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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建立在幾十米高礁石上的宮殿窗戶外,但沒有人會做出這樣失禮的行為。

伊戈搓了搓耳鰭,屏息幾秒,窗外又傳來“扣扣”的聲音。

實在是太奇怪了。

半夜三更,來拜見他,不走正門,卻反複敲擊窗戶。

伊戈的脈搏變快了些,這次他可以確定不是幻聽,於是站起身來,將窗戶打開一條縫隙。

一雙折射出微光的眼睛,出現在他的眼前。

緊接著,是被兜帽籠罩的陰影。

伊戈嚇了一跳,對方卻及時開口:“是我,伊戈殿下,我是侍奉圖蘭殿下的提瓦。”

雖然從小不與圖蘭親近,但伊戈還是清楚圖蘭身邊的侍從名稱和長相的。

在這個微妙的時間段,提瓦來找自己會是什麼事情?

伊戈想到這裡,加大了窗戶開啟的幅度,把對方放了進來。

“夜安,伊戈殿下。”

變作提瓦的西芙摘下兜帽,向伊戈行了一個標準的人魚問候禮儀。

麵對兄長的仆從,伊戈有種說不出的拘謹。

他的身體後退一步,擺手示意不必多禮,然後態度疏離地問道:“兄長派你來做什麼?”

西芙壓低聲音:“殿下,我接下來要說的話,事關王室的重大秘密……您可以確保不會被第三個人聽到嗎?”

伊戈和圖蘭之間,從來不會共享什麼私人的秘密。

他們既是血緣最為緊密的兄弟,也是整片海域裡永不交彙的兩條水係。

就連某一天伊戈的夢境中出現今天的畫麵,他都會感覺到不可思議。

然而,不可思議的幻想還是在眼前成真了。

西芙左等右等,沒有等來伊戈的回應。

她有些窘迫,忍不住抬起眼簾望向伊戈——隻見對方麵孔上充斥著毫不掩飾的懷疑和複雜,醞釀了幾分鐘,從指尖飛出四道符咒貼在四角,客氣地說道:“你現在可以說了。”

聞言,西芙將雙手貼在一起,彎曲的掌心上方緩慢顯現出一個球體的形狀。

為了不引起懷疑,她將神力替換成海國較為常見的魔法錄影球,並小心翼翼遞到了伊戈的手中。

“這是什麼?”伊戈打量了一眼,挑起單側眉梢。

“您看了就知道。”西芙言簡意賅道。

經過思考,西芙沒有選擇刪減記錄的內容。

她相信,隻有伊戈看到麵對仆臣的苦口婆心,仍不為所動想要放過弟弟的圖蘭,內心想要殺死兄長的感情才會動搖。

伊戈手捧錄影球觀看,隨著畫麵的推進,他的眉峰也從開始的舒展,轉變成緩緩擰緊的狀態。

圖蘭和仆臣的對話不長,滿打滿算也隻有二十分鐘的時間。

西芙在這二十分鐘裡,保持著恭敬低頭的姿勢。

儘管看不到伊戈的表情,她卻能感覺到周圍的溫度進一步下降。

不知過了多久,西芙聽到伊戈喚她:“提瓦。”

“殿下,我在。”

西芙放輕呼吸回應。

“你看過這裡麵的內容嗎?”

伊戈的語氣與平常比起來沒有任何變化,但身為神明的西芙敏[gǎn]捕捉到一絲殺意。

他不喜歡世界上有太多掌握他弱點和不堪的人。

西芙從認識成神的伊戈開始就知道。

可或許是因為擁有神力的底氣,西芙心中並不覺得害怕,她裝得坦蕩而誠實,搖了搖頭:“沒有,您可以看到,這顆錄影球上有一道禁製,除了被允準的人之外,其他人都無法對內容進行查看。”

她早就猜到了伊戈的多疑,因此用全麵的措施試圖打消伊戈的顧慮。

伊戈看完皮卷記載的秘密、圖蘭和仆臣對話的內容、以及解開力量封印的辦法,他按捺下`身體內部湧現的無數情緒,維係著基本的冷靜,對西芙說道:“兄長的心意我了解了,你先回去侍奉吧。”

西芙應了一聲,又猶豫著補充道:“明日的試煉,圖蘭殿下希望您和他都能夠全力以赴。”

“我知道了。”

西芙戴起兜帽,順著來時的道路離開了伊戈的房間。

伊戈特地透過一條縫隙觀察著她,直到視野的儘頭再無西芙的身影。

等宮殿內徹底空了下來,他的情緒積攢到頂點,猛地攥緊手掌捏碎了錄影球。

裂痕布滿晶瑩的球體表麵,不過兩秒就碎裂成粉末般的晶塵融入海水之中,再無蹤影。

伊戈臉上緩緩浮現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他的目光死死盯著空無一物的掌心,自言自語地呢喃道:“所以派人通知我這些到底有什麼用呢……你享受了不平等的權力這麼多年,現在又要來跟我討論平等和全力以赴嗎?”

“太晚了,圖蘭。”

“……我們已經無法回頭了。”

*

如果可以,西芙很想跟在圖蘭和伊戈身後,為這兩兄弟保駕護航。

但神示之書遺憾地告訴她:“神明的試煉場禁止一切無關人等進入,就算您是神明,也會受到限製。”

她隻好第一時間守候在出口處,想要看看兩人的情況。

既然昨日的舉動沒有被欲望之神限製,那就代表著,目前的事情發展依然前進在既定的軌跡上。

西芙想,自己已經儘最大可能消弭他們之間的仇恨,伊戈看到圖蘭為他所做的一切,大概也不會真的再渴望殺死圖蘭。

然而結果出乎西芙的意料。

隨著神明試煉場的結界潰散,伊戈攙扶著滿身是血的圖蘭艱難地遊了出來。

周圍所有等候的人魚臣民口中響起此起彼伏的驚呼聲。

西芙不用擔心人群的擁擠,她直接來到了距離他們最近的地方。

隻見圖蘭闔起雙眼,嘴唇和臉頰失去血色。

要不是%e8%83%b8膛還在微弱的起伏,她幾乎以為他是一具死去多時的屍體。

目光往下,是中間破開大洞的魚尾。

那往日裡如夢似幻的漸變藍沾染了濃重的血腥,傷口處的皮肉外翻,隱隱可見前後穿透的光線——分布在人魚的身體中,支撐他們行動、攻擊、靈活遊蕩的骨頭已經碎了,被碾壓成肉醬的狀態。

西芙隻要看了一眼便知道,就算使用神力,圖蘭想要回歸原來的矯健靈活也是癡心妄想。

神力能夠治愈傷勢,卻無法再讓他被破壞徹底的魚骨恢複如初。

西芙終於明白了千年以後伊戈提起圖蘭的傷口,為什麼會嘲諷地說“殘缺之人不配登上神位”。

……換種說法,圖蘭如今的樣子,連成為一位強大的人魚戰士都很困難。

怎麼會這樣?

西芙看著伊戈的麵孔,努力在其上搜尋著任何細微的蛛絲馬跡。

結果什麼都沒有。

他空出的單手捂著側腰,大片的紫色血液滲出指縫。

第147章

忒彌斯,人魚聖殿。

以大祭司為首的聖殿侍奉者麵朝聳立中央的海神巨像,他們分成整齊兩列,叩首長跪在左右。

而邁出聖殿,寬大的台階前,人魚國王連同王後放落權杖於身側,呈現出同樣的姿態。

在他們的身後,所有血統高貴的人魚俯落往日不可一世的頭顱,如同石膏鑄造的雕像一般,密密麻麻地排列向下。

偌大的聖殿內外,唯有一個人筆直站立,背過雙手,仰頭在人群的最前方,不發一言。

伊戈的傷口止了血,但痛楚不減。

他沒有多餘的時間進行精細的治療,將圖蘭送回住處後就火速趕到了這裡。┅思┅兔┅文┅檔┅共┅享┅與┅線┅上┅閱┅讀┅

原因在於,最終試煉的獲勝者需要立刻來到聖殿進行神明身份的加冕。

加冕的儀式並不複雜,隻要把從海底陵墓裡得到的明珠,放置在中央海神巨像手握的三叉戟上,接著激活額頭的神之印記,放棄現有的平凡肉身,將靈魂和意誌融入巨像中去,就能晉升成為新的神明。

伊戈左手握緊渾圓無暇的明珠,右手下意識撫過神紋繁複的額頭。

起先沒有顯形的印記,隨著他和海神巨像之間的距離不斷拉近,慢慢地亮了起來,直至那股光芒無人能夠忽視。

如果現在可以聽到下跪眾人們的心聲,伊戈猜測,進入他耳畔的聲音,一定無比喧鬨。

萬眾期待的圖蘭殿下渾身是血、不知生死地回到了住處。

而無人看好,從小就被世界放棄的自己,卻站在這裡,準備成為至高無上的海神。

伊戈的唇角露出一縷刻骨的譏誚。

他捏著明珠,儘可能地抬頭到極限,才能看見這顆寶物的歸處——稍稍矮於海神巨像的三叉戟,無儘水波紋路的交彙之地,最長戟頭的正下方,一個橢圓形的灰色凹槽,是喚醒海神力量的樞紐。

那往日裡暗淡無光的凹槽,伴著伊戈的一眼,頓時布滿了龜裂般的紋路,有隱約的光亮潛藏在下方。

由少到多,從淺到深,射線狀綻放的藍色神光,將他的全身輕柔地包裹了進去。

在這時,雄渾的、綿長的、用古人魚語言譜寫而成的頌歌,從伊戈的左手傳來。

海族已經失去了他們的神明無數個歲月。

久到輔佐神明晉升的儀式,大祭司也僅僅在聖殿的石刻之上看到過。

他第一次唱起這首古老的讚歌,脈搏不由自主地狂跳起來,口中越發流暢的言語仿佛冥冥之中有神在指引。

無形卻貫徹力量的歌聲漂浮在伊戈周圍,簇擁著他的身體緩慢上升,然後來到了三叉戟凹槽的正前方。

快。

放進去吧。

隻要完成這一步,圖蘭就再也沒有一點挽回局勢的可能。

伊戈以為自己的心情應當是快意而舒暢的,但當他的腦海重複想到圖蘭的名字時,臟腑卻感覺到沉悶的抽痛。

他在光明中搖了搖腦袋,強迫自己忘卻最終試煉裡發生的事情,心無旁騖地將明珠對準凹槽,輕輕推了進去。

刹那間,整座聖殿被耀眼到極致的神光占據。

覆蓋在海神巨像外的石殼碎裂,伊戈的軀體,連同隱匿的罪惡、黑暗、複雜與破敗,消弭在龐然光亮的衝擊中——無麵的巨像擁有了清晰的五官,祂緩緩睜開雙眼,瞳孔之中席卷海天的鈷藍色震懾了所有人的意識。

大祭祀的讚歌越發響亮,依附在這些不可直視的輝芒之上,傳遍整片海國。

海域的神明誕生了。

四分五裂的海洋一族,從此有了新的主人。

……

西芙聽見讚歌時,正守在圖蘭的床畔。

她不明白為什麼自己參與了伊戈和圖蘭的命運,圖蘭的下場卻沒有比原來好上多少。

甚至,比她從伊戈口裡聽到過的還要糟糕。

眉目青澀的少年,即使處於深度昏迷,麵孔依然反映出深刻的痛苦。

他的嘴唇偶爾張合,吐出的話語是西芙聽不懂的宿命和終有一戰。

神明的試煉之地西芙無法進入,因此也不清楚裡麵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隻有穿越回去,