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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後 道玄 4257 字 6個月前

兒先是我徒弟,再是他兒子,讓他等著!”

小廝愣了一下,不曾預料到向來和藹的老太醫能發起脾氣來。鄭玉衡剛要勸說,就聽見鄭府的一個管事的熟悉音調:“老大人,您可彆難為我們啊。家中真有要事,大公子非得回去一趟不可的。”

劉通冷笑一聲,掀起簾子:“好,你說是什麼要事?”

管事連忙湊過來,先是行禮,仰首道:“跟大公子指腹為婚的祝家夫人來到府上了!”

這話一出,彆說是老太醫了,連鄭玉衡都愣了好久沒回過神來,他渾身一緊,抬手按住馬車的木框,連忙追問道:“指腹為婚?我怎麼不知道?”

管事道:“這……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大公子這不是知道了嘛?您快下來,老爺跟夫人在府中等候呢。那祝家也是今年才上京的,安頓下來沒幾日,就來見老爺了。”

鄭玉衡隻覺得一口火氣頂上來,惱怒道:“我還未弱冠,沒行冠禮,從哪冒出來這種親事!”

管事見他不願,也愣了愣,沒成想一貫溫和的大公子反應如此激烈,邊勸邊道:“這不就在議親麼?公子快跟小的回去吧。就算那是個您不喜歡的女子,以公子的身份,納些美妾還不是……”

他後麵這話被堵回到嘴裡,鄭玉衡撂下簾子,砰地一聲關上了車門。

他的氣還是不順,指骨攥得發白,這種被當成物件擺布的失控感,正是他跟父親這麼多年隔閡的原因之一。

他緩了半天,才一回頭,便看到老師端詳的眼神。鄭玉衡以為自己反應過激,怕他疑心,剛要解釋,便聽劉通忽然和善地問出了口。

“很少見衡兒這麼生氣。”

鄭玉衡心中壓著一口氣,道:“學生隻是不願意……”

“我明白的。”老太醫笑道,“我就知道你這孩子自有打算,婚姻大事,肯定要自己做主。”

“老師,”鄭玉衡道,“我不願回去,請您再收留我一日吧,明天我便返回宮禁,回去侍奉娘娘。”

劉通道:“我豈有趕你回去的道理,隻不過我這裡也不全然清淨,要真想隔絕你家族的催促逼迫,還是在慈寧宮娘娘身邊,才能得到庇護。”

……

千秋節,宮中。

在這節日當中,入內內侍省、尚宮局各司、各宮殿的掌事、領班宮人,儘皆得到了一筆賞賜。宮中宴請了朝廷內有名姓的伯爵、侯爵娘子,各階誥命夫人。

有皇帝、皇後、以及太後娘娘在場,各位女眷們也覺得這種場合代表著無限榮寵,祝酒之後各自攀談交流,談論京中盛事,衣香鬢影,一派富貴風流。

其中身份最高的,是臨安王妃。

臨安王不是皇帝的兄弟,而是他的叔叔,也就是先皇帝孟臻的弟弟。而臨安王妃也就是董靈鷲的娣婦,兩人是妯娌。

王妃去年上京,攏共才見了董靈鷲三麵,今日才又見到嫂嫂,閒話家常,感懷萬千,等到宮宴結束後,還陪同太後一起往月池散步。

董靈鷲在宴上喝了幾杯酒,有些頭暈。她早年不曾輕易飲醉,酒量在女眷當中十分不錯,但孟臻死後,她極少飲酒。

瑞雪扶她出來,吹了一下夜風,腦子反而清醒很多。

臨安王妃挽著董靈鷲的手,感慨道:“昔年往東府裡探望嫂嫂時,皇嫂在廊下看侍女簸錢為戲,臨風而立,那模樣如天仙一般,妾身記了十幾載不曾忘懷。後來妾又知曉,下棋雙陸、蹴鞠投壺,一應博戲,沒有人能蓋得過皇嫂您的,隻可惜後來嫂嫂不再出手,讓妾惋惜了許多年。”

董靈鷲道:“這都是過去的事了,臨安王身體還康健麼?”

王妃道:“唉,還是那老樣子,十天裡有八天都在榻上,我這世子又魯莽不成器。”

兩人走到月池邊,清風朗月,絲絲地涼意吹拂,拂開宴上的那股濃重脂粉酒水氣。

董靈鷲望著池水上漂泊的月光,“你那世子怎麼不成器,不是已送去神武軍中曆練了麼?耿哲將軍剿滅水匪的軍報中稱,臨安世子很有一番英才,王妃太自謙了。”

臨安王妃從這話中敏銳地嗅到一絲危險,她挽著太後臂膀的手稍稍一緊,搖頭道:“將軍看在我們老一輩的麵子上,太抬舉他了。”

“你也不用怕。”董靈鷲一點兒也不在麵子上留情,淡而平靜地道,“我指望著耿哲帶出來一個能用的將,你家老王爺……要是病起來真的不好,哀家定然仔細地照拂著你,也把神武軍的世子叫回來,讓你好好看看。”

臨安王妃心中觸動,掩在袖中的手攥得一緊,好半晌才道:“嫂嫂,王爺雖不是個像先帝那般的聖賢,但我們也十幾年夫妻情分……”

“孟光接了梁鴻案。”董靈鷲從瑞雪的手裡接過魚食,坐在池邊扔下去,看著冒泡的鯉魚群,“什麼時候你們還用起舉案齊眉的典來了?”

臨安王年輕時,是出了名的花心浪蕩,暴戾恣睢,犯下的很多錯,都頻頻要王妃來東府求見太子妃,在董靈鷲麵前垂淚痛哭,才能幾次三番將命給撈回來,兩人這十幾年的情分,根本就是一部所遇非人的血淚史。

臨安王妃慢慢低聲道:“可這樣,是不是太無情了些。”

董靈鷲沒看她,而是自顧自地為池中鯉魚衡量食物,態度溫和地道:“自先帝病,世子從軍三四年了,孟誠登位之後,你特意從封地趕來,不是為了這件事嗎,真的隻是跟哀家吃這頓飯的麼?”

臨安王妃久久沉默不語,隨後道:“那妾再求嫂嫂一個恩典吧。”

董靈鷲道:“你說。”

“我兒在軍中,年紀到了,不曾有個世子妃的人選。我上京一年,物色了各家貴女,都覺得公侯府雖好,我兒粗糙魯莽,恐配不上,所以挑來選去,經過彆人引薦,選中一家清流門第,那人家姓祝,跟殿中侍禦史鄭節鄭大人是同年進士,有同窗之情,聽聞女兒品行又好,妾有意擇為世子妃。”

董靈鷲聞言便笑,偏頭晲了她一眼,“你家可是王爵啊。”

臨安王妃上前,伸手輕輕挽住董靈鷲的手,低柔道:“隻要世子能回來襲爵,這樣的妻室才配他,太高的門第,即便嫂嫂不擔心,我怕嫂嫂的孩子會不高興。”

臨安王府正是因為有這樣一位王妃,才能在孟臻執政的這十幾年中風雨不倒,孟臻雖是一位賢帝,但也因帝王多疑,在病症初現時冒出一些疑心而起的禍事,幸而有董靈鷲從中斡旋,不然他恐怕晚節不保。

董靈鷲很欣賞這位妯娌的慧敏,不然也不會從當太子妃的時候就常常相助,兩人除了權力傾軋的抉擇外,還真有那麼幾分親眷之間的情誼。

“既然隻是小門戶家的女兒,何必求哀家這個恩典。”董靈鷲道,“一步登天近在眼前,誰能拒得了臨安王府?”

王妃道:“本是這樣。但妾與他家談到一半,將祝家女公子的品行才學考較得七七八八,才聽聞他家曾跟他人指腹為婚,他家夫人為了向妾表示誠意,剛剛上京,便登門取消婚約,免去當初的戲言。但妾總疑心這樣對我兒聲譽不好,有王府以勢壓人的嫌疑,想請皇嫂的懿旨,給我那不成器的世子一個天家賜婚的體麵。”

董靈鷲點了點頭,問了一句:“原本指的是哪位公子?”

臨安王妃不假思索地道:“是鄭節鄭大人的長子,似乎是叫……鄭玉衡。”

董靈鷲撒魚食的手頓了頓。

一旁侍奉的瑞雪飛快地抬頭,看了臨安王妃一眼,又將太後手中殘餘的魚食接過來,遞給其他女使,抽出絲帕為娘娘擦拭手指。

眼前池水波紋粼粼,碎光滿目。

在瑞雪的提醒、和這詭譎的沉默當中,臨安王妃意識到情形有些不對。

她百密一疏,隻知道鄭玉衡是太醫院的一位醫官,不曾到太醫院去深入打探,更怕這樣的舉動會招致皇帝、太後的注意。-本-作-品-由-思-兔-在-線-閱-讀-網-友-整-理-上-傳-

董靈鷲將手帕拿過來,自行擦了擦指腹,低聲道:“……是他呀,倒沒聽他說過。”

第10章

臨安王妃的心思動得非常快,她猜想這位在太醫院供職的鄭大公子,應該跟太後娘娘有些淵源,便道:“他年紀輕輕,就能讓娘娘記住名姓,真是很有造化,妾倒是從沒有打聽過娘娘眼前的人,不然也不至於這樣唐突。”

她又走近半步,親昵地為董靈鷲扶了扶步搖,很溫柔地道:“早知如此,我還考較那祝家女兒做什麼,京中的清流門第又不止他家一戶,還免得叫娘娘為難。”

董靈鷲道:“沒什麼為難,哀家回去問問他,若他願意割愛,你就不用再忙一遭了。”

臨安王妃道:“這怎麼好……”

池中鯉魚在水底洄遊,一層層漣漪向外蕩開,月光碎儘。

董靈鷲的側頰、肩頭,都被朦朧的月色籠罩,玄底金紋的華服隨風微動。她單手支住下頷,沒有看向王妃,眺望向極遠的天際。

她道:“這麼好的月色,你坐下看看吧。淨說這些事,講得哀家頭痛。”

臨安王妃正在腹中打草稿,想要圓出一個天衣無縫的說辭應對,聽到她這句話微微怔住,一時竟被觸動,撩起衣袖坐在董靈鷲身畔。

她想起彼時彼刻,她幾次前往東府,為了如今癱在病榻上的那個男人哭求,為他熬儘了不知道多少心力,而臨安王卻屢教不改、言辭如故。

世子降生的第七年,慕雪華終於耗儘期望。她幾乎搬去彆院而居,跟臨安王兩不相見,這演變成了令人嘲諷的醜聞。慕雪華頂著嘲諷、誹謗、和數不勝數的勸告,不足三月便病倒,那時,董靈鷲派人接她來宮中小住。

那是她婚後最無憂無慮的一段日子,在宮中養病的幾個月裡,她坐在董靈鷲的書案對麵打瓔珞,手邊擺著繡架、熱茶,冬日溫上一爐酒,酒聲正沸,簷下飛雪漫天,院中紅梅盛放,窗外傳來小侍女的私語歡笑聲。

在商議一些不重要的事情時,皇嫂跟陛下還會因為瑣事而引起爭執,並不避諱她在場,兩人時而相爭,但很快又和解,相敬如賓、舉案齊眉。

二十多歲的董靈鷲如牡丹盛放,美豔不可逼視,她跟陛下處理完一樁棘手的政事,便會開懷得跟慕雪華飲酒對酌,摟著不勝酒力的她,在慕雪華的耳畔輕輕安慰。

皇嫂說:“他爛透了根了,你不要靠他,靠自己。”

她還說:“世子還小,交到臨安王手裡,就是本宮也不放心,等你緩過勁兒來,我幫你奪回來,放在手裡親自教養,好不好?”

慕雪華伏在她懷中,醉意朦朧,然而嫂嫂的手撫到臉頰上,卻從溫熱與冰冷的對比中,發覺自己壓抑已久、終於釋放的眼淚與哭聲。

方才謹小慎微、如履薄冰的,是臨安王妃。此刻坐在董靈鷲身畔,與她一同看月的人,是慕家的嫡小姐慕雪華。

此時此刻的明月,正如彼時彼刻的飛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