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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後 道玄 4265 字 6個月前

她鬆下那一口吊在心中的氣,提起孩子:“世子幾年回不來,見不著人,我心裡著實不好受。他那人粗糙,丟三落四,我怕他惹了什麼事,讓耿哲將軍告到嫂嫂麵前。”

董靈鷲笑了笑,溫聲:“是耿將軍脾氣不好,還是我的脾氣那麼不好?”

慕雪華道:“嫂嫂的脾氣從來都好,但你若是動了氣,都是要命的事,我怎麼敢呀。”

董靈鷲掃了一眼她的手,慕雪華早年受了妾室的針對和設計,手上落下一道深深的疤,也是這樣,她從來將左手掩藏在袖中,不肯示人,然而在此刻,她卻沒有管這些陳年傷疤,仿佛這些坐落在她心上的傷口,也早都腐爛成灰。

“我兒年幼時,還算討人喜歡,嫂嫂還抱過他。隻是越長大,越有自己的主見了,連我的話有時也不聽。”慕雪華雖是責怪,眼中卻盈著微光,跟董靈鷲道,“要是成了親,或許能讓他妻子拘束得住。等我老了,就到嫂嫂身邊當個伺候您的嬤嬤,每日做些雜事,聽嫂嫂講天底下最難懂的政務和聖人書……”

水波粼粼,月夜溫柔。

……

臨安王妃在宮中留了一夜,次日用過早膳後,才出了宮門。

瑞雪一直侍奉在董靈鷲身側,幾乎不離左右,所以陪著慕雪華出宮的是另一位女官,名叫杜月婉。

臨安王妃走了之後,大約到快午膳的時候,鄭玉衡姍姍來遲。他從老太醫的府邸回到宮中,在太醫院換了身衣衫,重整衣冠,耽擱了一小會兒。

他剛一進門,便被門口張望的女使拉到一旁。女使神情緊張,悄悄望殿內看了一眼,小聲道:“大人先彆進去,姑姑讓我問你呢,既然侍候了這麼幾個月,娘娘也格外善待你,怎麼又從哪兒冒出來一個婚約?咱們娘娘雖說看起來很好說話,菩薩一般的人,可也不能真惹了她動氣……”

鄭玉衡也是一愣,連忙道:“我也是剛知道有這回事,怎麼連太後都聽說了?”

女使質疑道:“大人不是有意隱瞞的?”

鄭玉衡立即解釋:“我要是有心隱瞞這種事,或是為了攀附權貴,不顧婚約,就讓我不得好死,蔣內人,我真的是不清楚啊。”

這位蔣姓女使被他發得誓嚇住了:“大人說什麼呢,怎麼好立這樣酷烈的誓?舉頭三尺有神明……”

“就是有神明,我才這樣說。”鄭玉衡道。

正當此時,走過這邊察看香爐的瑞雪輕咳了一聲,蔣內人立即放開他,垂首站回了原地。

鄭玉衡動身進殿,他在老師府上躲了一夜,晨起又送老太醫出京,此刻其實有些疲憊,但在門口聽蔣內人那樣說,整個人都精神了。

豈止精神,簡直背生寒芒。

董靈鷲在臥榻邊倚著,捧著一碗甜羹細細地嘗,手邊沒有奏折,都是一些閒書和文章。鄭玉衡走近,她也沒抬眼,好像沒注意到。

鄭玉衡先是問了瑞雪姑姑一句,娘娘喝藥了不曾。瑞雪低聲道,還未,爐子上放著呢,娘娘喝了甜的,那東西太苦,得過一陣子。

鄭玉衡走近,見董靈鷲在看往年的科舉文章,心裡有些莫名的忐忑,他道:“臣為太後請平安脈。”

董靈鷲抬眸看他,仔細端詳了一會兒,道:“讓你回家去歇著,怎麼看起來比在宮中還累。”

她敲了敲榻邊,鄭玉衡便依附上去,坐在女使搬來的矮凳上,挪得再近點兒。

董靈鷲抬起手摸了摸他的臉頰,他發現太後很喜歡這樣安慰彆人,就像是安慰一隻小動物那樣,沒有曖昧的意味、也沒有男女大防的矜持,更沒有刻意的拉近距離。她就是純粹地覺得,這是一種良好的安慰方式。

鄭玉衡默默地想,這習慣要怪那隻貓了,皚皚的脾氣養得那麼差、那麼嬌縱,跟娘娘的安慰不無關係。

但這種安慰也是分場合、分人的,曾經當太子的孟誠或許從董靈鷲身邊得到過這種關懷,但自從他登基為帝之後,他的母親對他的身份多了一層尊重和禮遇,存在一定的距離。

娘娘位高權重,對他有一種對下位者的寬恕和垂憫。鄭玉衡微妙地覺察到了這一點,並且產生一種小小的慶幸。

鄭玉衡坦誠答道:“臣的家是龍潭虎%e7%a9%b4,昨天是回不得的。”

董靈鷲問:“怎麼了?”

鄭玉衡想了想,道:“臣會被父親抓去成親。”

董靈鷲輕輕地批評他:“以子告父,讓禦史知道,先諫你不孝,再下到刑部打你四十杖。”

鄭玉衡有那麼一點點敬畏,但還是道:“隻有娘娘知道,禦史不知道。”

董靈鷲忍不住笑了,她都不知道要怎麼怪罪他好了,便說:“全朝廷的禦史都是哀家的耳目,哀家是他們的主。”

鄭玉衡沉默了一下,在這樣的對話裡,他的那份膽大便顯得猶為鮮明。小太醫居然伸出手,握住董靈鷲安撫他的皓腕,抬眼道:“您不高興?那娘娘打我吧。”

董靈鷲一時微怔,也沒想到小鄭大人這麼一不做二不休,她道:“打你?哀家還嫌手疼。都交代到這了,索性明日就順著賜婚回去成親,也不用來了。”

她抽回手,鄭玉衡聽得情急,竟沒鬆開,牢牢地將太後的腕握在掌中,甚至還抬起另一隻手覆蓋上去。

他組織語言,表達道:“臣從前不知道有這樁事,就算是父母之命,昨日前,也不曾告訴過臣,在臣眼中,這本就是無中生有的事情!我十八年都沒聽說過,怎麼能立馬傳到您耳朵裡……”

他說著,董靈鷲沒接話,而是視線一壓,眸光落在他的雙手上。

鄭玉衡順著她的目光看去,反應過來,像是被燙了似的猛然鬆開手,垂頭不語,聲音乾燥地道:“……冒犯您了……臣罪該萬死。”

董靈鷲收回手臂,抵在榻邊,沒介意,而是問:“真話,是嗎?”

鄭玉衡點頭。

董靈鷲道:“好,若你早跟祝家女郎兩情相悅,而以虛言蒙騙哀家,就不是‘不孝’之名了,當杖斃。”

即便鄭玉衡心誠至此,聽到這話的時候,還不免齒生寒意,他完全不懷疑太後話語中的真實性,心中暗暗想到:從活菩薩到活閻王,也就是一念之間,這算什麼好脾氣。

他心中說著董靈鷲的壞話,臉上的情緒變化雖很細微,但還是泄露出來一點兒。

董靈鷲冷不丁地出聲,麵帶微笑地逗弄他:“太後娘娘太壞、太難相處了,是不是?”

鄭玉衡下意識道:“沒有。”

董靈鷲道:“什麼沒有?”

小太醫抿了抿唇,糾結了小片刻,決定用官方的話術,輕微磕絆地道:“太後娘娘如同天上的日月,超凡入聖,品格高潔,嗯……”

出了一回宮,還學會什麼叫阿諛奉承了。

“瑞雪。”董靈鷲打斷他,“把哀家的藥拿來給鄭太醫嘗嘗。”

董靈鷲喝了一口甜羹,起身轉了轉手腕,讓伺候文書的女官去擬為臨安世子與祝家女的賜婚懿旨。

第11章 ⊕本⊕作⊕品⊕由⊕思⊕兔⊕網⊕提⊕供⊕線⊕上⊕閱⊕讀⊕

賜婚懿旨下達之後,在神武軍曆練的臨安世子孟慎,也遵循皇太後懿旨回京完婚。

這既是完婚,也是讓孟慎跟慕雪華重見一麵的契機。世子孟慎,字思之,其名取自《策林》的“慎而思之,勤而行之”,他是在明德帝臥病時出京的,至今已三載有餘,快到第四個年頭了。

即便慕雪華口中十分謙和,但在京都的風聞談資當中,年僅二十一歲的世子俊朗英武、玉樹臨風,何況是王爵人家,是大多京都貴女心中所屬的如意郎君。驟然賜婚,連高門內命婦們在京辦宴會、彼此交談間,都提及自家女兒為之傷心雲雲……

由於董太後參政,所以內命婦、及高門貴女的地位,都比前朝更高,即便議及子女婚事、兒女情長,也是情理之中,不會有傷閨譽,反而會覺得這家姑娘勇敢真誠、值得傾心相待。

在臨安世子回京的這期間,慈寧宮十分平靜地渡過了半個多月,直到六月中,宮闈綠葉紛繁,暑氣初至時,才算發生了一件意外之事。

這一日,董靈鷲正將往年的科舉文章儘數看完。她將這些案卷從官員手中要出來,是因為自明德帝駕崩後,很多年邁官員也告老還鄉、榮歸故裡,所以有了不少的空缺,而恰好前幾年科舉及第的進士們,已在翰林院做了幾年庶吉士,正到了指派實務的時候。

董靈鷲既從官員的口中,考較他們的能力,也將當年及第的試題和文章重看了一遍,她看完這些文章,在文書上為吏部擬寫任職意見,寫到一半,突然發現試卷文章的數目似有不足。

“瑞雪,”她道,“你遣人去六科,問一問庶吉士中是否有遷往他處,不能任職京中,所以沒有送來的。”

瑞雪剛要轉身,忽地想起什麼,探看了一下試卷的題目,笑著道:“您忘了,當年選入先帝麵前的試卷中,有幾位因文章不恭,遭受黜落,甚至還進了刑部大獄呢,那些文章,怎麼能送給娘娘看呢?”

董靈鷲持筆沉思,似乎在這事上沒有格外留心,所以回憶片刻,才想起這件事來。

她正要重新下筆,視線一掃,見到一旁珠簾後喂貓的小鄭太醫。

鄭玉衡本來是不為難“照夜太子”的,喂貓時從不跟皚皚較勁兒,結果此時不知在想什麼,神情有些遊離恍惚。皚皚吃不到他手上的食物,急得喵喵叫,尾巴急躁地甩來甩去,終於惡向膽邊生,猛地一跳,沉重肥碩地白貓砰地一下砸到懷裡。

鄭玉衡手忙腳亂才接住,不僅手上的食物被這隻惡貓吃掉,連他的手都被尖牙咬了一下,泛起淺淺的紅痕。

“喵嗚——”皚皚跳下去,得意洋洋地走了。

鄭玉衡愣了一下,站在原地看了看自己的手,感覺似乎有人走到了自己身邊,便以為是月婉姑姑、或是蔣內人,便道:“我去洗一下……”

一塊素藍的帕子遞了過來。

鄭玉衡的腦海中還盤旋著方才瑞雪的話,神思不屬,也不知道是惋惜還是感歎,百味交雜,一時竟沒發覺這帕子上的檀香氣,隻接過擦了擦手:“多謝內貴人,我去廚房看看娘娘的藥膳做得怎麼樣了。”

慈寧宮的小廚房幾乎是六宮當中做的最好的,裡麵的禦廚、尚食女官,都是精心挑選的,藥膳食譜都是他跟女官們共同商議而成,幸好她們既讀書明禮、又在廚藝上很有建樹,所以才能這麼快成形。

鄭玉衡才一轉身,就看見大片的金色刺繡和長長的步搖,視線掃到對方潤白流暢的下頷,還有唇上淺淺的丹朱色。

他的官服上有一條嵌著金屬的錦帶,叮地一聲,撞上了太後娘娘衣袍上層層疊疊的珠玉琳琅,珊瑚禁步跟半月玉玨相互顫動。

鄭玉衡呼吸一滯。

那張素藍的帕子還在他手上,上麵繡著一隻彩鳳。他的手指一開始是捏著帕子,然後幡然醒悟,雙手送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