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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後 道玄 4284 字 6個月前

“君子不遷怒於人。”

董靈鷲仔細地審視著他,唇邊含笑,道:“你還敢當著哀家的麵說先帝不夠君子。真是無法無天了。”

鄭玉衡有點兒恃寵而驕,不僅沒認錯,還問道:“光是賄賂就能拿出這麼一筆數額了,那這些地方豪強、皇親國戚,所貪墨的金銀……”

那幾乎是個無法想象的數字。

董靈鷲輕輕頷首,淡淡地道:“所以在先帝駕崩之前,在病中唯一親自翻閱的文書奏折,就是推行清田土斷,該抄的抄,該殺的殺。國庫充裕,這是他為太子做得最後一件事了。”

屋簷外雨聲滂沱,打在殿前的石板路上。

這些話由太後說出來,總讓鄭玉衡感覺到一股切膚的寒意。他無法去想象,一個被娘娘歸類成“我們”的人,一個共參朝政的十幾年夫君,在他驟然離世之後,娘娘有沒有為他傷心、有沒有為他流淚。

太後娘娘也會流淚的嗎?她這麼溫柔,又這麼強大。

鄭玉衡陷入一種略微迷茫的深思中,甚至在腦海中構建那個未曾謀麵的男人,他將自己不曾擁有的許多特質附加給先帝,似乎那一定是一個近乎完美的聖人,否則就不足以匹配娘娘。

董靈鷲輕咳一聲,道:“想什麼呢?”

鄭玉衡停頓了一下,道:“臣在想……這篇文章。”

“要不是哀家將這事忘了,早該想到這麼處置要斷了你們的仕途。”董靈鷲道,“你如今還想從仕麼?哀家可以幫你安排。”

她為鄭玉衡安排,也是基於他的才學,跟他長得俊俏這一點倒是沒什麼關係。

曾經十分渴望的事情猝不及防地出現在麵前,鄭玉衡卻沒有感到欣喜,他怔怔地看著對方,竟然說不出謝恩的話,就這麼僵持了小半晌,他才道:“臣已經很久沒有讀書了。”

董靈鷲知道他在說謊,但還是聽了下去。

“臣恐怕沒有昔年的銳氣,也沒有文官的品行。”他努力地分析道,“臣一直跟著老師學醫,四書五經都忘了,這樣的厚待……臣無法勝任。”

在他語句生澀的自我貶低中,董靈鷲道:“你不想離開我嗎?”

鄭玉衡按在身側的手指猛地縮緊,濕漉漉的手心將衣衫的一角濡濕。

他閉口不言。

“成為文官,走上仕途,照樣可以為天下百姓萬死不辭。”董靈鷲對他道,“你……”

“娘娘要趕我走嗎?”他突然打斷,猛地抬起雙眼。兩人四目相對,觸摸到彼此之間目光的溫度,鄭玉衡幾乎要被她無限的疼愛和垂憫所融化。

董靈鷲的話頓了片刻,然後道:“怎麼會呢……”

她伸出手,很簡單、很溫暖地抱了抱他,仿佛陷落進她的懷中,就可以變成一隻貓、變成寵物,回到無憂無慮的時刻,可以儘情地依偎在她身邊,不必擔憂風雨。

董靈鷲的手貼住他的背,又輕輕地貼到後頸上,語調低柔,甜蜜安穩地像夢一般:“不會的。”

第15章

董靈鷲將曾經貶黜下獄、而今在外的幾位忠正之士調回京中,授以翰林院修撰等職務,皇太後的旨意下達,這些名冊和案卷也就又送到了皇帝的案前。

孟誠在東府當太子觀政時,由於明德帝的溺愛,所以才在理政上沒有什麼太高的才學和見地,如今登基一年,許多事還都是在學習當中。

他耐心學習、為人仔細,所以將這些人的名姓都看得很清楚,也因此,他對那份名冊上被朱批圈起的名字很是注意,覺得這幾個字十分耳熟,回想片刻,才記起當初在慈寧宮碰見的那位年輕太醫,就叫鄭玉衡。

他在那日之後,特意遣人去問了此人的身份、家世、籍貫。

孟誠抵著下頷,眼神轉而變得有些嚴肅。他見到此名雖然被圈起,但卻沒有在起複任用的名單裡,心中大感驚奇,暗暗想著:“那難道真是個純粹的醫官?不是為了攀附母後,重走仕途的?”

或許是出於一種潛意識中的敵意。孟誠根本不相信那位俊俏太醫能是什麼好人,總是聯想到曆史上的奸佞,留在母後身邊,一定有更大、更狼子野心的圖謀。

他之所以沒有趕走這個人,隻是因為他醫治太後得力,所以皇帝的孝順之心發作,不想惹董靈鷲不悅。

孟誠鎖眉沉思許久,一旁為他侍茶的掌印太監商愷走上前來,暗中掃了書案一樣,跟平常一樣擺上溫茶。

商愷也屬於入內內侍省,也就是主管宮廷內務的後省。雖然他名義上隻負責皇帝的歸元宮,但不僅在宦官中官職拔尖,實際權力上也是後省的一把手。

如果真論資曆,他跟宣靖雲其實是平起平坐的,但商愷曾在東府陪伴新帝,自孟誠五歲起便照顧他的飲食起居,關係跟其他的宦官奴婢絕不相同。因太後近年來也有積勞成疾、體弱易病的征兆,所以倚靠新帝的商愷便在後省抬起了頭,險險壓過宣靖雲一頭。

常年憋了一口氣的商愷,在品味到無人鉗製的權力後,不免為其中的甘甜所沉溺,並且期望能在孟誠麵前得到更多的賞識。他道:“陛下老皺著眉頭,奴婢心裡頭不是滋味啊。”

他語調和緩,幾乎透出一股心疼的味道:“您這忙了一天了,也不歇下來喝口茶水。”

孟誠便喝了茶,隨口道:“朕說讓你徒弟來伺候,你倒不愛聽。”

商愷笑道:“他們那毛手毛腳的,還不會伺候人呢。”

“你說……”孟誠轉頭看他,習慣性地想將這事告訴商愷,讓陪他從小長大的大伴提提建議,然而想到聖賢教導、母後提點,又憋在了口中,隻是道,“若是太醫院的人也是閹宦就好了。”

小皇帝又喝了口茶,喃喃道:“隻需使喚他、用他,不必敬他、愛重他,那才是好用的人,能伺候母後,朕也放心。”

“哎喲,陛下啊,太醫院是醫官,那都是朝臣,怎麼能跟奴婢們淪為一道呢?”

“朕知道。”孟誠不耐煩地道,“是不成個體統。他若是個可收買的角色,那也不值得放在心上……”

商愷見他實在煩悶,便推測著道:“可是慈寧宮娘娘身邊的那位……鄭太醫?”

孟誠忽然抬起眼,筆直地望著他。

商愷繼續道,用得是推敲的語氣:“後省侍奉慈寧宮時,有些小黃門想攀附娘娘,對鄭太醫行賄賂之事……讓宣都知給罰了。”

他這是個委婉的說法,也是麵子上的說法。實情則是,嘴巴不牢靠的內侍險些將流言蜚語傳出宮門,宣靖雲攥著檢舉名單到各處去抓人,半夜三更,在後省的院子裡挨個按規矩打了四十杖,活活暈過去的也有。

因為那次的工夫下得太狠,抓得人不少,從夜半打到第一聲雞叫。宣都知才慢悠悠地從椅子上站起來,一身冰冷的風露,他道:“誰再敢嘴上不牢,議論貴人,議論上頭的事——”

他指了指刑凳下滴出來的血泊,“就埋在這裡吧。”

當時的後省,掌管內獄的秉筆太監許祥也在,他見此狀,輕輕地咳嗽了兩聲:“夠了。”

宣靖雲道:“此時不打,不嚇唬嚇唬他們,犯了大事要掉腦袋,我可保不住。”

許祥:“誰記你的情,隻記得你是閻王,萬一你落難,恨不得落井下石。”

於是這場“立規矩”才散了,自此以後,後省有關鄭太醫的事情,就像是悶死在了內侍們的腹中,就是把給牙敲碎了,也絕撬不出半個字來。

而被杖責的內侍中,就有商愷的乾兒子。

他不可能對皇帝說:“太後待鄭太醫格外不同,恐怕有私”,對一個孝順的兒子說他母親的閒話,這是找死。他隻能含蓄婉轉地傳遞信息。

孟誠聽完他的話,果然又沉思了一會兒,道:“宣靖雲親自罰的?母後倒是將他身邊管的很嚴。”

商愷出主意道:“奴婢想到一個法子,要不這麼著,奴婢派個內侍偷偷去試探一下,那些小黃門拿不出什麼錢財,那點微末的利益,壓根兒就試不出人的品性來,非得誘以重利,才能知道那究竟是不是個好人。”

孟誠道:“那你去辦吧。”①思①兔①文①檔①共①享①與①線①上①閱①讀①

這就算過了明路了。

商愷躬身稱是。

……

商愷自歸元宮服侍回來,到了內省的班房裡,先喝了一口徒弟遞上的熱茶,又招手道:“兒子快來,乾爹給你找了個好差事。”

一個獐頭鼠目的小太監連忙跑來,滿臉堆笑:“乾爹您回來啦,給。”說著遞上熱毛巾。

商愷接過毛巾,一邊抹臉擦手,一邊道:“乾爹吩咐你一件事,你記得慈寧宮娘娘的……那一位不?”

“那一位?鄭……”小太監才下意識地吐出一個字來,隨後便像燙了舌頭似的嗖地縮回去,擔驚受怕地看著他。

“哎喲,還怕呢?這回可是陛下的旨意。”商愷大笑道,又低頭到他耳畔說了一些話。

小太監的臉色從畏懼演變成擔憂,然後又被商愷口中許諾的“提攜”所引誘,連忙道:“兒子一定將這差事辦好,乾爹您放心,就算這條命舍出去不要,也不能耽誤了乾爹您和皇帝主子的事兒啊!”

他姿態諂%e5%aa%9a地表忠心:“乾爹跟皇帝主子,才是咱們這天底下以後的指望呢。在熬個三五年,那頭三災六病的,誰知道好是不好?咱們主子才多大年紀,往後有說不儘的好處。”

商愷喝著手裡這杯熱茶,似笑非笑地看著他。

小太監說話更沒個底線了:“要奴婢說,也就這兩年了,先聖人是怎麼山陵崩的?就讓這天下給壓的!這以後還不都是咱們主子說的算?乾爹您是頭一份兒的紅人!那叫什麼……內宰相?等慈寧宮娘娘沒了……”

前頭的話,商愷還笑意虛假地看著他,到了最後這句,他的臉色猛然一變,抬手啪地打了小太監一巴掌,怒斥道:“沒個忌諱!”

小太監正呆愣,身側的班房門口傳來一個略微低沉的聲音。

“是沒個忌諱。”許祥踏入班房,手裡按著內獄六月的提刑筆錄,他麵無表情地道,“這話說全了,會要了他的命。”

說罷,他又朝商愷行了禮,道:“商大伴。”

商愷推了那小太監一把,後者驚慌失措、逃似的跑了。他跟許祥對視了片刻,臉上露出笑容:“許秉筆,你聽錯了話吧,他就是言語不尊重些,上回宣靖雲可罰過他了。”

許祥盯了他片刻,道:“是這樣麼。”

商愷笑眯眯地道:“正是如此。”

他這麼一答,許祥便掉頭就走,然而商愷卻忽然道:“許秉筆留步。”

對方的腳步頓了頓,又轉過身來。

商愷道:“我知道許秉筆在做太監之前,是朝中的史官。因為當年的‘朱墨案’被牽連下獄,施以宮刑,才落魄到跟咱們這群人一同做奴婢的。”

許祥問:“你想說什麼?”

商愷麵露笑意,道:“我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