監, 可身上比花還要香, 所以才能招蜂引蝶、吸引兒臣。”

董靈鷲故意道:“看來是他的錯, 竟然蠱惑公主。”

“不是。”孟摘月急忙否認,“是兒臣看中了他的容色,這樣的人實在不像個內宦。母後都有鄭太醫為伴了, 難道兒臣身為一朝公主,不能在身邊留一個貼心體己的人嗎?何況他又不能人道, 不過是個擺設罷了。”

董靈鷲晲了她一眼,語氣稍重了些:“口中放肆無忌,難怪朝臣參你失儀。”

“參我?”公主大為震驚, 瞬間惱怒道,“本宮又做什麼了?讓這群人說三道四、指指點點。”

她跟鄭玉衡完全不同, 鄭玉衡是口中認錯、心中倔強, 公主是連嘴上的錯都不會認。孟摘月金枝玉葉,是唯一的嫡公主,世上能指責她的才有幾人?

董靈鷲伸出手, 從案卷的邊角抽出來一本奏疏, 手指擋著關鍵字眼, 遮去上書人的名姓,淡淡道:“將朝廷的禦史抓去內獄,雖未動刑,也整整關押了一日,這是公主所為?”

孟摘月道:“那是因為他們打上門來了!這些人要對內緝事廠的廠督無禮!”

她才辯解完,與董靈鷲視線對上,就覺得自己表現太過,莫名心虛,又縮了回去,咕噥著:“本來就是那個什麼禦史有錯在先。”

董靈鷲道:“看來盈盈是非要他不可了。”

孟摘月聞言一怔,期待地望著她道:“母後可以滿足兒臣嗎?”

“可惜,”董靈鷲輕敲了一下奏疏,“縱然哀家不怪罪、不拆散你,許祥自己也不會同意的,他隻是礙於你的身份,不能當麵抗拒頂撞而已。”

孟摘月有些不信,質疑道:“那怎麼可能?就算是礙於兒臣的身份,在公主府裡有我護著、過得逍遙自在,不比在宮禁裡兢兢業業、受各方的氣要好?我不信,他隻是沒法兒跟母後開口罷了。”

在公主心中,跟著她就是一世榮華富貴受用不儘,但在深宮當中,許祥上有皇帝、太後,要在主子的眼皮底下行事,下有正統的文臣百官,瞧不起這些沒骨頭的諂%e5%aa%9a閹宦,他又是一位劣跡斑斑的掌刑之人,這世上恨不得他立時死去的人,實在為數不少。

隻要許祥卸去職務,進了公主府,就可以擺脫這樣四麵樹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